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至暗

　　“周序，我相中了三江本地的一个品牌，专门出品棉麻的衣服，你知道的，我最喜欢棉麻衣服了，怀旧、平和、不贵，却总能让人感到温暖、踏实、亲切，就像你对我的爱，平凡却闪着光。”戴瑶身边堆满了衣服，她正一件一件比试着，脱了穿，穿了脱。

　　史晓明搬到工地上住了，周序认为这个好兄弟的至暗时刻已经过去，他也该回到自己的生活节奏中去了。

　　周序目不转睛的观察着戴瑶的每一个动作，心里涌起了无尽的爱意，为了表达这种爱意，他准备采取实质性的行动。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阻止了他的行动，周序一看，是孙依莲打来的，他犹豫了，不知道这个时候应不应该接。

　　“谁的电话？”戴瑶刚套上一件绿色裙子，裙子似乎有些紧，她左拉右扯，然后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小腹更加平坦些。

　　“是孙姐，孙依莲。”周序尽量让声调没有起伏。

　　“哦，你接呗，为啥不接。”戴瑶似乎是不经意的问道。

　　周序马上反应过来，他知道自己犯了个低级错误，他本该在第一时间就大大方方接通电话的，不接才说明有鬼呢。

　　免提真是个好东西，发明手机的一定是个男人，他想得可真周到，有了免提这个功能，可以洗请多少男人的冤情啊。

　　“周工，丽群姐死了，她兄弟接管了生意，说不想看见老员工了，看见就伤心，我现在没有地方去，怎么办啊。”听孙依莲的口气，很是焦急，估计人家正在赶她走人。

　　“哦，那个，啥，你先别急，我，我……”

　　当着一个女人的面，用免提和另一个女人通话，周序感觉浑身都不自在，好像有人往他衣领里倒进了一脸盆毛毛虫。

　　戴瑶白了周序一眼，抢过手机道：“孙姐你好，我是周序的爱人，戴瑶，我有个服装店，正缺人手呢，你要是不嫌弃，来帮我好不好，店子不小，能住人的。”

　　“是戴瑶妹子啊，你这样帮姐，姐怎么感激你才好呢，你心真善，人又漂亮，周工总在我面前夸你。卖衣服好，我愿意的，我马上过来。”孙依莲把她极度喜悦的心情，通过小小的手机屏，真真切切的传了过来。

　　“我让周序把坐哪路车，到哪一站下车发短信给你，快到的时候，你打个电话来，我们去接你。”戴瑶很亲切的道。

　　“谢谢你，妹子，你想得太周到了，真是我命里的大恩人，大贵人。”孙依莲似乎感动的要哭了。

　　“不用这么客气的，孙姐，等会见。”

　　“等会见。”

　　放下手机，戴瑶咬了三下嘴唇，双手叉着腰，歪着头，得意的望着周序。

　　“戴瑶，你真不愧是我周序的老婆，咱俩是女娲娘娘在吃雪糕吃得最高兴的时候，左右开弓用一块泥巴同时捏出来的，所以我们才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才会拥有同样高贵的品格，比如说，高屋建瓴，高瞻远瞩，高风亮节，我周序今生能得你一红颜，夫复何求。”周序张开双臂，准备拥抱戴瑶。

　　其实，周序心里很清楚戴瑶的用意，一箭三雕。

　　第一，戴瑶本性纯良，她确实想帮帮孙依莲这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人。

　　第二，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戴瑶又要进货，又要卖货，每天还要接送汐汐，实在是辛苦到了极致，不怕吃苦的孙依莲将会是个好帮手。

　　第三，把孙依莲置于眼皮底下，总比放任她飘在外面，时不时给老公打个电话要安心些。

　　“抱着我，周序，既然我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我就值得你抱一抱，孙依莲离得还远，我们还有时间做点别的事，就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兴致。”

　　“震憾人类灵魂，功德无量的事，我向来都很有兴致，只要老婆你肯永久的收留我，我愿意持续稳定输出我身为男人的所有，以表达对你的臣服。”周序趴在床上，行完三叩九拜大礼后，一个恶虎扑食，直接把戴瑶扑倒了……

　　孙依莲的发型、妆容、穿着，经过戴瑶的一番精心打理，再加上她先天具备的好身材，便立刻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来。在服装店上了一个星期的班后，孙依莲的谈吐和待人接物的水平，也基本达到了服装店营业员应该具有的素质。

