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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那沙哑又快意的声音何其耳熟,  只不过平日里他并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每次说话都带着一股子浑厚和老实的气质。

  月光洒在他的面容上,慢慢将他的面目彻底展现出来。

  ——安平王萧岩!

  萧岩一步步走过来,  他脸上的敦厚和老实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野心勃勃的笑容,  唇角嘲讽的挑高,  上下打量着杨兼,  好像打量着自己的猎物,幽幽的说:“是我。”

  萧岩嘲讽的一笑,  说:“如何,隋主自问料事如神,竟也没有想到罢?吴超的同党,  正是我。恐怕就连吴超本人,也没有想过。。”

  众人还以为吴超的同党是一个陈人,  哪里会想到吴超的同党竟然是梁人的安平王萧岩!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  四周全都是陈人的兵马,虽然兵马不见得有多多,  但是想要围困住他们二人,  绝对没有问题。

  杨兼目光十足镇定,一点子也不慌张,看向萧岩,  说:“想必……别宫没有被引水灌城罢?”

  萧岩坦然的点点头,说:“是了,  自然没有引水,你也不想想,如今正是冬日啊,如何能引水灌城,  将整个别宫淹没?”

  陈人可是“水霸”,相对比起北方人,陈人更擅长水战,北方人则是谈水色变,萧岩抓住了这个特点,故意用巧计,目的就是让杨兼等人上别宫的后山,后山山路崎岖,如此一来,便可以利用最少的兵马,解决杨兼这个一朝天子。

  杨兼笑了笑,在这个时候,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说:“吴超、密文,还有解读密文的河间王,都是你一手安排出来的罢,他们都变成了你的棋子。”

  当时在抓刺客的时候,萧岩一直在场,如此一来,萧岩早就知道他们在抓刺客,所以……

  “你故意安排吴超自投罗网。”杨兼了然的说。

  其实吴超也不知道那是个陷阱,萧岩故意安排吴超自投罗网给自己顶罪,加之吴超是陈人,因此看起来理所应当。

  杨兼说:“那些刺客,是你杀的罢。”

  “不错,”萧岩敦厚的脸色狠戾又阴霾,说:“正是我。”

  杨兼又说:“吴超出现之后,紧跟着便是密文了,也是你引导我们,说这些是陈人的密文,还举荐了可以解读密文的河间王。”

  河间王萧岑应该是不知情的,他的确会解读密文,如此一来,萧岩安排这一步棋,就是为了坐实水淹别宫的消息。

  杨兼笑着说:“你也太过聪明了一些,一方面派人去侦察,说是发现了陈人的兵马,但是人数很少,不知道他们在干甚么,另外一方面,你很熟悉萧岑的能力,萧岑的密文解答的恰到时机,如此一来便两方面坐实了水淹别宫的消息,让大家惊恐不已,最后也是你……提出让众人上后山避水,这一连串,都是你安排的计谋……朕要承认,你这步步为营,连环计安排的巧妙至极,在朕识得的人里面,你的机谋算计,可以排得上前五了。”

  “可惜……”杨兼说到这里,摇摇头,叹息的长叹一声。

  “可惜甚么?”萧岩冷笑说:“事到如今,便是你巧舌如簧,难道还能够逃过次劫么?该可惜的人,是你罢!”

  杨兼摇头,说:“非也,朕是在可惜你。”

  萧岩蹙起眉头,他见过许多人,但从未见过危难当头,如此闲适之人,杨兼的表情和举动,一点子也不紧张似的。

  萧岩忍不住再次问:“可惜甚么?”

