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将军府

　　人常说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天地间有许多事情，须得亲身经历过才知道真伪。沈渊会烧香，但不相信有鬼神，直到她堕入无边黑暗，迷茫中被大片花海吸引着，走了很久很久，来到一条河边，看见好多人排队等着过桥，有个老婆婆拿着大勺盛汤。

　　她意识到，这地方可能就是奈何桥，汤就是孟婆汤，引自己来到此处的正是彼岸花，即古书所言“曼珠沙华”。

　　什么鬼东西！她才不信，肯定都是梦，只要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就可以回到现实去——顾锦川教过她的，如果被魇缠身，就使这个法子，若不灵便掐人中和虎口，很快就能清醒。

　　沈渊做噩梦时尝试过，顾锦川没有骗人，可这次不管用，她将自己的皮肤都掐破了，还是离不开这座桥，甚至后面排队越来越长，见她站着不走，还伸手来推搡。

　　“别碰我！”沈渊尖叫。那触感冰凉而虚浮，就像被一阵略微强劲的冷风刮过，绝对不是活人，或者应该说，碰她的东西连身体都没有，只是虚影。

　　她吓惨了，冲出侧面拼命奔逃，引起桥上的孟婆注意，大手一挥，立刻出现好几个年轻女子，地上不见影子，也听不到脚步声，忽地就到了沈渊身边，将她团团围住。

　　“嘻嘻，哪见过来了还能走的，你以为你是小娘娘呀？”其中一个生着圆圆脸，看似娇憨可爱，说话却让人心里发毛：“来吧，你要是不愿意投生，就得跟他们一样，被扔到河里，受无尽折磨呢。”

　　顺着手指方向，沈渊这才看见，忘川并非传说中静谧，正相反，里面有数不清的魂魄在饱受煎熬，被腐蚀得不成样子，个个张着嘴，像是在哀嚎。可沈渊听不见它们的声音，好像被隔绝了，只能看着魂魄们扭曲的形态，是比话本真实千万倍的地狱，快要将她逼疯。

　　怎么会啊……顾锦川明明说过，能保自己到四十岁，命还有一半呢，怎么就能死了。

　　“做什么呢，都围在这儿。”

　　清澈的男声如山涧泉眼，与这诡异地界格格不入。和孟婆们不一样，来者周身似有种暖意，穿戴也金灿灿的，身份大约很高，气势也很足，沿途的小鬼看见他都跪下。

　　方才那个圆脸孟婆叫他“大人”：“没什么稀罕，不肯接受自己死了，吓唬吓唬，拉过去喝了汤就好了。”

　　“哦……哎呀！”来者打量了沈渊一眼，大惊失色，“她怎么来这儿了，你们赶快查清楚，她很要紧，应该还有几十年寿数，千万不能搞错。”

　　孟婆们一下子严肃起来，纷纷跑去办事。沈渊不明就里，来者也不和她多说话，只用眼睛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瞧。很快，圆脸孟婆回来了，口中连声嚷着“罪过”。

　　“多亏大人提点，还真是弄错了。和我走吧，送你回去。”

　　沈渊被拉着，身不由己，脚下生风。孟婆将她投进轮回井，在她耳边乐呵呵地说了声“很快的，莫怕”。

　　再睁开眼，已经是在一间稍显陌生的屋子里。沈渊想坐起来，腰腹立刻疼痛难忍，伸手去摸，竟然缠着厚厚的棉纱，还有浓烈的药草味。

　　是了，是了……沈渊捂着额头努力回想，这是自己在将军府的住处，沈涵亲笔提的“醉年斋”，为避人口舌，轻易不会过来住。

　　沉睡太久容易模糊记忆，手上和小腹的伤口提醒她经历过厮杀，而且代价惨烈，场面血腥。沈渊面前浮现出绯云的脸，还有绯月、星辰，即使再痛也要硬撑着下床，去找她们在哪儿。

　　不可以只有自己活下来，不可以。

　　这个世上，沈渊在意的人很少，离雪城已经不值得，幸得她们以命相护，该请进后半生，死也不分开。

　　她当然走不出去，刚踩到地面就跌倒，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沈渊甚至没有力气叫喊，也挪动不了，亏得沈涵就等在隔壁，听到动静赶来，打眼看见她又喜又气，话还没说一句，泪珠先连成了线。

　　“男儿有泪不轻弹，哥哥，你看，我还活着呢，别哭啊。”

　　沈渊靠着软枕，还能挤出个笑脸同沈涵打趣。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但既然有命醒来，她只想每个人平平安安，自己什么都不要，就守着兄长过日子，沈涵想娶丁大妹还是林大妹，都无所谓了。

　　“别说傻话，你要长命百岁，活得比我长。”沈将军泣不成声，大略讲了这些天的经过，紧握着妹妹的手，恨不能替她受罪。

　　“你睡了十三天，伤口一直在溃烂，药也灌不进。我真是后悔！倘若你有任何闪失，我无颜见爹娘。万幸……墨觞夫人请了顾先生，有他的方子，脓疮才慢慢消下去，烧也退了。”

　　顾先生自然就是顾锦川，怪道都说，宫里伺候过的大夫见多识广，他头一次知道墨觞晏真实身份，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

　　“阿渊，咱们不出去了，你就住在家里，谁敢说你的坏话，我一定让他后悔长着舌头。”沈涵的用词虽是提议，态度却十分果断，明显决心已下。

　　沈渊答应得也痛快，反正事情闹得太大，花魁杀人，轰动陌京，连瑞王府都牵涉其中，那么自己究竟是谁，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

　　只要点了头，一切进展就非常顺利。星辰被凌亦珩带回王府救治；绯月伤势太重，暂时留在冷香阁，等痊愈后会立刻进将军府；绯云的尸身送到山上，由昌平葬了，尹淮安主持丧仪。

　　还有那两个黎芫人，阿玉死得透透的，香儿收监听候审讯，其余陪嫁者即刻杖杀，因是东宫女眷，还连累太子被怀疑通敌，全家圈禁，无诏不得进出。离雪城捡回一条命，关在天牢里，据说也是苟延残喘。

　　贺妈妈负责照顾沈渊，小姐变姑娘，外室变妹妹，下人心里再打鼓也不敢多问半个字儿，每日饮食进药、洗漱起居无不精细。沈涵早晚来探望，偶尔兄妹一起用饭，但最要紧的人很沉得住气，又过去十天才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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