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你不是我·六】
林溪在纠结接下来的事情，她到底是看还是不看。
救不了夏可盈，也就救不了那个消防员，她已经魂穿了一回，再来一次，就得被叫上天庭开会了。
最后林溪还是选择了看，而且叫上了夏可盈一起。
消防员几乎是在收队到队里的时候，就被上头叫去了，先是问了下基本情况，又请了队里的心理指导给他做了功课，看样子是好些了。
但等他从指导室出来，就看到大伙的表情都不太对。
因为这次任务也出警很久，他也顾不上想那么多，冲了个澡就睡了。
谁知道这一睡，就彻底堕入了黑暗。
出操的时候，教练员就把他叫去了，让他最近状态不好就先请两天假休息一下，他还觉得奇怪，一般平常出完任务回来，像这种任务失败的，虽然也会酌情给假，但是除非自己申请，一般不会是教练员让休假的。
他说了句不用，已经慢慢调整过来了，就看到队里门口聚集着一大帮拿着各种机器的媒体工作者。
教练员一下就变得很紧张，身子挡住了他的视线，“今天练习先到这儿，你回去休息一下。”
“可是才刚起来。”
“让你回去就回去！”
“是！”
上楼的时候，消防员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到教练员快步走到了门口，对着那帮媒体工作者说了几句，但是那些人半点没有要退走的意思。
他直觉和自己有关，但是平常在训练的时候，他们接触不到外面的信息，难道是和昨天的事有关？
不用多久，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为他们虽然没手机，看不到外边的新闻，但是有报纸。
估计是教练员看的，没给收起来。
【花季少女的失足，应该由谁来买单】
因为对那个女孩印象很深刻，所以消防员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是那天跳下去的那个，鬼使神差就拿起来看了。
看完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冷。
报道里倒不是对他说得多恶劣，却通篇在理智地说，为什么胶着了那么久，都没有把一个孩子救下来，她才只有十六岁。
这也是像梦魇一样盘踞在消防员脑海里的问题，他无时无刻也都问自己，为什么？
如果他当时再快一点，或者更坚决一点，是不是就能避免这个悲剧？
虽然在平常训练的时候，教练员也说过，他们的职责是救人，能救两个就绝对不救一个，在危难时刻，要绝对保证人民的安全。但是实在救不回来的，也要知道自己尽力了就好。
他真的尽力了么？
这是这篇报道刺向他内心的核心问题，甚至理智地分析了各种有可能解决的方案，甚至连女孩的存活率都计算了出来。
把他采取的方式放在一起进行了比较，也许不是最糟糕的，但却是愚蠢的。
愚蠢到没能救下一个小女孩。
当天晚上，消防员就失眠了，梦里无数次回想到那个天台，想到自己如果跑得再快一点，在混乱发生的那一刻就奔过去，是不是结果就不一样了？
无数次惊醒，无边的黑暗包裹着他，甚至连洁白的天花板都印上了那女孩的脸。
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起身去找了指导员。
“怎么了？”
指导员对手底下的兵都很重视，看到他来批了个外套也坐起来，见他脸色不好，就赶紧泡了杯茶。
“我…看到那篇报道了。”
指导员放杯子的动作停滞了一下，估计在想着怎么说这件事，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
“媒体人是这样的，他们不明白做我们这行面临的风险，你当时在天台上，你动得越多，那女孩越危险，根本连几个小时都撑不下来，你做得是没错的。”
“其实我想了很多遍，如果我跑得再快一点，就能抓住她了。”
他显得很焦虑，两只手放在膝盖中间互相绞着，很是局促不安。
“我说过很多遍了，出警，我们就要用百分之两百的力，出完警回来，和我们报告完，这事就翻篇了，我们一辈子得出多少警，每次都能成功么？失败的次数肯定多，如果每次都想，我们撑不到退休。”
指导员知道第一次出警失败，这个坎总是很难跨过去，所以他特意叫了这兵的教练员多关注一下，如果状态不对的话，一定要及时介入。
别看这些消防员，长得都高高大大，但是心理上的问题，可不管你长得如何，只要有了，都得重视。
“我知道…但是我总是在想，”
“想什么呢？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已经尽力了，胶着的那么长时间，你是不是一点点往前靠了，一开始还隔着十几米，到最后就剩十几部步，是不是你努力来的？”