  这时候被抱着的杨广突然冷冷的开口,偏生他有点小奶音,听起来仿佛在装大人一样,说:“可惜你遇到的对手是我们。”

  杨兼说:“说一句大实话,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朕早就猜到是你了。”

  “甚么?!”萧岩显然不相信,眯着眼目盯着杨兼。

  杨兼笑了笑,说:“这个问题不是很简单么?显而易见,在这个别宫里,能动手脚的人其实并不多,有两个最便利之人,一个是负责我大隋禁卫的车骑大将军韦艺,另外一个……则是负责你们梁人禁卫的安平王,也就是你了。”

  杨兼耸了耸肩膀,说:“韦艺这个人朕最了解了,平日里有些溜须拍马,胆子太小,绝对不会干这等子不着边际,又影响仕途之事,有那个工夫,韦艺必然多讨好朕一些才是正经儿。除了韦艺,不就是你了么,安平王。”

  杨兼又说:“你故意提出去后路追击陈人,其实就是想要脱离大部队,好去与你的陈军汇合,将朕一网打尽罢?”

  其实杨兼还有一点子也没说出来,这一点也十足关键,那就是杨广了。

  杨广可是经历过一辈子的人,上辈子安平王萧岩看起来敦厚老实,其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朝廷招梁人皇帝成为莒国公,将江陵并入大隋的地界,安平王萧岩便反出了大隋和大梁,投靠陈人,想要借着陈人的兵马打回来。

  因此杨广多加留意了一番,特意将这件事情和杨兼说过,有备无患。

  萧岩眯起眼目,说:“你早就知道?”

  杨兼说:“不早也不晚,但是足够刚刚好。”

  萧岩更是眯着眼睛,蹙起眉头,说:“那你为何还要上山来?”

  “自然……”杨兼说:“配合你演完这场舞台剧,自然是为了将潜伏在别宫周围的所有陈军,全都引出来了。”

  杨广冷声说:“时机拖延的已经足够了,还不出来?”

  他的话音方落,“哗啦!!”一声,是兵甲的声音,别宫的禁卫军快速冲上来,海水一般淹没而来,陈人虽然包围了杨兼和杨广,但是数量实在太少了,一共才五十个人,简直不够看。

  韦艺一身黑甲,大踏步而来,扬手说:“都抓起来!”

  “是!”

  禁卫冲上去,陈人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一个个被按倒在地,全部押解起来,萧岩一看势头不对,眼眸微微一动,立刻转身便走,想要趁乱逃跑。

  他回身冲进黑暗之中,韦艺赶忙大喊:“糟糕!他跑了!”

  “跑不了。”杨兼笑眯眯的说:“自然有人会拦住他。”

  萧岩看到情况不对,没想到自己的精心策划,竟然变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他立刻钻入黑暗,准备从山林逃走,哪知道刚走了两步,“唰——”一声,一抹银亮的光芒划过来,正好架在萧岩的脖颈之前,若不是萧岩反应迅速,及时顿住脚步,自己的脖子便生生的撞在剑口上了。

  萧岩定眼一看,黑暗中有人狠呆呆的凝视着自己,正是那把剑的主人,可不就是河间王萧岑了么?

  萧岑手中握着佩剑,制住萧岩,冷笑说:“好啊,原来你才是指使刺客之人,当时你假惺惺的东奔西走,为我求情,亏得我还心生感激,呸!原来你才是那个居心叵测之人!”

  萧岑把萧岩拦住,身后大批人马已经赶了过来,除了刚才看到的那些人之外,梁主萧岿也赶了过来。

  萧岩被海水一般的人潮包围住,面容竟然慢慢放松下来,似乎是不准备逃跑了,轻笑了一声,说:“今日被你们抓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梁主萧岿走过来,他的脸色阴沉,眼神中孕育着巨大的愤怒,死死盯住萧岩,说:“兄弟们之中,属你最为敦厚,寡人一直视你为左膀右臂,萧岩,你竟然联合陈人,太令寡人失望了!”

  萧岩转头看向萧岿,不顾脖颈上的剑锋,他敦厚的面容笑起来,带着一丝张狂,和往日里老实的模样一点子也不相同,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萧岩。

  萧岩说:“萧岿啊萧岿,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两个弟弟接连谋反,是为了甚么?”

