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九章 君自故乡来 应有故乡事（下）

　　苏家第十九代孙：苏玉。看到这个牌位，赵恒月还是忍不住伸手把灵牌拿了起来。供桌上，只有一把扇子，那扇子萧齐衍眼熟，就是赵恒月当年代表樟台上百姓亲手送给苏玉的。而供桌下面的柜子，并无医书，而是一卷一卷的女子画像。

　　“呵！苏伯伯还真是……！”萧云有些无语。

　　赵恒月眉峰微皱，转而正色对萧云说：“苏玉留着这些女人的画像，使她们也可永世受苏家香火，说到底，他是知道自己亏欠了人家。苏宅里的人是萧国无数平民的缩影，你既当了这个小王爷，即便贩夫走卒、屠夫娼妓、市井无赖，都不可轻视了。”

　　“孩儿……明白！”萧云脸一红。

　　萧齐衍目光微澜，他大致已经猜到，赵恒月今天可绝不是带着一家人来“看宝”这么简单。果不其然，赵恒月把萧玉、萧云叫到跟前，她在苏玉的供桌底下，找到了“鹤鸣九皋”的图腾，依据特定云纹按下去，一个暗格从供桌现象出来。萧玉、萧云看见里面放着两个纯金的长条盒子。

　　“吾妻何蓉？”萧玉念着第一个纯金盒盖上的名字。

　　“对！何蓉，这就是你的师娘，苏玉据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迎娶的正妻！”赵恒月徐徐展开里面放着的画像，萧玉凑到近前，看见画中女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着一袭藕荷色布裙、长相甜美可人、打扮朴实无华，一看就是桃花庄本地的姑娘。

　　“娘亲还去看过一次你师娘的衣冠冢，在她坟前站了很久，你想听听你师娘的故事吗？”赵恒月表情严肃。萧玉点点头，赵恒月很认真地开始讲述起来：

　　“听苏宅老夫人说，你师娘家跟苏玉家既是邻居、也是世交。两家祖上在你们萧国还没建国之前，就已经世代生活在桃花庄了。你师父和你师娘打从娘胎就定了娃娃亲、从小青梅竹马长大，按照正常的生活轨迹，夫妻二人会一直经营着他们的苏家药铺，和和美美、相扶到老、过完此生。可是你师父的姐姐，在宫中随口替一个小宫女说了两句公道话，就得罪了长公主。你师父为了救姐姐，就去长公主府里求情，却被长公主萧齐珍，也就是你皇姑姑一眼相中，强行留他在公主府过夜。事后，萧齐珍为了能长久霸占你师父，一声令下，屠戮了何氏满门，还把即将临盆的何蓉推下了悬崖，你师娘连带着腹中的胎儿，惨死崖下、尸骨无存。可能到死的那一刻，你师娘还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萧齐珍？为何一个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会对她一个平民老百姓下这样的狠手？自此之后，你师父性情大变、弃医浪荡，整日沉浸在烟花柳巷、醉生梦死，变成帝都人所不耻的浪荡子。”

　　萧玉听完，满眼都是愤然、震惊之色，她想起往昔去太公主府，看到的那张飞扬跋扈、嚣张暴虐的嘴脸。

　　“一生挚爱：常曦！”赵恒月放下何蓉的画像，又念了另一个名字。“这还是前不久，我在月宫养病期间，才听你师父断断续续提及的。你师父给我吃的那颗苏家祖传药，最初就是给她预备的。”

