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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齐地


  飘落下来的,不是路过的飞鸟掉落的鸟毛,而是墨鸦降落时羽氅被枝叶刮到。


  本该在巨野泽一带监视彭越水贼团的墨鸦突然出现在这里,想来是有要事亲自禀报。


  “齐国朝堂有向我们发难的意思。”


  墨鸦刚落地,稍一扫视,见此处只有韩经与紫女两人,立即吐露出关键信息。


  “不良人的壮大本就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加上彭越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往齐地渗透的罗网探子也比以往频繁了数倍。”


  “收了我们好处的齐国卿士最近向我们通传了廷议的动向,并且表示以后不要透露双方有过联系。”


  这明显是在做利益切割,看来齐国的风向真的变了。


  只是农家之人也没有什么异动,仍旧是互惠共赢的合作伙伴,这让韩经皱眉不已。


  “农家呢,瑯琊可是在农家的势力之下,他们不再为我们打掩护了?”


  齐地的船厂以及船工早就搬迁到乐浪罗津港了,盐厂也不过是个愰子,可那里仍是汉城三郡与中原的转运枢纽,海运也比走遭到破坏的辽东走廊要便捷无数倍。


  “范师傅与灵儿总管判断应该是齐国瞒着农家再布置,要不然以农家这样人多嘴杂的环境,不可能半点风声没露出来。”


  由于韩经轻齐,总觉得它不过个迟早要跪地请降的怂包蛋,因此也就没有多安排布置不良人的力量渗入进去。


  可事到临头,才发现,缺少真实可靠的及时情报,会陷入多么大的被动。


  “范师傅他们的一致意见都是主公以自身安全为要,趁着瑯琊还没有出事,先行返回汉城。”


  “公子还是先回去吧,稳定大局要紧,中原这边我可以先替你盯一段时间。”


  韩经尚在思考,紫女就替他拍板了,意思也是关键时刻,以稳为主。


  她自请留在中原,不知是否有拉不开面儿,避开韩经的意思。


  “那也好,我辞别师尊,这就赶赴齐国。”


  齐国突然注意到眼界之外的海疆海岛,出乎了韩经的预料。


  要知道齐国自管仲以商道经营国家,向来是七国道富,临淄更成了最繁华的都城。


  又因与秦交好,是秦远交近攻的国策下的盟友,宿敌不断被秦削弱,已经不敢进犯齐地了。


  七国纷争,秦与其他六国杀得血流成河,这些年齐鲁反倒赢来了所谓的和平。


  齐国君臣就沉浸在这片富裕祥和的土地上,纸醉金迷,竞逐豪奢,很少将触角伸向以前不触及的地方领域。


  农家、儒家、阴阳家都在齐国有着很大的利益划分区域,稷下学宫宽松的授学环境使得百家之学多显于齐地,在某些地方,农家、儒家等显学大家几乎处于半自治状态。


  比如桑海一带就是儒家的核心势力范围,通过小圣贤庄紧密团结在一起,不断朝外传播释放儒家学说,弘大儒家思想。


  韩经盘踞的瑯琊岛就是农家在海边的一块地,齐国官吏向来是插不进手的。


  “墨鸦,你的任务是先行一步,尽早寻到一处靠谱的海港作为与罗津港沟通之所在。”


  虽然原因不明,但齐国上下已经盯上了瑯琊,下次说不定就不能再在那处停泊登岸了,找个安全的备用港口才是当务之急。


  墨鸦领命离去,他很好的领悟了韩经的意图。


  越少人知道的海港越安全靠谱,最好是连农家也无从知晓。


  “齐王跟他那舅舅丞相一起疯了,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做着有益于秦国强大的事情。”


  墨鸦走后,韩经与紫女道别,对齐国的动作不无吐槽。


  紫女:“也许是他们已经发现了秦国势大难制,诚不可与之争胜,索性一条道走到黑,亲秦到底呢?”


  “齐国也是阴阳家的兴盛之地,有没有可能,是在咸阳的阴阳家有所图,影响到了齐国朝野的动静?”