“可结果一样。”
“是，结果是不好，这女孩下去了，但是我听了同在天台上的队员说了，这事不赖你，是那个不知道哪跑出来的疯女人，凭着一张记者证溜上来的，这事要说有错，那就是下面的消防员的错，这么不仔细把她给放进来。”
“如果不是她，可能那女孩注意力也不会被分散，也就没机会把她救下来。”
指导员叹了口气，知道他只是铁了心把错误揽到了自己身上。
“虽然说，我们干这行的，能救两个绝对不救一个，但是凡事尽力就行，不能更改的，别想那么多。”
消防员痛苦地皱着眉，眼窝下是深深的青黑色，估计一连几天都没怎么睡好。
指导员赶紧让他告假，让他回家去休息两天，和家人多谈谈心就好了。
谁知道，一回家才是真正把他推向了深渊。
回去的第一件事，消防员就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结果手机里是像暴风雪一样冒出来的短信内容。
有些是垃圾短信，而有些是陌生人发来的，问他的内容五花八门。
【你当时在天台干什么呢？】
【难道每次有人跳楼，都要耗这么长时间？当事人累了都得不小心掉下去吧？】
【你们没有培训过怎么对跳楼者施救么？这么长时间救不下来一个人？】
【她才十六岁，你想过么？】
【不是都说消防员是和平时代的英雄，你怎么做不了她的英雄？】
像是拿了吃人的怪兽，心慌地把手机扔了出去，直到看到碎裂成一地的手机，心神才稳定了一些，但是却吓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们的信息是被绝对加密保护的，不仅是为了保护他们的隐私，也是为了防止出现像现在这种情况。
但是大数据时代，也难免会有人钻了空子找到他的信息。
铺天盖地而来的骂声，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些骂声汇聚成了自责、不安，就算待在房间里，也好像会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明明可以把人救下来。
他能明显感觉到情绪不受控制，起初他还能说服自己，他已经努力了，其实只是差一点点。
可所有人都好像抓住了差的那一点点，来批判他造成了这不能被大众接受的结果。
他需要给大众一个交代，来告慰这十六岁就结束生命的孩子。
官方自然特意出了一篇报道，详实地记录了当时的情况，也讲述了在那种情况下，他所采取的措施是最保险和成功率最高的，之前那些假设，全都是按照绝对理想化，不考虑当事人心理变化的因素来设定的，因此数据不具有科学性。
还在文末附上了消防员在和平年代所做的事情。
当然唤回了部分网友的理智，可惜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
那些生活不如意的人，把自己的怒火全部都发泄在政府部门，不停地质疑政府的公信力。
这次好不容易逮着一个缺口，就死命地拽住他，想逼得政府采取其他的措施，最好是能逼得他也沦落为和他们一样的失败者才罢休。
在家里的两天，消防员不敢出门，他害怕看到人们的目光，更害怕如果有人站在他面前质问他，他连辩驳的勇气和话都没有。
家里人自然也看出来他的情绪很恶劣，好几次想和他聊聊，但是却房门紧闭，要是问得多了就只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滚”！
只能想着他毕竟也是成年人了，也不是个新兵，自己调解一下就能好了。
谁知道这一调解，就成了天人永隔。
家里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
选择了上吊的方式，结束了他这本该光辉灿烂的一生。
网上的骂声在此时才掀到了最高潮，层不出穷的“有罪论”给他的自尽扣上了“赎罪”的帽子。
一直到背地里抓了好几个恶意造谣的主谋，这事才慢慢平息下去，但是无疑给消防队带来了很不良的影响。
林溪带着夏可盈去了消防员的葬礼，在所有人都退出灵堂之后，和消防员碰了个面。
两人刚见面的时候，都显得很拘谨，尤其是夏可盈，不知道自己还会间接害死一个人，这个人还算得上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没救成。
消防员则更是不敢看夏可盈，心里的愧疚到达了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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