　　周序感觉所有事情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丁靖说展览中心快开工了，四百多吨钢绞线，梁是有粘结，板是无粘结，设计院的图传了过来，但预应力部分需要特种公司做进一步的深化设计。五室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周序负责无粘结板，朱伟桐负责有粘结大梁，曲线定位图、平面布置图、结点布置图……俩人每天从早画到半夜。

　　就在周序的无粘结预应力深化图大功告成，准备舒舒坦坦的在家睡个大觉时，申巍来找他了，周序从来没有见过申巍会慌乱成这个样子，近乎于连滚带爬的摸到了他的沙发上。

　　“不得了，祸事来了，天啊，惨啊，太他妈的惨了。”

　　申巍平时说话是不着调，但一般不会吐脏字，周序心里不由得一紧，知道他说的祸事肯定小不了，却不知落在谁的头上。

　　“你坐着说，慢慢说，什么祸事，谁的祸事，天大的祸事自然有天大的办法，你别急呀！”周序从冰箱拿罐啤酒扔给申巍，申巍却甩到一边。

　　“是晓明，晓明家破人亡了，他在深州的家被灭门了。”申巍哭了起来。

　　花费了半个小时，在申巍的哭泣声中，周序终于搞清楚了这是什么样的祸事。灭门，准确的说是接近于灭门，史晓明的岳父、岳母、小舅子，都被杀死了，死于一场算不上精心策划的谋杀，凶手是郝佳和宋沛颐，而这俩人，也死了，死于史三爷充满血性的反抗。

　　周序也开始哭泣，一半是为史晓明难过，一半是为不可知的未来难过，因为，不走到生命的终点，你压根不会知道，你人生的至暗时刻会出现在什么时候，甚至没有至暗，只有更暗。

　　为什么是史晓明，为什么又是史晓明，他与常人有什么不同，他不爱他的亲人，不爱他的朋友，不爱他的事业么，命运为什么要不停的给他屈辱，给他不公，给他恶意，将最严厉的惩罚施于一个从来没有害过人，还帮助了许许多多的弱势群体的人，世道如此冷酷，天上各路大神，就没有一个下来管管么。

　　周序去请假，理由是朋友需要陪伴，但丁靖不允许，一是不理解，二是项目迫在眉睫。

　　周序第一次顶撞了丁靖，说自己无论如何要去深州，工作不要了也会去。

　　丁靖很惊讶的看了周序眼，再没有反对，她很婉惜的说，周序，我本来想把会展中心无粘结部分交给你负责，让别人给你打下手的，现在看来，你图画得白辛苦了，你把图发给乔啸宇，赶紧做个交接，回来就给他打下手吧。

　　史三爷、阎芳、史鸿哲，一家三口呈品字形葬在了一处，一处面朝大海的向阳山坡上。

　　所有事情由史晓明做主，发出讣告，安排追思会，购买墓地，举行葬礼，永恒不变的爱情和亲情，最终归于三个盒子之中，然后沉没于地下，延续于地下。

　　朋友，是史晓明可以依赖的最后的避风港，在葬礼上，满含热泪的史晓明，在周序和申魏、胡峰一众兄弟的搀扶下，终于熬到了葬礼的结束，然后，每天都靠服用大量药剂才能入睡的史晓明终于倒下了。

　　在史晓明的要求下，史得柱的墓碑正面刻了四个大字“三爷在此”，背后刻一行小字：我放下了，你没放下，所以我走了。

　　瞧见后面小字的人，都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云里雾里，只有周序懂了，这个碑不只是立给史三爷的，还有郝佳，像郝佳这样穷凶极恶的人，本不应该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记，但史晓明给她留了，这说明史晓明内心并不恨郝佳，他只是不明白，长得那么邪恶的史三爷都放下了邪恶，看上去如此美丽的郝佳，为什么就不能单纯的活得美丽些呢。

　　阎芳的碑上也只有一句话：没什遗憾的，她被三爷宠成了公主。这句话也是史晓明要求写上的。

　　只有史鸿哲的碑文中规中矩，写着生于何时，亡于何时。史晓明说，我不是他的父母，我不了解他，我无权表达他短暂的一生，但音乐了解他，就让他喜欢的音乐下去陪他吧。

　　“我前世一定和猪八戒、沙和尚一样，在天廷与玉皇大帝有了过节，所以才被一锤子打下了凡间，必须要经历种种磨难才能重登仙界，所以，我不停的被赐予，再不停的被剥夺，如果真是这样，我要求求玉皇大帝，我不想成仙，我就想做个凡夫俗子，不要再从我这里剥夺走什么了。”没有服药的史晓明这一夜未眠，只有周序还陪着他，胡峰、申巍实在扛不住，和衣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周序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没用，说什么都等于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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