  说到这里,河间王萧岑的面容一僵,谋反的事情是他最不愿意提起来的。

  萧岿的眯起眼目,沉声说:“萧岩,你想要说甚么?”

  “说甚么?”萧岩反问一句,说:“你有没有反省过,为何你的弟弟们都要反了你?因为你无能!!!”

  萧岩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他的敦厚仿佛是一张面具,被震得体无完肤,咔嚓嚓的碎裂下来。

  萧岩睚眦尽裂,眼目充血,脖颈上的青筋暴凸,怒吼着说:“萧岿!因为你的无能!无能!你算甚么东西?!身为我梁人之主,你却对隋人卑躬屈膝,谄媚讨好,甚至不惜称臣,万里朝拜!我大梁的颜面,全都被你丢尽了!你怎么配做梁人?!”

  萧岑听着他的话,嗓子有些发紧,目光不由得看向梁主萧岿,其实萧岩的话,说到了萧岑的心坎儿里,他也恨三兄萧岿不争,对隋人如此“卑躬屈膝”,每次开口都是“臣”,萧岿代表的,可是整个大梁的颜面啊。

  但是……

  梁主萧岿听着萧岩的怒吼叱问,表情很是平静,说:“那你呢?老五,你呢?你勾结陈人,又算甚么东西?是啊,我的确卑躬屈膝,因着我江陵只有弹丸之地,又在南北的夹缝之中,兵力不足别人的一个郡,想要生存下去,想要保住百姓,便必须牺牲尊严。隋人在地震之时,给了我们足够的粮食,而陈人做了甚么?趁机抢掠,扩张他们的地盘,试问我到底该如何是好?!”

  萧岿越说,情绪越是激动,眼目也赤红起来,充血的说:“萧岩,你有没有想过,帮助陈人做事,引陈人的士兵入境,他们万一来一个回马枪,我江陵该如何是好!?到时候你便是千古罪人!”

  萧岩和萧岿对视着,两个人针锋相对,又都是身材高大的类型,老八萧岑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们下一刻很可能动手。

  萧岑也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样的预感,可能是因为两个人都脸红脖子粗,一副恨不能扒了对方皮的模样,可是……

  萧岑心想,可是萧岿是人主啊,老五萧岩应该不会动手打人的罢?

  嘭——!!

  萧岑刚刚想到这里,便听到一声巨响,萧岩真的冲了出去,不顾脖子上的剑锋,冲出去一拳打在萧岿的脸面上。

  萧岿鼻子挨了一拳,面颊被打的偏向一边,登时鼻血长流,涔涔的往下流淌,抬起手来摸了一下,果然见血了。

  萧岿脸面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说:“你敢打寡人?”

  萧岩冷笑说:“打你如何?你身为梁主,却无法壮大我大梁!我打的就是你这个窝囊废!嗬……”

  嘭!!

  萧岩的话音没落,萧岿也冲了上来,竟然回敬了萧岩一拳,萧岩的脸面同样打偏过去,抬手一抹,果然也流鼻血了。

  距离最近的萧岑看傻了眼,就在这个空当,“砰砰砰!”的声音响了起来,安平王萧岩和梁主萧岿竟然互殴了起来,两个人互相抡着拳头,并没有甚么章法,只是互相用蛮力的殴打。

  “别……”萧岑傻了眼,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把佩剑丢下,跑过去拉架:“别打了!别打了!快住手!”

  “住手!”

  “别打了!”

