158.百年
在轮船上, 唐诺过着很长一段时间暗无天日的生活, 直到船靠岸。
死去的人已经放下, 活着的人还在受煎熬。
他受不了衣鱼昏迷前看着他的眼神有一丝的怨怼，但那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她受了很重的伤，不止身体上的伤, 她的魂魄心神也遭受重创，这种创伤不是医治能好的, 这是他最担心的一点。
若这个担心变成了现实, 他不知该如何去面对。
他虽然活着，却也浑浑噩噩, 上过一次甲板便再也不愿出去，闷在属于他的小舱位里, 仿佛过了百年那么久。
终于有一天, 一丝阳光照射进来——船上岸了。
他该去哪里呢？唐诺走在上海的街头，漫无目的。
唯一能看出来的是——这是一个乱世。
甲午战争, 太平天国, 大大小小的战争几乎将这个国家摧毁，这个国家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保护它的民众，连统治阶级也早已经腐朽不堪了。
现在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世上多得是狼，还怕没有狼来吃这块肥肉吗？
唐诺断定未来几十年, 必然战乱四起, 他只觉乌烟瘴气。
他决定去黄山, 去他们约定好的地方。
小灵虽然已经不在了, 但若它还活着，想必是愿意去与松鼠松果为伴的。
就把它葬在那里吧。
————
天空中一只羽毛艳丽的孔雀一直在往北飞，夜以继日，引得人们纷纷抬头感慨奇观。
但奇怪的是，这只孔雀嘴中鸣叫却异常悲戚，引人泪下，不由想起那首《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十里一徘徊。
最后有人看到这只孔雀往黄山的方向去了，消失在大山深处。
孔雀一直往黄山山脉的腹地飞去，他在空中翱翔许久，以期找到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
黄山山脉云雾缥缈，状若仙境，他站在一座无名山峰上向四周远眺，选中了这一个山谷。
之前衣鱼曾常常向他描述她的向往，向往他们到了黄山之后的日子。
“唐诺，我们在黄山的山顶上还是山谷里啊？”
“当然是山谷里了，山顶上风多大呀。”
“对哦，我这个松果脑袋。”衣鱼常常说自己是松果脑袋，就像榆木脑袋一样不开窍。
“衣鱼想要什么样的房子呢？”
“传说逸士们都在在山中隐居，选好地方，建一个小木屋或者草屋，门前有花草，屋后有活水，最惬意不过了。”
“好，那我们就建一个小木屋。”
“好！”
唐诺花了一天的时间，将木屋搭建好，然后按照衣鱼说的细节，一个一个地实现，终于做成了她喜欢的样子。
小灵被安葬在屋后的一棵松树下，他给它立了一块小小的碑。
今后你再也不会长大了，愿这片松林陪你安眠。
唐诺感觉自己的心情平静了些许。他的伤借助麒麟血已经好得差不多，可以给衣鱼疗伤了。
淡绿色的光华笼罩着衣鱼和唐诺，他正在给她疗伤。
皮肉伤早已好了，最棘手的是她吐出了内丹，导致神魂震荡，灵脉受损。
他问自己是否有医治之法，答案是有的，只要小心呵护，就能恢复如初。
他看着睡梦中还微微皱着眉的小家伙，摸了摸它柔软的尾巴，在它的额头印下一个轻吻。
“答应我，一定要醒来。”
——他记不得山中日月，也不关心，为了记录时间，他随手在屋前埋了一颗松子。
过了不知多久，那颗松子发芽了。
“松子发芽了，快醒来哟，小家伙。”
松子嫩嫩的芽苗长出了叶子，渐渐有半人高了。
“小家伙，还不醒吗？再不醒这棵松树苗都要长大结松子了哟。”
衣鱼还是没有醒来，他明明已经给它修复了灵脉，内丹也重新回到了它的体内，按理说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了。
那么，只有一种结果，这种结果唐诺不愿多想。
他慢慢养成了一个爱好，就是在屋前那棵小松树面前，长久地盯着它，经常一看就是半天。
终于有一天，他在看松针上的一滴露水时，听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唐诺。”衣鱼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惊喜地回过头去，却见
它还是小松鼠的模样。
他的嘴角止不住地露出笑意，“怎么不变成人的样子呢？是内丹还不稳吗？”
衣鱼没什么表情，“这样挺好，小灵呢？你把它安葬在哪里？”
“……在后面。”唐诺顿了顿，还是选择坦白地告诉它。
衣鱼嘴角扬起苦涩，转身慢慢地朝着木屋后面去了，直到看到那块小小的碑，它停了下来。懒人听书 lanren9
碑不是新的，看起来有些时候了。
它叹了口气，“多久了？”
唐诺苦笑道，“不知道，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了。我只记得一颗松子已经长到我这么高了。”