  齐地自邹子始,阴阳家就是一股不容轻忽的力量,即使儒学兴起,齐国君臣更信重的还是阴阳术士。


  黄老之学似乎更为齐人所能接受,齐国也是人治的顶端。


  但凡逢一明君,如齐威王,齐就能成为左右天下的王霸之国。


  可惜齐君多昏懦之君,终究是败给了法治天下的秦国,曾经并驾齐驱的两大霸主,秦国将齐国远远甩在身后。


  齐人不曾想着奋起追赶,反而为亲秦附秦的舆情所笼罩,成为了强秦的马前卒,坐视列国为秦所削所吞。


  儒家正统推行王儒之说,亦是强国之道,但并不为齐国所用。


  齐人给儒学的传播大开方便之门,尊重儒生士人,似乎只是为了立这么一块招牌,来表现自己尊重学术的态度。


  儒道虽倡,但其根本所在还是被齐国兼并的鲁地。


  被紫女这么一点醒,韩经还觉得真有可能是这么一回事。


  而阴阳家所图的,除了韩非身上的苍龙七宿之秘还能是什么呢。


  赤松子已经服下了天宗秘制精炼的丹药,气色较之前有所转好,只是精神比较颓丧。


  韩经来的一路上,宗内弟子再不复往日气冲斗牛的情景,多有郁郁之气。


  这股不平、恼怒,短时间内是散不去的,其实在韩经看来,修道之途,一味的顺风坦途并非益事。


  “弈经,近前来。”


  赤松子对韩经的到来似是早有预料,眼睛都没有睁开,就唤他近前。


  “为师此次太乙论道失利,道基受损,虽有宗门秘藏冰雪玉参丸调养,但我自知大限将至。”


  睁开眼,抬手止住要张口宽慰的韩经,“本就已到天命之年,此次再内外受激,大限之期只在这三二年之内。”


  修道之人,上体天心,对冥冥之中的召唤自有感应,像赤松子这样,对自身的极限都有了预估。


  “在我之后,天宗将由师妹执掌,我是放心的。”


  北冥子与晓梦还在闭关,并不知道此次论道的结果。


  北冥子又是出奇的离世之人,如果不是晓梦的天资惊动了他,早就深居不出了。


  晓梦虽然年幼,背后有北冥子,赤松子再有几年支撑,天宗的权力平稳过度应当是没问题的。


  “不过,仍有一事让我放心不下。”


  “那就是弈经你的将来。”


  目视韩经,赤松子的眼神深邃,“原本为师还想着以后你凡尘俗事骤起波澜,宗门还能护你一护。”


  “以天宗与咸阳日益深入的合作,于深山白云间庇护一时还是能办到的,如此,也不辜负你的天姿。”


  “天道独行,我辈都将倒在大道之上,只盼着有人能走得更远,看到更深处的风景。”


  韩经默然,心内亦有所触动。


  师尊这番话不全是惜才,也有着对晚辈的脉脉温情。


  天宗大道,道是无情,可到了临别之际,到底还是感性更多了几分。


  “晓梦师妹是我道家不世出的天才,这么多年,她的道心丝毫没有沾染上俗世的尘埃。”


  “这于修法寻道大有裨益,但在人情人心之上,难免会多出几分疏离来。”


  “她终究是要去咸阳的,红尘炼心,不过这一劫,就不能保证在寻道之路上走的太远。”


  其实赤松子想表达的是晓梦更符合大道无情的本性,个性会冷漠一些,将来不一定会给韩经留出最后一片庇护之地。


  甚至天宗为秦国效力,韩经所行之事又多方面触及到咸阳的利益,晓梦可能会亲自出手。


  “师尊放心,天宗永远是我的师门,我也将竭尽全力来维护它。”


  韩经上前掖了掖薄衾,虽然还在秋季,但山间的气温仍然有些冷彻。


  “晓梦师姑那里,弟子自然是用心侍奉,如果真的不能求得个好的结果来,弟子也当尽量避开,不让师门为难。”


  这话可不全是宽慰赤松子,而韩经确实没打算与晓梦以及天宗师门放对。


  而且将来秦之社稷转眼间分崩离析,韩经收拾旧山河,还需要天宗这样远离世俗的宗门巩固统治。


  此次道家天人之争分出了胜负,太乙山注定不平静,而这股风很快就又吹到了东海之滨。


  “伏念,为师已经老迈,小圣贤庄将来的路,就要你们师兄弟几人走下去了。”


  庭前侍立者谁?