  杨兼抱着小包子杨广看热闹似的笑了笑,说:“打得还挺热闹。”

  萧岑跑过来,连忙说:“天子,快拦住他们,让他们别打了。”

  杨兼说:“朕可管不了,没听到他们说么,是因着朕在打架,若是朕现在劝架的话,越劝越乱。”

  萧岑眼皮一跳,确切的说,两个兄长是因着依附不依附大隋的事情在打架,为了杨兼打架这个话怎么听怎么怪怪的,亏得杨兼能说出口,而且脸不红心不跳的。

  萧岑和萧岿两个互殴,杨兼一笑,说:“呵,还是回合制的,一人一拳,这样也公平。”

  杨广虽然听不懂甚么是“回合制”,但总觉得不是甚么好话,用小肉手揉着额角。

  那两个人打的累了,这才停了下来,全都汗涔涔的跌倒在树林的土地上,一个个鼻青脸肿。

  杨兼说:“打够了?那就带走罢。”

  韦艺想上来押解萧岩,躺在地上的萧岩突然睁开眼目,他的脸上挂着血珠,眼眶青了,面颊也肿了,但是不妨碍冷酷锐利的气势,吓得韦艺伸出去的手绕了半个圈,反而把梁主萧岿搀扶了起来,说:“梁主,卑将扶您罢……”

  一行人从后山下来,浩浩荡荡的又回到了别宫,根本便没有被水淹没,整个别宫好端端的,和他们走的时候一模一样。

  杨兼说:“今日时辰晚了,大家先都回去歇息,明日再行提审,至于安平王萧岩,暂时收押牢狱。”

  “是!”

  禁卫押解着安平王萧岩进入牢狱,也不知是不是萧岩打累了,还是已经心如死灰,反正没有任何反抗,安安静静的被送入了牢狱。

  牢狱中的吴超听到锁链的声音,从地上站起来,看向来人,笑着说:“呦,你们梁人的宗室都有瘾么?刚送走一个河间王,这会子安平王又来坐牢了?”

  萧岩根本没有搭理他,被押解着进入了牢房,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慢慢坐下来,瘫坐在地上。

  禁卫刚要锁上牢房们离开,就在此时,河间王萧岑却来了,并没有让禁卫锁门,自行走入牢房,站在萧岩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萧岩,说:“我有一句话想要问你。”

  萧岩没动静,好像没听见一样。

  萧岑眯眼说:“当时抓到刺客,人主让我来负责刺客,你告诉我夜长梦多,让我连夜审问刺客,以免有变,是不是为了故意陷害我?”

  刺客被杀之前,河间王萧岑是最后一个到过牢房,见过刺客,萧岑见过刺客之后,刺客便被一刀割喉,全部毙命,这事情实在是太巧了。

  现在回想起来,萧岑记得当时自己是听了五兄萧岩的话,萧岩不经意的让他赶紧去审问刺客,说甚么刺客都很狡猾,迟则有变等等,萧岑这才半夜前去审问刺客。

  现在想起来,根本就是萧岩提前布好的局,想要让自己吸引目光,成为替罪羔羊!

  萧岩慢慢抬起头来,终于有了动静,完全没有打磕巴,说:“是啊。”

  吴超支着耳朵听,隔着八丈远,恍然大悟的插嘴说:“原来我的同党是你啊!没想到没想到,当真是没想到啊!怪不得你们兄弟俩轮流来坐牢呢!梁人都这么有意思么?”

  “你闭嘴!”

  “闭嘴!”

  萧岑和萧岩几乎是异口同声,吴超笑着说:“行行,我闭嘴,你们兄弟俩继续谈心,我不妨碍你们。”

  萧岑额角的青筋都在跳动,双手攥拳,遏制着怒火,说:“亏得我如此信任你!你却利用我来顶罪!?”

  “信任?”萧岩幽幽一笑,抬起头来,他虽然坐在地上,但是气势一点子也不输,嘲讽的看向萧岑,说:“别把话说的这么好听,信任?不,老八啊老八,你从头到尾,便没正眼看过我,是了,在兄弟们中,我的资质是最愚钝的,而你是最聪明的,你看不起我!!”

  萧岑的面容僵硬住了,因着被萧岩说对了,这就是他的心声。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老五萧岩是个敦厚老实的人,这样的人容易欺负,加之萧岩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所以萧岑根本没有把他当做敌人看,甚至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哪里知道,最后却被萧岩狠狠的摆了一道!