衣鱼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而是坐在了小小石碑的旁边，用手抹去石碑上的灰尘，“看来小灵，是真的回不来了。”
它的声音平静，眼眶里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下来，没入泥土，消失不见。
“衣鱼……”唐诺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着一块墓碑，还能多说些什么呢？
衣鱼或许也觉得自己的眼泪太过丰富，它不想再流眼泪了，抬头望了望天，闭上眼再睁开，不复刚才的消沉，而是决定去面对。
“当时为什么要选择救我？我多希望你选择的不是我。”
唐诺深深地闭上眼，半晌，才艰难地回答它的问题，“这是我和小灵的约定。”
“什么约定？”
“若有一天我在它和你之间只能选择一个，它让我一定要选择你。”
衣鱼的泪水又不听话地滑落下来，它轻轻地抚摸着这块光滑的墓碑。
“那孔雀石呢？被掳走的那天我朦胧间听到那些人说你有一颗孔雀石的，后来呢？怎么变成了麒麟血？”
唐诺叹了口气，“我是有一颗孔雀石，但被我拿去做了交换。”
“交换了什么？”衣鱼转过头看着他。
唐诺似乎不愿意回答，微微将头偏到一边。
“交换了麒麟血对不对？”衣鱼的表情渐渐凄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若我不那么执着于化形，小灵就不会死！”它
抱住自己的头，痛苦万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它……呜呜呜呜呜呜……”
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以至渐渐变成嚎啕大哭。
悲伤的声音钻进唐诺的耳朵，让他也心如刀绞，他想伸手将衣鱼托在掌心安慰，但被它推开。
“衣鱼，这不怪你，谁也不会想到的，真的不怪你……”
衣鱼早已听不进去了，它的声音凄凉悲苦，将附近的鸟雀惊起，最后急火攻心，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缓缓倒下。
唐诺看到这个景象几乎心脏停跳，他托住衣鱼，焦急地喊道，“衣鱼！你怎么样！不要吓我！”
衣鱼给了他一个微笑，轻声道，“唐诺，我不想再醒来了……”
“不要！”唐诺大喊，但衣鱼还是没有再醒来。
他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
“你真的要这样长睡下去吗？小松树都已经长成大松树了，你不醒来吃松子吗？我可给你留了许多哦。”
春去秋来，小松树已经变成大松树了，衣鱼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唐诺准备下山一趟。
他这次下山游历，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到一个灵力深厚的神兽，为衣鱼治疗。
终于在半年后找到麒麟一族的一只水麒麟，麒麟一族善通医理，水麒麟也不例外。
他请水麒麟上山来，只为了看一看昏迷的衣鱼。
“麒麟前辈，你看它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伤却一直不醒呢？”
水麒麟看过之后，给了他一个答案。
它之所以不醒，是它不愿意醒。
看它的样子，是打算长眠下去了。
得到了这个事实，唐诺陷入绝望之中。
原来不是它有伤，而是它不愿意醒来。
你打算长眠了吗？小灵的死成为你心里的死结了吗？
小灵的死成为衣鱼心里的死结，衣鱼的现状也成为了唐诺心里的死结。他渐渐感觉这世上的事物都失去了色彩，什么东西都变得无趣了。
他生命中唯一的色彩，选择了但愿长醉不复醒……
他开始在小灵的墓旁给自己挖墓，还准备了一口棺材。
既然你选择长
眠，我也陪你一起吧，直到你选择醒来的那一天。
或者，就这样一直睡着，直到一起共赴黄泉。
他在这里设了一个阵法，作用是守护他和它。设好之后，他抱着衣鱼躺进了棺材里。
这里有座坟，住着未亡人。
唐诺闭上了眼睛，开始了长达百年的长眠。
外面时间流逝，岁月沧桑都与他无关了，他和衣鱼的时光停留在了这里。
人世百年，历经几代人，外面世界天翻地覆，大山深处却仍和百年之前差不多。
直到有一天，有两个男子来到了这里。
他们只是为了办一件事偶然来到了黄山山脉深处，路过而已，发现这里居然留着人待过的痕迹。
那个叫林昭溪的男子十分讨嫌，居然把唐诺和衣鱼给挖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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