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杂役房（上）

　　摘星阁的夜空永远晴朗如洗，今晚没有胡姬助兴，尹淮安贴心，传了几个和乔莲莲要好的婢女上近前侍奉。沈渊记得自己头疼，草草动几筷子便作罢，等三个人一起回到林晖堂，她推说没有精神，想早点歇下，就不陪他们说话了。嗿

　　尹淮安借口天黑路滑，自告奋勇送她一程。乔莲莲想同行，却被表姑娘说坐着就好，庄主一会儿救回来。她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觉得衣角被人扯了扯，回头看去是个叫小琪的婢女，眼睛弯弯，抿嘴笑得像偷吃到灯油的鼠。

　　“怎么了？”乔莲莲更加迷惑，越看小琪的笑越暧昧，以至于自己的脸蛋忽然烫起来，也理解了表姑娘想做什么。她赶紧追上去，小碎步踢起裙角抟旋，若一朵雪白莲花，眼看两个主子已经走远，情急之下呼喊出声：“表姑娘……”

　　沈渊正在同尹淮安商议庄务，听见乔莲莲追赶，只当她是有所求：“你放心吧，明天再来找我，我带你去见妹妹。”

　　“不不，奴婢不是担心这个。”乔莲莲低下头，做惯了粗活的人跑几步路不算什么，她却讲话磕磕巴巴起来，像喘不上气一般：“奴婢，奴婢斗胆，想在望舒堂借宿。”

　　话音未落，乔氏已经开始懊恼，芝麻大点儿的事偏要当众说出来，未免有虚张声势之嫌。脸颊愈发滚烫，她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后背也似被火烧着，不晓得小琪等几个昔日好友会用什么眼光打量自己。

　　凤台客栈……仍然是尹家的产业啊，就像她即便下了山，也还是尹淮安的姬妾，表姑娘没说带她走，不正是默许她今夜伺候庄主，履行通房的本分么。

　　明明早就发生过的事情，为何今时今日，自己会这么抗拒，甚至因此而感到无颜见人？大约是表姑娘进门时落落大方的神采，还有蕊儿晦涩的笑，都让乔莲莲意识到，白云苍狗，事过境迁，表姑娘在庄主心目中的地位不可取代，任后院三千红颜脂粉，于他而言都不过身外之物。嗿

　　乔莲莲心乱如麻，殊不知沈渊看到她情态扭捏，顿感有趣：“喔？怎么忽然想跟我住，是你从前的院子不得空了么？也罢，既然你开口了，我叫人收拾屋子给你。”说罢，又向尹淮安道：“如此一来，莲莲是和我一起回去，或者你尚有话要与她说，晚些再送她到望舒堂？”

　　“让她陪你去吧，她心细，路上也能照顾你。”尹淮安倒像不在意，将沈渊拱手相让给乔莲莲：“下山之前，就让她住在你那里。莲莲，你可得替我看好姑娘，叫她别夜里喝酒，也别贪嘴吃冷的。”

　　“是……”乔莲莲尴尬不已，沈渊讪笑告辞，拉着她匆匆离开。月光下主仆一行人渐行渐远，尹淮安负手驻足，直等到姑娘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转头吩咐昌平去转告郑妈妈，将小琪押走扣着，明日一早打发到乡下。

　　杂役房里，结束忙碌的婢女们解开头发，宽松衣裳，要好的三三两两围坐闲话，说来说去无非议论乔氏姐妹，都觉着乔小红是蠢货，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落个没脸不说，反而成全姐姐重新回到主子床上。

　　小琪对着镜子梳头，越听脸色越难看，狠狠将梳子一拍：“都想错了，人家莲莲多有主意，上赶着巴结表姑娘，那可是个大靠山，不比爬床划算得多。”

　　众人都愣了，不明白小琪哪里来这么大火气。离她最近唤作蕊儿的婢女掰着手指算道：“庄主待表姑娘像眼珠子似的，没准儿真要娶她做太太，莲莲姐姐是妾，巴结正室倒也应当。哎呀，索性都是主子的事儿，谁巴结谁，谁厌恶谁，还轮不着咱们操心。”

　　“呵，连你都会说，主子的事儿，轮不着下人多嘴。”小琪边说着，边用梳齿在桌面划出刺耳的声音，“我不像她有个好妹子，舍得出脸皮，让我也能趁机和主子一张桌上吃饭，和表姑娘一个院子里睡觉。”话锋一转，她提高嗓门，斜眼瞟向蕊儿：“哄高兴了表姑娘，收她做个义妹，岂不比伺候男人痛快，也用不着跟奴婢称姐道妹，叫自己没脸。”嗿

　　上下嘴皮轻轻一碰，小琪得罪了满屋子人，靠墙炕上躺着一位稍年长些的婢女领班，名叫珊瑚，眼见气氛不对，赶紧起来喝止：“瞎说什么！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主子也敢拿来嚼舌根。快把她们分开！什么时辰了还不休息，明天都不干活了吗。”

　　蕊儿无端被呛，不顾身边人劝阻，瞪大眼睛，按住小琪的手质问道：“你怎么了，在这里阴阳怪气，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我们可又惹着你了？你不想当奴婢，那你叫你的赌鬼爹把你赎出去呀。”

　　人群中立刻传出讥笑：“这是能说的吗，连珊瑚姐姐都惊动了，蕊儿你还是消停消停，谁不知道赌鬼浑身上下嘴巴最厉害，就算咱们的芳儿也骂不过赌鬼闺女呢。”

　　说话的叫六安，平常就和小琪不对付。被点名的芳儿啐过去一口，她白天刚打翻一盒紫茉莉香粉，到了晚上没有好东西擦脸，心里正憋闷：“少找姑奶奶不痛快，我可不像谁，自己在外头吃味儿，回来朝着姊妹们撒。”

　　小琪忍无可忍，一把扬开蕊儿，又冲到芳儿面前吼道：“装什么装！只敢搞这些偷偷摸摸的碎嘴子，有本事和我当面锣、对面鼓地打一架，看看到底谁才是那窝囊废！”

　　芳儿对过坐着个白净面孔的婢女，唤作栖霞，素来性子柔软，从未跟人红过脸。栖霞脚边放着针线篮子，挑灯搭架子绣花，见势不妙立刻将绣件收起来，笑着劝架：“好了好了，咱们在这儿，无非为了讨口饭吃，何必为一点口舌之快伤和气，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况且，现在夜深人静，若从咱们屋子里传出喧闹，损伤颜面倒不打紧，只怕主子责罚，认为咱们没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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