  萧岩的笑容亏大了,笑声沙哑又愉悦,说:“怎么样?被你最看不起的人构陷入狱,这滋味儿不错罢?这次你终于正眼看我了罢?不,是另眼相看,所有的人都会对我另眼相看……”

  嘭——

  萧岩说到这里,哪知道萧岑突然动作,猛地抬起腿来,直接踹了一脚萧岩,冷声说:“这是你欠我的!”

  说罢,“嘭!”撞上牢门,扬长而去了……

  杨兼跑了一趟后山,睡前运动一番,睡得还挺香,一觉醒来天都亮了,如今是冬日,天亮了证明时辰已经不早了。

  其他人可没有杨兼睡得如此踏实,这一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梁主萧岿、河间王萧岑等等,一晚上全都没睡,就等着今日提审萧岩。

  他们一大早起身,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杨兼,问了中官何泉好几次,何泉一直平静的说:“人主还未起身。”

  杨兼睡饱了,伸了个懒腰,小包子杨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案几边勤奋的批看文书,看到杨兼醒了,只是投去了一个平静的目光,淡淡的说:“父皇醒了?梁主已经来了六回了。”

  杨兼笑着说:“这么执着?”

  杨兼坐起身来穿衣裳,中官何泉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便知道人主醒了,从外面进来,将洗漱的用具摆好。

  杨兼说:“朕马上整理好,去通知梁主,可以提审了。”

  “是。”

  杨兼带着小包子杨广到达正殿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全部都在了,“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响了起来,萧岩脖颈上戴着枷锁,身上缠绕着锁链,一步步走入正殿,被押解了上来。

  萧岩走上来,简直是梁主萧岿的同款伤口,两个人眼眶都是青的,嘴角破了,面颊上肿着,好端端的面容五颜六色的挂彩,何其精彩。

  杨兼在席位上坐下来,说:“萧岩,朕问你,那些刺客,是不是你灭口的?”

  萧岩冷笑一声,说:“是又如何?那些人都是猪狗不如的畜生,我收买他们的时候,就没想让他们活着。”

  萧岩因着梁主萧岿依附隋人的事情很不满,觉得萧岿没有骨气,丧失了大梁的尊严,因此一怒之下投靠了陈人,陈人想要萧岩趁机分裂大隋和大梁,最好可以杀死大隋的新天子,如此一来便能一劳永逸。

  萧岩需要安排杀手,用重金贿赂了一批刺客,这些刺客多半是马匪或者水匪出身,平日里为非作歹,因着看上了萧岩出的财币多,所以愿意为萧岩卖命。

  萧岩这个人,也是清高的很,他很是看不上这些刺客,因此一早就没想让他们活着,打定了要杀人灭口的注意。

  萧岩平静的说:“都是我杀的。”

  萧岑听到这里,只觉得后背发凉,到不是因着萧岩杀了那么多刺客,而是因着他想起了那些刺客被杀的刀法,全都是一刀割喉,这是要多厉害的武艺,才能如此干脆利索?

  这么多年来,分明是兄弟,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萧岑竟然完全没发现,他看不起的老五萧岩,武艺竟然如此出神入化,萧岩一直掩藏的很深。

  萧岩轻笑一声,颇有些自嘲,说:“左右我落在了你们手里,要杀要剐……随便罢。”

  梁主萧岿并没有立刻决定,反而是看向杨兼。

  萧岿请示杨兼的举动,似乎又触怒了萧岩,觉得萧岿就是隋人的一条走狗,根本不配做梁主。

  杨兼似乎看透了萧岩的想法,笑了笑,说:“安平王,你是不是觉得,如果由你来做梁主的话,便不会让你们梁人如此卑躬屈膝,没有尊严?”

