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二章 世欢楼
这正是当众行刑所要达到的效果，杀鸡儆猴，看谁还敢犯上作乱。刽子手面无表情，操铡刀的动作早就麻木，他们可早就听说，罪魁祸首是被宫里的娘娘亲口下令打死的，估计死的时候也怨气冲天，这两起子鬼撞到一块，还不得把阎王殿掀翻了。
行刑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过后菜市口的惨状说一句血流成河都不足以形容。围观的人很早就开始慢慢散去，都是平头百姓，谁又会冒着晦气看到最后？有不少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因为住处离得稍微近了些，甚至专程抱来桃枝艾草之类，烧化了掺上雄黄撒在自家门前，生怕沾染一丁点脏东西。
“娘娘保佑，娘娘保佑，我家是本本分分做生意的，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街对过有间两层小酒馆，老板是个寡妇，丈夫头年病死，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寡妇独自支撑家业颇为不易，听见外面杀人，吓得赶紧将孩子藏到后院，自己则关起门，来到朱雀仙君的神像前上了三柱高香，不停地磕头，“民妇无才无德，只想把孩子平安养大，朱雀娘娘保佑，在家门口杀人，民妇也管不了……娘娘千万别见怪……”
血雨腥风之下，胆战心惊的不止酒馆寡妇，一直到了官兵们都撤走，尸体也被丢去了乱葬岗，都无人敢从菜市口经过。明日就是元宵节，朝廷选在此时大开杀戒，可见那两个太监当真罪大恶极，即便冒着冲撞神明也得尽快处理干净。
冷香阁坐落在陌京城最繁华的地段，风声不可能传不过来，一大早沈渊还没洗完脸，就听说今儿要行刑，她心里忐忑，不知凌亦珩与此事是否有牵连，以至于午觉也睡不好，熬到午时三刻，听楼里的客人们说，菜市口血光滔天，真真连厉鬼见了都要绕行。
“说也晦气，新年杀人，这得是犯了什么罪……”来的都是熟客，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将声音压低。“我听说，宫里的太监胆大包天，平时中饱私囊就罢了，连皇帝的女人都敢染指，这才被处了极刑，灭了九族。”温颜儿有个新结识的相好，很想在姑娘面前表现一番，将听来的信儿竹筒倒豆子和盘托出：“还说宫里头抓了不少人，连夜就给这个了。”他努努嘴，做出一个砍头的手势，“连着还废了一个娘娘，还是生了皇子的，照样给扔进冷宫里了，总之啊，后头的讲究还大着呢。”
围着的女子多是出身穷苦，从小被家人卖出来，哪里见过什么世面，闻言纷纷咂舌：“嗳唷，听着怪吓人的，林少爷，您可别瞧着我们不出门儿，就编瞎话糊弄。这要是说不好，让皇帝听见了，没准儿要掉脑袋呢。”
“是呀是呀，你快说说，你从哪儿听来的……”女子们应声附和，非要林少爷说出个所以然来，冷不丁从廊下传来一声训斥：“胡闹什么，这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当心夫人先听见，赏你们吃板子。”
竟是头牌娘子盛秋筱，无论仪态语气，都已经能看出当年花魁的影子，在一众女子跟前能站稳脚跟。姑娘都识趣，调笑几句转而说起别的，盛秋筱这才放心离去。前厅仍然歌舞升平，棠苑中的人却坐立难安，只恨自己打探不到消息。犹豫再三，沈渊决定出门，这可吓坏了两个大丫鬟，还当她要去菜市口，当即双双跪下阻拦。
“去不得呀姑娘，杀人放火的地方不干净，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们也不敢放您出去！”
绯月急得金豆子掉下来，双手死死拽着主子的裙角，生怕她踢开自己。自入秋主子的心绪已正常不少，怎地今日忽然发作起来？绯月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沈渊，却见对方满脸诧异，根本不知两个丫鬟在哭什么。
“你们以为，我要去菜市口？”花魁在她们脸上看到肯定，顿时语塞：“这让我说什么好——你们两个，还真是少见一起犯糊涂的时候。我脑子坏了么？去菜市口干什么，我要去世欢楼，找玉琳琅，他人脉广泛，肯定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
小阁主猜得不错，茶楼的耳目确实灵通，小厮端上紫砂壶，玉琳琅亲手给她斟茶。“看来这事儿确实厉害，连你都惊动了。”着鹤白大氅的名伶摇头笑，“又跟咱们老百姓不相干，晏姐儿怎么还特地跑来问我？”
茶是好茶，人却喜欢兜圈子，沈渊知道宋玉笺性情如此，不是刻意刁难，便也好脾气地跟他打起太极：“相干不相干，原也不是咱们老百姓说了算的，玉哥儿，你也看见了，新年杀人，自古罕见，我这心里实在不安定，只怕回去连觉都睡不成。你要是还念着梨园友谊，便有什么就说什么，不然憋在心里，你自个儿也难受不是？”
“不愧是小阁主，总有自己一番道理。”玉琳琅刚拿起茶杯，本以为女子会使使小性，逼着自己实话实说，没想她变了不少。“其实么，你们楼里那些客人说得也差不多。”玉琳琅清清嗓子，将自己知道的如数相告。
“太监作乱，为首的叫聂华成，与他为虎作伥的叫张越，今天在菜市口处决的就是这两家的男丁。那两个被五马分尸的也是太监，具体没什么值得说，左不过结党营私，玷污宫女，和外面传的没区别。陛下亲审，听见这些腌臜事大为光火，才有了今日菜市口的惨状。”
详细过程都被略去，也足够令小阁主觉得恶心：“都做了太监，谋取再多利益能如何，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头回见到这么要钱不要命的。你方才说，他们还玷污宫女？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无儿无女的东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也能生出这种念想来。”
玉琳琅倒像不觉得意外：“贪心不足蛇吞象，权力和欲望面前，正人君子都有可能为止动摇，更何况一个贱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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