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〇六章 投诚（下）

　　说着，她低下头，捂着小腹的双手微微收紧。星辰的药性温，柳渠阴身体尚未恢复，但丝毫不减油腔滑调：“算啦，墨觞小娘子要嫁人，王爷认不认她都无所谓，我的脸您也看过了，觉得如何？往后，这座风月场我只怕待不下去，不如王爷出些银子，将我带回府上，保证不会后悔。您喜欢喝的那种青梅酒，就是我的手艺。”

　　墨觞鸳递个眼色，水芝便上前，客气地请柳酒师出去。她当然不肯走，反手握住水芝的腕子，笑道：“虽说长得像，我可不是听话脾气。夫人，没有我在这儿，你们就不能坦诚相见。”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墨觞鸳冷哼，心里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没错。柳渠阴呵呵笑道：“要混这碗饭吃，可不就得看清自己的斤两。夫人啊，你听我一句劝，别和他绕弯子了，天亮之前商量出结果，不然再晚点儿，咱们几口子的命就没了。”

　　柳渠阴说话有趣，引着凌亦珩对她产生些许兴趣，的确如她所言，样貌可以相似，性情相差的却不只一星半厘。换作星辰，只会依照命令行事，而绝不会发表看法。凌三皇子大约已猜出来，是这个酒师传递给墨觞鸳消息，逼使其早作决断，但情势所迫，墨觞鸳别无选择，只能投诚自己。

　　果然，伴随着最后一记弦音落幕，陌京城中属于冷香花魁阿晏的故事画上尾声。墨觞鸳眼中沁出泪光，她用指腹抹去，脸上的恳求愈发真实，她道自己愧对沈家，愧对小将军，枉承别人家女孩叫自己多年的“娘”，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出口。

　　“当年情势所逼，我只能依附太子，以保住家业。到家父离世，偌大的宅院里，只有水芝和沈家姑娘与我作伴，我如何不疼她。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太子要她为棋，我不敢不从，好在苍天有眼，沈将军没通过太子就找到这儿，兄妹两个才幸免于难。太子错失良机，只能静静等待，想到时机合适再向沈涵表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照顾沈小姐。哪成想，一等就是六七年。”

　　事实如此，听起来却无比滑稽，凌三皇子忍着没笑出声，墨觞鸳唇角也衔了一丝快意：“沈家姑娘到底身份贵重，养在青楼不是办法。我曾提议太子，若实在没有良机，又舍不得这步棋，索性假戏真做，就当不知他们兄妹已经相认，把姑娘带到沈将军面前，说替他找到了妹妹，表面也是个恩情。可惜，太子殿下听不进我的劝，非要将人砸在手里。姑娘大了要嫁人，他就算生气，也没理由跳出来阻拦。”

　　一口气说完前因后果，墨觞鸳心中大石坠地，整个人精气神儿松快不少，端起茶来润喉，且听对面凌亦珩道：“你们墨觞家行盐，太子奉命掌管盐务，你为他效力无可厚非。从前只知道冷香阁是东宫手笔，原来当中还有这许多因由。不过夫人说，沈姑娘的婚事太子无力阻止，那就是皆大欢喜，安心备嫁即可，为何还要找上本王？”

　　“无力阻止，可不代表无力杀人。”柳渠阴抢先道，“冷香阁再好，终究是下三流，保不齐哪天走水，或者流氓滋事。再不然，直接派个高手斩草除根，抹干净痕迹，也不是做不到啊？”

　　凌亦珩看向墨觞鸳，得到她以缄默表示赞同，总归是热衷于酿酒的人脾性更直爽，三两步走过来，将一个小纸包丢在桌上。

　　柳渠阴额头有汗珠，不妨碍她高高咧开嘴角：“喏，他给的，让我给小娘子用。据说毒不死人，但我也没试过。”

　　墨觞鸳顿时语塞，将纸包抓过来握在手心：“你究竟心急什么？直愣愣地摆出来，就这样信任瑞王，还是信任我？”

　　“我的命不值钱，谁想要，就凭本事拿去。”柳渠阴满不在乎，拉开凳子坐下，按着小腹的手更加用力，眼睛却盯着凌亦珩：“墨觞夫人说话委婉，还是我来说吧。三殿下，你喜欢小娘子，但你不是嫉妒的男人，你早就知道她有那个姓离的哥儿，你还是陪着她玩。这点上，你比你哥哥强多了。我能反水一次，可不会有第二次，一旦太子狗急跳墙，王爷，你心爱的小娘子真就活不成了。”

　　凌亦珩的表情逐渐凝重，虽不知柳渠阴为何示好，但墨觞鸳同意她在场，想来她有几分可信。

　　“沈家姑娘有亲兄长做主，莫非今日过后，她依然住在冷香阁，而不回自己家中去？”凌亦珩提出疑惑。墨觞鸳摇头，平添无奈：“是我对不住她，在青楼漂泊数年毕竟不好听，她是个好孩子，不肯连累沈将军的名声，甘愿不入沈家门槛，以墨觞家女儿的身份终老。”

　　柳渠阴不屑道：“她就是太痴，以为人家会念这份好，殊不知，真正挂怀亲情的人，无论身份贵贱高低，都恨不能时时刻刻在身边。人活一辈子，形形色色分分合合，除了骨肉血脉，别的都不能算数。”

　　她或是有感而发，眼角莫名染上红痕。墨觞鸳摆摆手，水芝退下，不多时拿进来一个汤婆子，裹着棉花包，让柳渠阴暖身。

　　“你若不舒服，就别在这里硬撑，早些回去休息。”墨觞鸳对柳渠阴谈不上多么同情，只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女子小月中煎熬。酒师自个儿倒浑不在意，道了声“多谢”，暖着肚子，脸色缓和许多：“你磨磨蹭蹭，没有我替你开口可怎么行。夫人，我来冷香阁时日也不短，但凡您性子烈一点儿，东宫那个草包早就拿你没辙。”

　　凌亦珩忍不住皱眉，外人如此评价他的大哥，面子上总过不去——柳渠阴熟视无睹，嘴皮子一碰又要说什么，被墨觞鸳及时制止：“我与他周旋数十年，要似你这般牙尖嘴利，只怕无福将姑娘养大。瑞王殿下，渠阴向来口无遮拦，还请别见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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