  萧岩眯着眼睛看向杨兼,但是他没有说话。

  杨兼又说:“的确,尊严这种东西,没有是活不下去的。但你有没有想过,梁主为何要依附我大隋?梁主是你们的兄长,难道你们不是比朕更加了解他,他在做皇子的时候,是不是与你们一样,骨子里都坚持着不可一世的尊严?”

  萧岩和萧岑同时一愣,在做皇子的时候?分明那段时日过去的并不久,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二人只记得那时候,兄弟们相处的都很和睦,完全没有兄弟阋墙的局面。

  杨兼第三次开口说:“是甚么让你们的兄长放弃了骨子里的尊严?难道不是为了梁人的百姓么?告籴的粮食、难民的衣裳、防止陈人入侵的营寨,不是用财币换来的,而是用你们兄长的尊严换来的。”

  梁主萧岿听到这里,嗓子有些干涩,生硬的吞咽着。

  这么多年来,江陵夹缝生存,夹杂在南朝和北朝中间,萧岿的父亲就是因为忧郁发病而死,他也是如此,日日夜夜的做噩梦,如何才能力挽狂澜,如何才能夹缝生存,如何才能对得起自己的百姓和子民?

  所有人都以为梁主是光鲜的,然而真正坐在这个位置上,萧岿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他也曾经清高不可一世,但那有甚么用呢,是能给自己的百姓换粮食吃,还是能给自己的军队换武器用?

  萧岿心中一直很委屈,但是这些委屈,根本不能说给别人听。在百姓面前,要装作一个爱民如子的人主;在兄弟面前,要装作一个慈爱的兄长;在敌军面前,要装作一个滴水不漏的国君。

  这些……

  都压抑着萧岿,最后只得抛弃自己的尊严。

  他从没想过,兄弟不理解自己,反而是没有几面之缘的杨兼,看透了自己。

  大殿陷入了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杨兼的话似乎让萧岑和萧岩想到了很多,这些年来,大家都活在各自的痛苦之中,没有一个人看到了萧岿的痛苦……

  “踏踏踏——”

  就在此时,韦艺突然大步冲进来,大喊着:“人主!蜀国公突然赶来,请求谒见!”

  尉迟佑耆?

  尉迟佑耆应该留在长安才是,突然赶到别宫,必然有甚么要紧之事。

  杨兼说:“把安平王押解下去,传蜀国公。”

  “是。”韦艺立刻指挥禁卫将萧岩押解下去,萧岩离开之后,蜀国公尉迟佑耆很快从外面大步进来。

  尉迟佑耆躬身拜见,说:“拜见天子!”

  杨兼点点头,说:“蜀公不必多礼了。”

  尉迟佑耆站起身来,急忙的说:“天子!听说别宫出现了刺客!还有陈人?天子可受伤了?”

  杨兼笑了笑,宽大的袖袍一展,说:“怎么会?出现刺客的话,小玉米你应该担心的是刺客,而不是朕。”

  “说的也是……”尉迟佑耆小声说。

  杨广实在看不下去,“咳咳!”咳嗽了两声,杨兼这才想起来,尉迟佑耆突然赶来,应该是有要紧事禀报的。

  杨兼说:“蜀公匆忙前来,不知是甚么事情?”

  尉迟佑耆见到杨兼没事,实在太欢心了,差点把急事忘在脑后,连忙拱手禀报说:“回天子,荆州总管送来军报,陈人蠢蠢欲动,似乎有攻击江陵的举动。”

  “噌!”梁主萧岿立刻站了起来。

  南面的陈人早就想要攻占江陵,江陵的地理位置优越,简直就是北面的门户,如果占领了江陵,便可以继而北上,扩大陈人的领土。

  这些年来,梁人被北周扶持,陈人无法一口气吞下江陵,如今趁着北面朝廷交替的时机,南陈觉得有机可乘,加之闹出了萧岩叛乱的事情,这些陈人想必是算准了时机。

  杨兼眯了眯眼目,说:“事不宜迟,立刻回长安。”

  他对梁主萧岿说:“梁主放心,江陵之地,不只是你们梁人的土地,也是我们大隋的屏障,朕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梁主萧岿狠狠松了一口气,说:“多谢天子!”

