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十五 起立苍苔罗袜冷，玉阶昨夜有微霜（七）

　　那年冬天一点也不冷，小燕的心每日都是热的，幸福甜蜜要溢出来。三皇子对她态度回缓，崔贵妃也不刁难，含章宫的人都叫她“燕姑娘”。虽然总有传闻说陛下要为三皇子指婚，小燕也不恐慌，她决心要做个安分守己的奴妾，像伺候三皇子那样尊重主母。

　　只有等正妻生下嫡子，她才有机会被准许怀胎，出身低贱，小燕没有法子改变，唯独可以寄托希望的就是子嗣，而三皇子妃会花落谁家，目前还是未知。在主母进门前，小燕须得先把握住含章宫两位正头主子的心。贵妃娘娘已经将小燕将来的身份摆上明面，三皇子却迟迟没有做实质性的事，小燕还记得栀子告诉自己小鱼的放荡，她做不到那样不顾廉耻贴上去，只能另辟蹊径。

　　她做好万全的思量，开始学着下厨，亲手给崔贵妃母子烧饭煮汤，记不清搞砸了多少次，才做出一桌像样的饭菜。功夫不负有心人，贵妃娘娘看她的眼神逐渐慈爱，赏赐的东西也愈发贵重。三皇子亲口称赞，小燕厨艺日渐精进，再过不久，只怕小厨房就要比不上了。

　　终于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夜晚，婪春殿早就熄灯了，鹿鸣堂的书房还点着蜡烛，小燕如常提着食盒进来，端出的是碗杏仁百合羹。三皇子不爱甜食，让她自己拿去吃了，汤羹味道是否过分甜腻，小燕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身子疼，记得三殿下的目光痴迷缱绻。那是她最宝贵的回忆，生怕在梦中，直到洗过澡再回到床上，看见那抹落红，她才确信是真实的。当晚，小燕抱着被子辗转反侧，数次将自己埋起来，甚至后悔不该洗那个澡，将身上三皇子的气息都冲没了。

　　第二天是小燕自己撤下床单，抱到后院清洗干净的。似乎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或者整个含章宫都以为，小燕早已经成为殿下的女人。她不在意，只要三皇子心中有她就好，她开始期待主母过门，希望陛下尽快为三皇子择选正妃，如此一来，自己才能正大光明地陪伴殿下过夜。

　　也许是出于羞涩，凌亦珩对小燕反而生出疏远，三天两头就打发她出去，要么到内务府拿笔墨，要么说贡品到了，让她帮着方姑姑一起挑。小燕当时也有新的记挂，故而没有将这些变化放在心上。她在内务府又遇到了栀子，对方又告诉了她关于小鱼的消息。

　　“再过一年，我就能出去嫁人了，这些腌臜事儿总算和我没有关系了。”栀子语气是如释重负的轻快：“她过得不好，聂华成不是男人，就用各种手段折腾她，永巷的人都知道，那儿人多口杂，后宫也快传开了。”

　　小燕不由得诧异道：“她还在永巷么？宫女都进来新人了，嬷嬷难道真的不打算管她，就让她烂死在那儿？”

　　栀子赶紧将小燕拽走，到无人处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可不能当着人说，妹子，你还不明白吗，嬷嬷再讨厌小鱼，也不愿意永巷养个闲人还不是那聂太监的意思，小鱼放在永巷，对聂太监是再方便不过的了。”

　　内务府与十二监息息相关，隔墙有耳，栀子实在不想在这儿说话，邀请小燕到云鹤殿看一看。“张嫔娘娘年后要晋封了，她没有儿子，可是银子多，谁也不能欺负她。”提到自己的主子，栀子颇感骄傲，“娘娘说了，咱们云鹤殿的点心肯定是最好吃的，谁要是有姊妹兄弟，也在宫里干活，路过想进去吃块糕饼，她一律当没瞧见，只要别坏了规矩，别给她惹麻烦就得了。”

　　“果然姐姐有福气，能跟着这么好的主子。”小燕扬扬手中的狼毫笔：“可惜，我是奉命出来取东西的，得赶紧送回去呢，张嫔娘娘的糕饼，我今天是吃不上了。”

　　“这有何难，日后咱们俩再见，我再带你去。”栀子笑道，“你快走吧，我不耽搁你了。”

　　其实凌亦珩从来不会催促，狼毫笔也只是他想独处一会的借口。等到小燕回来，他对这个侍女仍旧怜惜，小燕沉浸在柔情中，压根儿也不会往坏处想。春回大地，张嫔晋封为淑妃的典礼都过了，三皇子妃的人选还是没敲定，小燕以为传言有误，半真半假对三皇子说遗憾，对方随口接了句“不着急娶妻”，让她误以为是对自己有所留恋，纵使倒春寒让她染着咳症，被迫与三皇子分房而眠，心里也美滋滋的。

　　小燕农家女出身，病好得很快，栀子前来探望，给她带了云鹤殿的枣泥牡丹卷，还告诉她张淑妃双喜临门，七公主定了婆家，即将嫁给南边境上武将安定侯的长子。

　　婚嫁之事格外能引起小燕的兴趣，直到栀子告辞，她心中还念着含章宫中旧年闲话，说贵妃娘娘有意抬举小燕，会在正妃儿媳过门后，给小燕摆两桌酒，体面地封她做孺人。床头柜子里有套压箱底的水红长衫，配湖蓝色裙子，小燕琢磨深了，不由自主翻出来，比划上身，幻想酒席上自己扮成新娘。

　　她明白只是个梦，决定任性一次，晚点再醒来。可是天命不由人，方姑姑带着嬷嬷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将小燕摁倒，捏着下巴迫使她抬头。

　　“贱蹄子，谁给你的胆子，殿下尚未娶妻，你就敢珠胎暗结，妄图用孩子飞上枝头了。”

　　方茹根本不给小宫女机会分辨，一晚红花牛膝汤灌进肚，小燕都没来得及反应，满嘴的苦味冲上脑袋，她瞬间清醒，必定是太医诊脉时发现，除了咳症，自己已然身怀六甲。

　　距离那个雪夜已经过去小半年，小燕从来没喝过芜子汤，还以为是崔贵妃格外开恩，属意自己生下庶长子，不成想竟是天大的误会。她捂着肚子，在炕上哀嚎、痛哭、请求，直到没有力气发出声音，而等三皇子姗姗来迟，他们的骨肉早就胎死腹中。

　　小燕活了下来，仍然爱笑，对主子们毫无怨言，只她自己知道，这一辈子她最怀念的，只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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