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战后
穿过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言峰绮礼恢复了意识。
最初感觉到的是一阵热气，接着又闻到了人类脂肪燃烧的气味。睁开眼睛后，看到的是一片熊熊烈火。
“醒了吗？言峰绮礼。”
“雷利……吉尔伽美什……发生什么事了？”
“你被卫宫切嗣打爆了心脏，后来又在圣杯的帮助下活了过来。”雷利微笑道：“现在，它已经将你渴望的东西带到了这个世界。”
那是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熊熊的火焰仿佛在炙烤着天空，人类的惨叫声随风飘动。言峰绮礼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这就是……我的愿望？”
如果这流动在灵魂中的东西可以被称作“满足感”的话……
“破灭和叹息……能令我愉快吗？”。
时至今日，言峰绮礼终于明白了自己灵魂的本质。
万物崩坏的景象是如此美丽。
痛不欲生的人们是如此可爱。
回荡在耳边的惨叫是如此悦耳。
“……哈哈。”
绮礼绝望地笑了起来。
自己到底是有多邪恶？
面对这被神唾弃的景象，居然会如此喜悦。
“我算什么？哈哈哈，我算什么！？”
连揪心的绝望感也是如此甜美，绮礼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实地感受到活着的喜悦。
“为什么这样扭曲？为什么如此污秽？我真的是言峰璃正的儿子吗？哈哈哈，不可能！这算什么？！那个严于律己的老神父，居然会生出一个魔鬼！？”
“满意吗？绮礼。”吉尔伽美什平静地问道。
“不，不够。光是这样还不够。”绮礼擦干了因狂笑流出的泪水，摇着头说道：“虽然我得到了答案，但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我只是跳过了探索的过程，直接得到了答案而已。然而，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不错嘛。”雷利拍了拍绮礼的肩膀，说道：“你也有一点学者精神了。”
“我必须找到那个理由，哪怕用尽一生的时间，我也要理解它。”
疯狂的大笑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能够坦然面对一切的从容微笑。
“能认清自己是好事。”雷利点了点头，说道：“你怎么看？英雄王。”
看着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言峰绮礼，吉尔伽美什说道：“这个家伙倒是不讨厌……也好，就让我看看你怎样贯彻自己的信念吧。”
绮礼环顾着四周，细心品味圣杯带来的风景。
让整条街道燃起熊熊烈火的黑色污泥，应该只是大圣杯中很小的一部分。如果那里面的东西全部被释放出来，会变成什么样呢？
“此世一切之恶……”绮礼急躁地思考着，吐出了这个名字。
（必须再次找到它，必须亲眼见证它的诞生，必须亲自确认它存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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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来之后，少年才发现眼前是一片焦黑的景象。
熟悉的镇子化为了废墟，看上去就像电影里的战场。
黎明之际，火势渐渐弱了下来。
疯狂的红色逐渐消退，建筑物基本上都坍塌了。
身处其中的自己居然毫发无伤，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整条街道中，活下来的只有自己。
究竟是运气太好呢，还是因为自己的家被建在了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呢。
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可以肯定，只有自己活下来了。
（既然活下来了，那就得继续活着）
少年想着。
（继续呆在这里太危险，所以还是走吧）
虽然有活下去的强烈愿望，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得救。
一个小孩子要如何逃出这个红色的世界呢？
少年无法想象。
于是他倒下了。
不知是因为氧气不足，还是摄取氧气的器官不再工作。总之他倒下了，凝视着逐渐变得阴沉的天空。
周围到处都是被烧得缩成一团的焦黑尸体。
空中乌云密布，他知道要下雨了。
（太好了，下雨的话，火就会灭了）
少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看着乌云。
“没法呼吸，真难受啊。”
他代替那些再也开不了口的人们，坦诚地说出了这句话。
痛苦着，痛苦着，活着也受煎熬，那么还不如干脆死了比较轻松。
朦胧中，少年向天空伸出了手。
并不是想要求救。
他只是觉得，天真高啊。
最后出现在脑海里的，只有这个念头。
意识快要消失了，抬起的手臂啪地落在了地上。
……不。
应该落在地上的。
但是有一只大手握住了它。
那个人的脸，给少年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个双眼含泪，因为找到了生还者而从心底里感到高兴的男人。
——他看上去太愉快了。
（仿佛得救的不是我，而是他自己）
然后。
令差点丧命的少年感动的是，男人仿佛在感激着什么似地，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说：“能找到你真好。”
他说：“哪怕只能救出一个人，我也很欣慰。”接着，他像是在对什么人表示感谢一般，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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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雷利参加了远坂时臣的葬礼。
“辛苦了，凛。”他对眼前的少女说道：“你的表现十分出色，我相信时臣先生也会为此感到骄傲的。”
凛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的左手腕已经烙上了远坂家代代相传的魔术刻印，虽然疼痛还在持续着，但是少女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软弱，这种意志力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称。