  众人没有耽搁,当日便启程回到长安,准备回去之后立刻召开廷议,商讨对付陈人的法子。

  一路上快马加鞭往,小太子杨广则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似乎在考量甚么。

  杨兼伸出食指,点在杨广的小额心上,说:“我儿,小小年纪不要皱眉,这么可爱的脸面儿,会生出皱纹儿的。”

  杨广:“……”总觉得父皇在“调戏”自己。

  杨广晃了晃小脑袋,撇开杨兼的手,说:“父皇,有一事,儿子需要言明。”

  杨兼说:“你不会昨日里又偷吃了红枣糯米罢?”

  杨广:“……”

  杨广小脸一板,略略有些僵硬,说:“儿子、儿子要与父皇说的是正经事!”

  杨兼被他逗笑了,说:“行行,你说,父父听着呢。”

  杨广沉吟说:“按照儿子的记忆,陈人攻打江陵,这一仗……是陈人赢了。”

  杨兼挑了挑眉,怪不得儿子心事重重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杨广又说:“陈人派出了老将吴明彻,还有淳于量、章昭达,吴明彻带兵作为先锋的就有三万之众,之后投入的兵力加起来,应该达到了十万,陈人所有的精锐几乎是倾巢出动。”

  而另外一面呢?当时还是北周时期,另外一面的北周一共派出了差不多五万的兵力,而且由几乎没有经验的宇文直领导,简直就是一个草台班子,闹着顽儿的。

  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杨兼拍了拍杨广的小肩膀,说:“我儿放心,父父可不会派个草台班子过去。”

  如今已经不是北周,而是大隋……

  杨广又说:“儿子还有一点子担忧,咱们朝中适合水战的才能并不多,郝阿保的确适合水战,但只有郝阿保一个人还是难以面对陈人十万大军。”

  十万大军可不是一股脑从一个方向冲过来,而是兵分不同路线而来,如此一来,只有郝阿保一个还是不够的。

  杨兼挑唇一笑,说:“儿啊,别担心,父父已经想到了一个绝佳的人选,十足适合水战。”

  “是谁?”杨广说。

  杨兼的笑容扩大了,而且不怀好意……

  众人回了长安,杨兼让人准备廷议,自己则是把河间王萧岑传召了过来。

  萧岑虽然是梁人,但是因着叛变的事情,已经无法在江陵呆下去,因此被“委派”到了大隋来,也就是说,他现在听杨兼的使唤。

  萧岑恭恭敬敬的作礼,说:“拜见天子。”

  “河间王不必多礼,”杨兼笑眯眯说:“朕找你过来,是想让你随朕走一趟。”

  萧岑很想问杨兼去哪里,但是他不敢开口,是了,他不敢。

  因着杨兼的笑容十足不怀好意,萧岑后背发寒,实在问不出口。

  杨兼让人备车,河间王萧岑跟随,带着杨广一并子出宫,竟然往牢狱而去。

  萧岑看到辎车在牢狱门口停下来,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心窍狂颤,难道……

  杨兼下了车,亲自把儿子抱下来,往牢狱里面而去,很快走到一间牢房门口站定。

  萧岑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扩大了,竟然变成了现实!

  牢房里关押的,不正是自己的五兄,安平王萧岩么?

  萧岩站定在牢房中,他背对着牢门,仰着头看着牢房上方的小气窗,气窗泄露着薄薄的日光,还有冬日里的阴霾,但就算再怎么阴霾,也比阴湿的牢房光鲜许多。

  按照他的武艺,肯定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但是并没有回头,仿佛一个聋子似的。

  杨兼并不在意,笑眯眯的说:“安平王,朕带你的弟亲,探看你来了。”

  萧岑:“……”为何开口还要捎上自己?