  伏念、顔路、张良。


  就在三人为荀夫子的话心生惊骇之时,荀夫子又轻抚长须,洒然一笑。


  “韩非在海对面,李斯在咸阳,胖子前段时间听说在咸阳犯事跑了出来,现在也不知道浪荡到了何处,你们这几位师兄弟,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践行着自己的道。”


  “为师毕生所学,又有你们代为传承,还有什么放不下、看不开的呢?”


  “也该是纳福享清闲的时候了。”


  三人长舒一口气,师傅说话模棱两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交待后事呢。


  “我也不求别的,每天在藏书房扫扫地,收拾收拾书架,再听着山下传来的读书声,就心满意足了。”


  得到荀夫子的肯定,三人自然是感怀莫名。


  同时,也对在外的同门师兄弟多出几分挂念。


  无论是在桑海治学育人,还是入朝入官由上而下通过自身的行为影响他人,都是在践行自己的道,推行王儒之治。


  由于韩经的干涉,跳出中原,扎根边角,韩非没有入秦暴毙,李斯也就没有逼杀同门之嫌,荀子对他在咸阳的所作所为还是满意的。


  在朝在野,不失本心,不违儒家正道,当然仍是荀子门下大放异彩的得意弟子。


  见伏念三人拱手为拜,也不应声,荀夫子转过身来,“莫不是为师没有放你等出去,也搏个封侯拜相,心里对我有所不满?”


  “特别是伏念你,一身经世之才,我却让你留在这当个教师先生,想来是怨气最深喽。”


  唬得伏念连连摆手,要多慌乱就有多慌乱。


  顔路与张良也是请罪连连,连呼不敢更不会,等看到夫子露出狡黠的神色,这才知道是被骗了。


  门下弟子各有前途,荀夫子感念时光岁月对自己的眷顾,最近这样的老小孩行为是越来越多了。


  场上气氛为之一轻,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可在这欢声笑语当中,荀夫子的眼光却多次扫过张良处。


  哎,这个最后一个拜入门下的弟子天份也是极高的,甚至比如今的秦相李斯也不遑多让,几在当年的韩非之下。


  可惜,他心中多有郁结,牵绊太深,恐怕不能像伏念这样一直专心于小圣贤庄钻研儒家至理。


  红尘大千,亦有其三千大道,只希望他将来不会失却本心,断了道途。


  人的心要是有了灰尘,就像那匣内的明珠被尘土盖住一样,再也发不出夺目的光辉来。


  “世间事这么巧,我刚到齐国,荀夫子就闭关问道!”


  韩经风尘仆仆,不等落定,就赶往小圣贤庄想要拜会荀子。


  可得到的回答却是,如今荀了不再问事,儒家上下都交由三大执掌打理。


  其中的张良绝对是韩经此时不想撞见的。


  “禀大帅,荀子大师确实闭关了,身边只带着一名小童,吃食也只由山下定时相送。”


  “哦,如今小圣贤庄一应饮食都是由庖丁所开的有间客栈包揽,荀夫子以及三位执掌弟子的饮食更是庖丁亲手所烹制。”


  儒家讲究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自身又不肯亲下厨房,庖丁有间客栈的外卖服务很好的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那齐国风向的转变,到底跟儒家有没有关系?”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韩经对张良有所怀疑,以他与不良人的爱恨纠葛,是有可能利用儒家在齐国的网络掀起风浪的。


  “暂时没有发现有此类的牵扯。”


  齐地不良人情报首领如实汇禀,并没有夹带个人的主观臆断。


  “不过,在这一风声传出前,有秦使拜会了齐相后胜,有人看到秦使队伍里有罗网的人。”


  “而且阴阳家也多次在重大场合,利用卜筮,言辞颇有对我等不利之处。”


  瑯琊是中原与汉城的联系纽带,是否就此废除需要韩经拍板,他已经预料到不良帅将会亲至,所做的准备也比较充分。


  “另外,几乎是在大帅您进城的同时,来自您同一方向,有一名身份不明的铜面人也进了城。”


  “而且,现在就在小圣贤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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