　　“那这……也是我的师娘了？”萧玉心下无语，严格地说，但凡苏玉供桌底下放着的画像，个个都算得上她师娘。

　　赵恒月没有正面回答，径直讲述了下一个关于常曦的故事。

　　“这位常曦姑娘出现在你师父的视线里，一开始就是个阴谋，而你师父只是想将计就计。那个时候，你师父在帝都，已经“名声在外”。他跟九王萧齐景、户部侍郎曹参、左丞相内侄吴佑林并称帝都风月翘楚。自然而然，四人臭味相投、鸡鸣狗盗、欺男霸女、坏事做绝。他们整合帝都资源，在军、政、商、江湖……各处都很吃得开。尤其你师父苏乐卿，他利用长公主府、和无数跟他纠缠不清的女人的便利，很快在帝都混的风生水起，加上有你九皇叔、吴氏外戚等人的扶持，是他有能力改组清风阁，并利用清风阁把控萧国全境水道的优势，一举成为外戚阵营里真正的财神爷、摇钱树。后来，在他的整治下，清风阁有了比水网更厉害的本事，那就是无孔不入的情报系统。你师父就这样一步一步，进入到外戚的核心阵营，充当他们的眼睛、耳朵和爪子。于是，各方势力，都想拉你师父入伙。你师父自以为洞悉人性、左右逢源。尤其在对待女人方面，他觉得自己已经能轻而易举地把天下女人玩弄于股掌间，可他万万没想到，你这个常曦师娘本来就单纯善良的像张白纸。那个时候，也正值你皇姑姑萧齐珍气焰最嚣张之时，你皇姑姑萧齐珍把还在坐月子的常曦抓回府里，当着你师父的面，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她，逼她说出孽种的下落。最后，你这个狗彘不食、冰冷无情的师父，是看着萧齐珍以极致残忍的手段把常曦杀死了。等他发现，人家常曦并非跟他一样心机叵测、善于伪装，而真的只是一个至真至诚、单纯善良的傻女人时，他那被狗吃了的良心，终于是找回来了。后来，为了保住常曦拼死给他们苏家保全的唯一骨血，你师父心甘情愿沦为别人手中的工具。只因一次意外事故，他的幕后东家失算了，为了能把他捞出来，他的东家就在无数人里精心为他挑中了我这个倒霉蛋，这就有了后来瑨王府里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了！”

　　听完，萧玉和萧云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愤然道：“那他那个东家，到底是谁？！简直十恶不赦、用心险恶，该查出来千刀万剐才对！”

　　“我说这些事，并非让你们滋生仇恨的种子！在苏玉、在很多人眼里，始作俑者是咱们这样的皇亲国戚，所以苏玉一开始，并不觉得他是在伤害我们，因为他觉得他是在替他家、替像他那样遭遇的人报仇，他杀多少个皇亲国戚都是在“替天行道”。他错在盲目的报仇、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他把所有皇亲国戚都划归到萧齐珍那一类人里了。你皇姑姑萧齐珍，她是自食其果。她从小养尊处优、娇纵任性惯了，不知道自己随便一句话、随便一个眼神，就让多少个像苏宅那样的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最后惹得天怒人怨、落了那么个下场。而那个所谓的东家，又不知道搜罗了多少个像苏玉这样心狠手辣、能力超群、对这个世道认知扭曲的人。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为何圣贤要把修身放在治国、平天下前面？通过这些事，你们以后都应该好好去想想。”

　　萧玉、萧云点点头，兄妹两刚走开后，赵恒月又在另一间石窟、数不清的画卷里找出一幅递给萧齐衍。卷轴上刻着编号，萧齐衍随手打开了。然而只瞥了一眼，他当即像受了冒犯一样，抓起画卷，狠狠掷在墙上。

　　“无耻！”

　　赵恒月看着萧齐衍这突如其来、又意料之中的反应，不无吃醋。通过卷轴，隐约可见画中女子薄纱半掩、酥胸微露、一副刚刚沐浴完的样子。只不过画中人与太后林羽儿长的一模一样，连一颦一笑都分外神似。

　　“咳！……”赵恒月暗自庆幸自己挑的这幅还算比较含蓄的，要是萧齐衍看见有人顶着自己初恋情人林羽儿的脸，做着那些青楼女子的浮浪举动，他估计非得当场砍人不可。“你放心好了，你心上人清华自守、光风霁月，哪是这等风尘女子比得？！”

