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七章 牡丹

　　桂花香味已然散尽，窗户重新关闭，花生酥还摆在桌上，只是坐在沈渊对面的人变成了男子。凌三皇子曾无数次陷入困局，倘若有朝一日瞒无可瞒，自己应当如何向小阁主坦白身份，他设想过很多种场景，还有对方的反应——无论怎样都好，唯独不该像现在这样。

　　“殿下有话直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不合规矩，您若没事，妾身也就不便久留，先告退了。”

　　花魁娘子用着生疏的称呼，点点头起身就要走。凌亦珩本能伸手，理智却逼着他没有扯上姑娘家的衣袖。他请求女子等等，自己的确有话，只不过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那就不说啊，殿下以为呢？”花魁目光清澈如水，“燕姑娘还在等您，我的丫鬟也在等我，与其相对无言，不若各自奔走，莫辜负了好时光。”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凌三皇子无瑕顾及是否有人故意为之，甚至来不及遮掩，琵琶余音绕梁未尽，老板娘慌慌张张出来解释，自家姐姐来做客，看到琵琶一时技痒，忘了茶馆地方狭小，打扰客人用茶，万望见谅。

　　小燕眼神闪烁，看到三皇子反应迟钝，大约猜出七八，咬着嘴唇不作声。凌亦珩修思绪很乱，只想赶快走开，谁料小燕不肯，拉着他的手臂撒娇说琵琶十分好听，很想见见老板娘的姐姐。

　　“从前光知道这儿月琴精绝，哪成想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奴婢没见过什么世面，若令姐肯赏光，可否容我相见？”

　　凌亦珩不断使眼色，观莺却像串通好了似的，表面为难，“嗳唷嗳唷”说着做不了主，身子却向侧面挪开，戴牡丹绒花的姑娘从廊后缓缓而来，衣着首饰并不出众，却让人看了就挪不开眼睛。

　　“表姑……”在场只有昌平一人搞不清楚状况，愣头愣脑刚要开口，被绯云捂住嘴拉到边上。绯月跟在沈渊身后，虽低着头，余光却死死盯在折扇公子的侍女身上。

　　主子姑娘要做什么，丫鬟没法阻拦，只得尽可能排除威胁。阳春茶馆本就算是非之地，冷香阁的小姐出现在这儿，街头巷尾的传言少不得要有新内容。

　　纵使心里早有准备，当看到女子出现的第一眼，小燕还是慌了。她知道对方美貌，也知道三皇子或许会动心，自己的筹码只有情分，可在绝对碾压的诱惑面前，情分……当真靠得住吗？

　　那朵绒花可真俗气，主子不可能看上。小燕冷不丁如是想。

　　“出来这么久，究竟是什么贵客？你我长日未见，你要不好好陪我说话，我就走了。”沈渊假装不知来人，只对着观莺抱怨。后者早知她想做什么，故意拿腔捏调，答非所问道：“你还说呢，扰了我的客人，我还没赶你出去。我的好姐姐，你就别给我添乱了。”

　　那女子声音温婉，和老板娘显然不是一路人。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吧……小燕稍微放心，仰起脸对三皇子俏声道：“既然观莺妹妹忙着，咱们还是先走，免得耽误了她做生意。”

　　“不妨事，不妨事，您才是贵客，我那姐姐就是来玩儿的，不用理她。”观莺没有任何阻拦举动，却用言语将路堵死。小燕开始焦急，手上悄然收紧，凌三皇子却不为所动，点点头与老板娘客套，夸赞她有姐妹如此，着实好福气。

　　“天气寒冷，只怕车里熄了炭火，不能坐人，奴婢先去点上炉子。”

　　心中有些东西崩塌，小燕再也按捺不住，不等主子表态，抬脚就先走。与琵琶女擦肩而过，她强行镇定，不去看对方一眼。有如福至心灵，阳春茶馆艳俗的桂花香遮不住蕙质兰芳，通房侍女想起无数个深夜里，自己偷偷抱着三皇子的衣裳，上面染着来自别人的熏香。

　　这感觉再熟悉不过，是女子之间的战争，任凭她再安守本分，也压抑不住最原始的欲望。

　　小燕以为三皇子会追出来，至少不会继续在原地停留，可她争取来的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琵琶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三皇子也绕过自己，满眼都是那朵牡丹绒花。

　　等到侍女发觉不对，为时已晚，刚说出半句不妨事，沈渊佯作意外的声音已经响起，在小燕心尖上给予重重一击。话出口便如覆水难收，侍女不能停留，泪珠憋在眼眶，几乎是跑着出门，试图不让琵琶女的声音钻进自己耳朵。

　　“嗳，是你呀？你怎么也在这儿。”

　　花魁脸上浑然天成的欣喜，落在折扇公子眼中，竟陌生至恍若前世。

　　那三日他见过她的女儿情态，体会过她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关怀，可恨彼此都明白绝非出于本心。而短暂欢娱过后，现实终将战胜幻梦，那些美好只能隐藏在记忆中，不见天日，不登厅堂。

　　“哎呀，你别看了，小心你主子罚你。刚才我看见有松糕，你陪我去买一点儿，带回去吃。”

　　绝对无辜的人只剩下昌平，万幸绯云找借口将他拉到街上，让他带自己买想吃的糕饼；更万幸，阳春茶馆留不住客，绯月的担心暂时不会成真，她也终于能松口气。

　　“真是巧了，我也正想问你，听到琵琶就知你在此。”凌亦珩笑着，仿佛在与往昔做最后的告别。

　　只是搭讪，折扇公子就开始怀念最初，冷香阁中惊鸿相顾，他想方设法与之独处，奈何花魁性子别扭，从不给他好脸色，也远胜过后来，他只是个趁虚而入的戏子，扮演着卑微到尘埃的一往情深，沈渊接受了这份讨好，将人性当中的自私发挥到淋漓尽致，假作天真无邪的豆蔻少女，对着他笑，对着他闹。

　　凌亦珩真心感到难过，小燕的举动完全不留余地，若无意外，今日他注定得有所取舍，而小阁主脸上不见分毫异样，羞赧道自个儿路过，偶遇观莺，相谈甚欢，见她日子平安，打心眼里高兴，才没忍住弹奏一曲以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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