  萧岩还是没有动,只是说:“甚么时候砍头?”

  杨兼笑着说:“朕都没有着急,你这个做阶下囚的反而如此着急?”

  萧岩冷笑一声,说:“不是来杀我的,你会这么好心来探看我?”

  杨兼说:“是了,朕的确没安好心。”

  萧岑再一次沉默了,站在身后默默的垂着头,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没安好心呢……

  杨兼说:“朕……不打算杀你。”

  萧岩终于动了,转过头来,看向杨兼,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说:“你不杀我?”

  萧岑的罪名只是谋反,而且没有付诸行动,所以杨兼不杀他,萧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把萧岑交给杨兼,也算是大事化小。

  但是萧岩不同,萧岩勾结了陈人,不只是坐实了叛变,而且还围困了杨兼和杨广,如果不是杨兼早有准备,此时大隋的天子早就已经身首异处了,杨兼竟然说不杀他,岂不是这天底下最好笑的顽笑话?

  杨兼挑唇说:“朕从不说谎。”

  听到这句的时候,杨广眼皮一跳,用小肉手压了压额角,众所周知,父皇的嘴,骗人的鬼,竟然说自己从不说谎?

  杨兼又说:“朕说不杀你,便不杀你,但是朕有一个条件。”

  萧岩侧目看着杨兼,但是没有去问他。

  杨兼自说自话:“朕听闻,安平王萧岩十足善于水战,只要你肯归顺于朕,替朕打仗,朕便不杀你。”

  “哈哈哈!!”萧岩突然大笑起来,说:“原来如此!怕是陈人打来了罢!你们隋人根本没有几个会水战的,现在拎不出将领来打仗了,所以想到了我?”

  杨兼不可否认,的确如此。

  杨广恍然大悟,原来杨兼所说的人选,竟然是萧岩?

  萧岩的确擅长水战,他还参加了不少抗击陈人的战役,一直表现的很出色,如果能归顺大隋,的确弥补了北方人水战不足的局面。

  而且郝阿保擅长的水战,在黄河流域附近,而他们这次要面对的,是洞庭湖附近的水战,地理环境不一样,策略战法自然不一样。萧岩常年和陈人对峙,应该有这方面的经验。

  萧岩笑罢了,脸色凝重起来,说:“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萧岑就知道,他肯定会拒绝,不过听着萧岩一口拒绝,他还是捏了一把汗,稍微抬头,偷偷去打量杨兼的脸色。

  杨兼并没有生气,面色如常,说:“怎么,你不愿意替朕打仗?陈人想要侵略的,可是你们江陵的土地,说句实话,朕是在帮助你们,你若是能打赢陈人,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家国。”

  萧岩的眼神却越发的平静下来,也不算是平静,仿佛是一滩不会波动的死水,淡淡的说:“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家不家,国不国,对于我来说,又有甚么意义呢?”

  萧岑实在没忍住,说:“萧岩!你说的甚么混账话?!陈人是你引来的,现在你却说这样的混账话!你就算死了,也无颜面对我大梁的列祖列宗!”

  杨兼抬起手来,说:“朕说过,不会杀你,现在依然没有改变想法,不过……”

  杨兼幽幽一笑,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倘或不答应替朕打水战,那也好办,朕便将你……送给河间王做仆役。”

  “仆……仆役?”河间王萧岑突然被点名,吓了一跳,惊讶的看向杨兼。

  杨兼微微颔首,说:“无错,你们不是不和么?不是有罅隙么?朕便将萧岩赏赐给你,你是让他挑水喂马也好,洗衣做饭也罢,亦或是扫地暖床,都随便。”

  萧岑:“……”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杨兼眯着眼目凝视着牢狱之中的安平王萧岩,说:“朕就是要打断你的骨气,折辱你的高傲,你不是一个死人么?死人是不需要这些的,看你会不会哪一天诈尸,起死回生也未可知。”

  杨广:“……”父皇还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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