　　“你闭嘴！”萧齐衍盛怒的样子像要吃人。

　　赵恒月白眼一翻，瞬间也火大道：“就算先帝萧齐晟看了这画，估计也没你火大！萧齐衍，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现在是谁家的夫君！你再给我凶一个看看！”

　　闻言，萧齐衍一怔，瞪着赵恒月一副欲言又止，径自强忍了好半天，萧齐衍这才冷声问：“他们找出一个跟太后长相神似的人训练，是想干嘛？！”

　　“切！你问我，我哪儿知道？！”赵恒月吹胡子瞪眼，“那还能干嘛？送给像你这样，对那姓林的，求之不得的……”贱男人，三个字赵恒月忍了又忍，没说出口。“反正你想呗！你们萧国当年才貌双全的第一美女，多少人王孙贵族趋之若鹜！”赵恒月捡起那画像，卷好了又放回原位。好半天，见萧齐衍站在边上再没言语，赵恒月戳了戳他，“喂，萧齐衍，你不是想知道这位顶着“林羽儿脸”的梦瑶姑娘，被训练出来干嘛吗？我这就带你去找找！”

　　萧齐衍无动于衷、也不想理她，赵恒月真动气了，拽过他，吼道：“萧齐衍，你还没完了是不是？！当着孩子们的面，我不跟你和你的老情人计较！你老情人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容不得凡人丝毫觊觎、亵渎，你满意了吧？！你不走，我走！”

　　赵恒月鬼火乱冒，萧齐衍悻悻跟在她身后。萧齐衍撵上去，伸手拉了赵恒月好几次，赵恒月都气咻咻把他甩开了。两人穿了不知道多少个石窟，赵恒月终于找到了机关，萧齐衍只感觉山体骤然一震，半壁悬崖突兀打开。两人过了悬空吊桥，好似进到了另一座山体里了。

　　里面四壁长明灯通亮，两侧各九根巨型石柱支撑山顶，一排一排的架子，构建出一个巨型的卷宗迷宫，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密密匝匝、同样带着编号的特制密封金属管。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找找看！还不一定能找得到了……”赵恒月余怒未消，说完，她径自大海捞针一般找寻着刚刚画像上对应的编号。

　　萧齐衍感觉心口压着万钧巨石、双脚也灌了铅，他不是想着那画像的事，而是他看到眼前这一幕，一瞬间想到：如果苏宅给每一个加入他们的人，都建过这样的档案，那这整整一座山的档案，代表着多少心甘情愿追随像苏玉那种败类的人？那这个国家，还能有什么指望？

　　事实上，萧齐衍可能不知道：整个萧国，除了他们瑨阳三郡，在他和萧云的兢兢业业治理之下，能做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萧国其他地方，依然还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现状中。帝都朝堂面对天灾人祸，漠不关心，还时时发出：“何不食肉糜？”的荒唐论调。苏玉这种人，能叫走投无路之人活命、还能赏他们一口饭吃，这些人当然甘心为他效命、任他驱遣了。

　　“找到了、找到了！我的妈呀，找的本妃头晕眼花！”赵恒月长呼一口气。萧齐衍回过神来，看见她拿着一个特制的密封管过来了，“就是不知道，你的韩山旧部里，有没有奇人异士能开这东西了。”

　　萧齐衍接过密封管，仔仔细细测试一番，这跟他封军机用的匣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一旦有人想强行打开，里面的机关就会自动损毁所装的文件。

　　“你究竟对苏宅、对苏玉了解多少？”萧齐衍看着赵恒月，问的很是严肃。

　　赵恒月摊摊手，“说我一无所知你信吗？我现在是万幸苏玉这个贼机灵的狗东西没把我做成像萧齐珍那样的全傀儡。你瞅瞅他帮他们东家弄的这些东西，我看对你们萧国来说，外戚都不足为虑，这些看不见的“隐形人”，才真真令人毛骨悚然。你还是赶紧把你那些得力人手都召集起来，把这些档案一一破解了。要不然，你们萧国你方唱罢我登场，以后还没完没了了！”

　　萧齐衍点点头，深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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