远坂时臣对自己后事的安排堪称完美，确保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能分毫不差地交到凛的手上。不过，由此产生的一系列手续也导致了他的遗体在半年之后才回到故乡。
“差不多该让母亲大人出来了吧？”
“啊。”雷利点了点头，说道：“不相干的人都走了，想说什么就趁现在吧。”
本该主持葬礼的未亡人远坂葵，因为卧病在床而没能出现在众人面前。虽然不愿意让她和外人接触，但凛还是希望妈妈能在下葬之前和父亲见上最后一面。
少女向停在后门的出租车走去，将母亲扶到轮椅上，推往时臣的墓地。
“妈妈，来和父亲做最后的告别吧。”
在凛的催促下，葵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慢慢扫视着周围的墓碑。
“啊……那个，凛？今天是谁的葬礼吗？”。
“是啊，父亲去世了。”
“哎呀，真糟糕！我得快点把时臣的丧服拿出来……凛，你先去帮樱换衣服吧。啊……怎么办？我什么也没准备……”
坐在轮椅上的葵，陷入了短暂的慌乱之中。片刻之后，她忽然像断线的人偶般弯下了腰。而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向前方的空气伸出了手指，脸上也露出了温柔的微笑。
“亲爱的，领带又歪了哦，肩膀上还有线头呢。呵呵～～打起精神来嘛，你可是女儿们引以为傲的父亲啊。”
葵和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丈夫说着话，而凛只是默默地守护着母亲。
“雷利老师，远坂阿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间桐樱一脸悲伤地问道。
“因为现实太残酷了。”雷利淡淡地说道：“她的心还停留在小樱没有离开家，时臣先生也活着的那段时光中。而对那位太太来说，这样可能会比较幸福。只是……”
唯有凛被留在了冰冷的现实中。她照顾着沉浸在梦里的母亲，却无法进入那幸福的画面。少女将悲伤藏在心里，以稚嫩的身体承担起了族长的责任，并且忍受着魔术刻印带来的痛苦。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少女来说，这实在是太过残酷。
而对雷利来说，能够成为这名少女的教育者，实在是莫大的幸运。
就算背负着如此沉重的命运，年幼的凛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面对无法接受现实的母亲，她忍耐着内心的酸楚，等着母亲安静下来。
远坂凛敢于面对沉重的命运，并且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坚定地前进着。看到这个坚强的少女在自己的指导下飞速成长，雷利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艺术家，正在雕琢这块名为凛的璞玉。
与此相对的是，留在这里的另一个男人正在为少女的表现恼怒不已。
言峰绮礼只能从别人的痛苦与悲伤中感受到喜悦，所以他十分希望凛在苦难中成为一名多愁善感的少女。如果能欣赏到那样的情景，那该是多么美妙啊。
然而，远坂凛的表现完全不符合言峰绮礼的期望，这让他恼怒不已。
他原本以为远坂葵的丑态会给少女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却没想到她宽容地接纳了母亲的软弱。
照这样发展下去，远坂凛很可能会形成正直而善良的人格。对绮礼来说，这是最无聊的结局。
隐藏着内心的秘密，绮礼鼓励似的将手搭上了凛的肩头。
“我会在日本停留一段时间……你对今后还有什么担心的吗？”。
“……没有什么了。”
少女看都不看绮礼一眼，用强硬的语气回答道。
她遵从了父亲的遗言，对言峰绮礼成为自己监护人的事情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即便如此，少女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对他的嫌恶。作为助手和时臣前往同一个战场，最终却没能保护好他。对于这样的绮礼，凛始终怀着满心的愤怒和猜忌。
看到她眼中的憎恶，绮礼觉得很可笑。在将来得知真相的时候，这个少女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他一直都很期待。
“我们下次见面是在半年后，那时会进行第二次刻印移植。请注意保重身体。”
“……不用了，我会请雷利老师帮忙的。”
说完，少女便用恳求的眼神看着雷利。
“呵呵，任性的凛也很可爱呢。”
雷利摸了摸少女的头。虽然凛一直表现得很坚强，但他能看到这个孩子心中的痛苦。
（她今天的语气比平时更加尖锐呢）
绮礼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了一个略带恶趣味的念头。
“——凛，从今以后你就是远坂一族名副其实的族长了。为了庆祝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我送你一件礼物。”
说着，绮礼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带鞘的短剑。
看到这一幕，雷利悄悄地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真行。
这把剑是远坂时臣在最后一次见面时送给弟子的出师礼物：代表着友谊的之剑。然而，言峰绮礼却用它杀死了自己的老师。
而在《r线中，这把剑被远坂凛送给卫宫士郎，后者又用它捅死了言峰绮礼，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无常。
“这是我在魔术上修行有成的时候从时臣老师那里得到的礼物——我想，今后还是由你拿着它比较好。”
凛接过了短剑，抽出鞘细细端详着。她近乎虔诚地抚摸剑柄的皮革和刀身的魔纹，似乎能从中感觉到父亲的体温。
“……父亲……”
少女手中的短剑上忽然泛起了小小的涟漪——在那毫无瑕疵的刀身上，忽然落下了一滴泪珠。
这是凛第一次在绮礼面前流泪。
仿佛品尝到了期待已久的甘露一般，绮礼的心中因喜悦而震荡着。
凛不知道，她手中这把承接着自己泪水的短剑，曾经沾满了从时臣心脏中流出的鲜血。或许她今后会将这把剑当做追思父亲的遗物，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前提她不知道这就是杀死父亲的凶器。
这极度讽刺的情景和践踏别人心灵的快感，让言峰绮礼获得了无上的满足。
而低着头流泪的凛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绽放无声微笑的神父，只是紧紧握住了手中的命运之剑。
另一方面，注视着少女的绮礼也没有看到雷利脸上那玩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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