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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十三 澧水有兰


  “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冷香花魁记不清是哪年,一个很寻常的晚秋,因着前日约了顾锦川进山奉香,早早便起了。空气很凉,已能呵出薄薄白雾,晨起初升的阳光洒在前厅,满眼金灿灿,乍看也生出几分暖意来。

  门厅大开,绯云递上手炉,沈渊摆摆手没有接,道梳妆时搽的茶花油还未干,这会儿沾了热气,只怕要弄脏手炉套子:“我瞧见你绣了半月的,染了油,又不好清洗,倒显得我不体贴。”

  “哪儿能呢,”绯云抿唇羞赧,“原是奴婢存了私心,上个月后院的绿珠赎身,小时候奴婢与她有过交情,想做个荷包送她,竟把姑娘的东西耽误了,姑娘今儿知道了,莫怪我就好。”

  车马候在老枫树下,绯月先一步下楼来打点。主仆三个才打照面,却见大丫鬟身边还跪着个女子,衣着打扮不像奴仆,自是楼中的倌儿了。

  大清早的,这是在闹哪出?

  没等谁上前来汇报,花魁嘴角的笑意已经藏不住,甚至生出点懒怠的心思——无论跪着的那个犯了什么错,一概不作计较,自己可是要拜神仙去,可别沾了晦气。

  “小姐……”

  “她做了什么?”

  绯月准备好的话被打断,沈渊也不问女子姓甚名谁,摆明了没什么兴趣多听。绯月也未愣神,径直回道:“她与人私相授受,被奴婢逮了正着。方才,我见到……”

  “知道了。”

  沈渊叫停,腕上的珠串微微响动,不再多看女子一眼。

  无需问,消息早就递到墨觞夫人处,只等妈妈们处理即可。沈渊点点头,意在可以启程,身后已听见来人的声音,绯月也随着主子上车,地上的女子忽像发了癫似的,扑过来拽住花魁的裙角。

  “小姐!求小姐救我!”

  沈渊左右有丫鬟搀扶着倒无事,只绯云胳膊撞在马车门框边,痛得悄悄龇牙,还要分出只手去拨开人,怒斥到:“你难道疯了不成?敢这样拉扯小姐,任你犯的什么错,现在都成了罪过。”

  冷香阁上下皆知,花魁娘子的性格并不算好,女子许也是抱了孤注一掷的心,紧攥着拳头不肯松开,任由天青裙摆在掌心越团越皱,仿佛傍晚时分偶尔会出现的烟霞,又有几分像极了净水池中投进石块,骤然掀起的圈圈波澜。

  “绯月,你去。”

  出乎意料,花魁没有难为她,索性下车立足,还叫丫鬟去回了赶来的妈妈,暂且别来过问,小姐自有定夺。如此果然有效,女子顿觉有望,一口气松下来,身子轻易被绯云推开,花魁也得以抽回裙角,摩挲着指上戒环,饶有兴致地看女子叩头告罪。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绯云蹲下为沈渊理裙摆,正巧从女子袖口瞥见半张花笺,眼疾手快捡了过来:“这是什么?可是与人私相授受的物件?”

  “明面上的了,你还问她干什么。”沈渊转身朝回走,赶马小厮接了绯月的眼色,早就退下。花魁娘子在院里落座,绯云钳着女子紧随其后,已然开始担心会否误了上山时辰。

  花笺单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依稀看得出落笔者努力想要写得更好。

  “阮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写给谁的?”花魁嘴角始终挂着笑,在秋景里竟也分不清冷暖:“你大胆说,你叫什么,你的公子是谁。”

  绯月欲言又止,方才她想禀告,却被自家主子给回绝了。女子深深垂着脑袋,眼睛还没敢朝花魁脸上瞟,只有声音从地面憋出来:“奴婢……奴婢叫小喜,信,信是给我表哥的。”

  听到此处,事情来龙去脉已经可猜得九分。时在深秋,无甚旖旎风景,墙下莲花缸里只剩二三枯枝黄叶,合欢花也早就落光,地面有人打扫过,看不出痕迹。

  从前没发觉,沈渊想,该同墨觞夫人讲,来年该从后院挪几丛蔷薇花。

  “你几岁了?有没有伺候过客人?”花魁又问。

  小喜道,自己刚满十五,本是清倌,三日前给别人送酒时被一姓李的员外看上,强行拉进了厢房,除此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又或是不敢。沈渊看清楚她的打扮,翠裳丹裙,罩着葱黄比甲,细盈盈腰肢系一条葱绿绦子,头上挽着一支双色翘尾琉璃簪,绝不像受欺辱的样子,反而比寻常倌儿还要体面几分。

  花魁道:“所以,你是与你表哥有情,可惜坏了身子,才要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够念旧情,接你出去?”

  “奴婢已经,被夫人许给李员外了,再不能够了!”小喜猛地抬头,眼泪鼻涕早就爬了满脸,冲乱了脂粉,全然看不出容貌如何。

  沈渊心头不悦,暗想自己养母不是强人所难之辈,仰眉示意绯云将人拉开:“既然不能够,就少生妄想,既是让自己难看,也让外面的人戳心。”

  还好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顾锦川在观中有故交,迟上片刻也不至让他无聊。花魁抬眼看看日头,准备动身离去。小喜力气不敌绯云,只能口中叫嚷:“小姐!奴婢是个贱命,冒死也求小姐一件事,奴婢去了,求小姐将那信留下,交给我表哥,奴婢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你就这样放不下?”小喜喊得尖锐,由不得沈渊充耳不闻:“想必你是早早等在这里,要把信交给你表哥,可是你瞧,如今已是什么时辰?他若是与你有约,早就该来赴约,若是你一厢情愿,也大可不必庸人自扰了。”

  “这儿可是冷香阁,秦楼楚馆,不是月老的神仙殿堂,你爹娘把你卖进来,你表哥岂会不知?”花魁忽一气说出许多话,“你也知事到如今,没有回头的路,你表哥心中若有你,知道你这般遭遇,如何不心痛?你何苦要他多伤怀一场?”

  “表哥他会来的,他会来的……”小喜半跪在绯云脚面,眼睛直勾勾盯着院门,满脸苦笑:“小姐,奴婢不敢隐瞒了,头年里表哥知道我在这儿,便求了送菜的老伯,日日拉车辛苦,就为了见一面。奴婢无能,不敢总出来,许多次叫表哥落空。如今,奴婢要被别人要去,即便被打死,也得叫表哥明白我奴婢的心意……”

  女子的眼泪不值钱,噗簌滚成行,和着胭脂染脏了前襟。小喜的一点勇气积攒了许多年,在此刻爆发,也只有短暂的瞬间,在花魁娘子平静如斯的目光下逐渐冷却,转而变成无力的呜咽,直到看见那高高在上的美人站起身,半露一双缀着水红绒球的软底月白绣鞋。

  “我会派人等在这里,将信交给你的表哥,还会告诉他,你心中有他,已然自尽守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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