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五 起立苍苔罗袜冷，玉阶昨夜有微霜（一）

　　“都走快点，别磨磨蹭蹭，你！快点跟上……眼珠子往哪儿瞅呢！脑袋不想要啦？”

　　管教嬷嬷的竹竿毫不留情面，细条条一根经过暴晒，反复刷过油，坚硬而有弹性，抽到小女孩身上何止火辣辣地疼。挨打的女孩咧开嘴想哭，嬷嬷立刻又举高了手中竹竿。

　　今天是皇宫中五年一次选小宫女的日子，女孩经过层层筛选，最后留下来的由嬷嬷带去永巷，洗澡换衣服，而后接受各种教导，准备伺候宫里的娘娘。

　　五六岁的孩子好奇心重，皇宫落在她们眼中犹如神仙老爷的仙宫，嬷嬷已经强调过不许到处乱看，可当一辆华丽无比的轿子路过，那轿子上还坐着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有个女孩忍不住了，只是用余光偷看那么一眼，就被嬷嬷打得重新低下了头。

　　“一群小贱蹄子，都给我记住了，宫里头的东西，就算是棵草，也比你们的命金贵！眼珠子少滴溜溜地转，惹了贵人们厌烦，仔细给你挖出来！”嬷嬷说话不中听，实则是在教女孩们惜命，她伸手扯过刚才偷看的女孩，下巴点着轿子远去的方向，掐着女孩后领子强迫她抬头看：“知道那是谁吗，嗯？那是崔贵妃娘娘，是你这辈子都爬不上去的位子，你呀，连给贵妃倒夜香都不配，滚回去！你们都听好了，这个贱婢今天吃不上饭，就是要她长长教训。”

　　女孩被推倒在地，“哎呦”一声叫出来，瞪大了眼睛，干裂的嘴唇下牙齿直打寒颤，灰扑扑的粗布衣裤被抽烂了道口子，好在没弄破皮肉，只是留下了道浅浅的印子。嬷嬷作势又要打人，后面一个扎麻花辫的女孩有眼力见，悄悄扯了扯同伴的衣角，可惜嬷嬷眼尖如针，轻易就识破了这点小伎俩。

　　宫女选进来是当牛做马的，就算打出几道疤痕也无伤大雅，虽然老话都说打人不打脸，可偌大的皇宫里，有几个是真正的人呢？

　　“我不是奴婢，也不是贱蹄子，我叫余鹤渊！我爹是给大将军当差的，我是好人家的姑娘！”挨打的女孩并不领情，抽出自己的衣角，爬起来对着嬷嬷便大喊道。

　　叫嚷回响在中午的巷道，原本寂静的人群顿时出现骚动，女孩们都惊诧地看着她，以为她是疯了，不要命了。方才好心阻拦她的那一个也默默向后面挪动脚步，再也不想跟疯子扯上关系。

　　人人都以为这个自称余鹤渊的女孩完了，可事情发展得奇怪，管教嬷嬷居然没有生气，反而伸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她。余鹤渊以为搬出大将军起了效果，熟料下一秒就被嬷嬷抓着头发，整个人脱离了地面。

　　嬷嬷当着所有人的面，像对待笼里的小鸡子般，将余鹤渊提在半空，全不顾她因撕扯头发带来的剧痛扑腾不止。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个女孩的脸上，嘴角的弧度却还是个笑模样，嬷嬷手上发狠，将余鹤渊后颈的头发生生拽掉几缕，丢到脚下碾成一团。

　　“余鹤渊？大将军？奴才崽子还是个奴才，你有什么得意的？还有你这名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配不配的上！”

　　随着一记闷响，余鹤渊被管教嬷嬷扔回人群中，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顺便又赏她两竹竿：“下作东西，掂量掂量你那三两重的贱骨头，是不是你娘想勾搭大将军，教得你也心比天高？”

　　刻薄的话如雷霆暴雨砸在余鹤渊脸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女孩们差不多都能听懂，看向余鹤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刚才拉她的那个是谁？自己站出来！”嬷嬷目光一转，当即锁定了那个扎麻花辫的女孩，后者不敢推诿，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出几步，嬷嬷显然已很不耐烦，拽着她到跟前，捏着她的下巴，问她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叫小燕……”话未说完先挨了巴掌，小燕不敢反抗，硬忍着眼泪听嬷嬷呵斥道：“谁允许你说‘我’的？得自称‘奴婢’，一句说错，见了主子，掉的可是脑袋！”

　　日头正盛，将女孩们的影子照在各自脚下，只有一点点边缘露在外面。她们有着差不多的外貌，身材瘦弱，个头矮小，头发枯黄，五官无论美丑都是瑟缩拥挤的，一眼便知道没见过什么市面。这不能怪她们，贫瘠的土地只能供养出这样的长相，选入皇宫或许不是她们自愿，却是生存下去唯一的选择。

　　相较余鹤渊当众受辱——对她们这种奴婢而言，或许根本算不得侮辱，小燕只是被嬷嬷打了个耳光，拿她当例警告女孩们学会少管闲事，跟那个余鹤渊一样吃不上晚饭也就罢了。

　　这位管教嬷嬷年纪很老，性格也古怪，从见到女孩们的第一眼就对她们非打即骂，可从来无人敢做出头鸟。小燕心中懊悔不已，为何要拉余鹤渊那一下，她根本不认识对方，只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快点让嬷嬷消了气，领着她们去永巷住下，以后桥归桥，路归路，等熬过去调教分了差事，这个嬷嬷脾气再臭，估计也再见不到她们几面。

　　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嬷嬷手中的竹竿只会落在最下等的贫贱女孩身上。走在前面的是另一群少女，同样穿着自己家的衣服，但比她们干净整洁太多，有的还能绣上几朵花。那是官家女，选进来虽也是伺候人，却只为了在宫里镀层金，跟在贵人身边当差长见识，将来回家婚配，身价能提高一大截。

　　小燕跟在队伍中，没看到余鹤渊去了哪里，官家女们走路同样死气沉沉，一直到了永巷，两伙人住在不同的屋子里。小燕正在铺床褥，嬷嬷忽然喊一声“小鱼”，没有人回答，嬷嬷立刻恼了，两步揪出一个女孩，扔到了门槛上。

　　那不是余鹤渊吗？小燕看呆了眼，很快也能反应过来，肯定是嬷嬷给她改了名字。名字改了，脾气没变，小鱼脑门磕了一块淤青，还是撅着脖子，不肯认这个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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