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乱世人
小虎子掉在地上的右半截身子，带着脑袋，还能看到东西，努力用右手抓住一直在空中盲目摸索的左手，两下子一用力，将右半截身子拽上去，和残留的躯体合在了一处。
他低头看着，两手调整了半天，将自己两半残躯尽力对齐，然后解下腰带，用力将两片身体捆在了一起。
忙活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童年玩伴石头哥，嘿嘿笑了。
铁石坚圆瞪双眼，忍着眼泪，终于将目光移向了暗影中的母亲。
“娘亲！”
铁石坚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喊，双膝跪地，身上铁甲铿然作响，几块铁片远远迸射了出去。
“娘亲！”
铁石坚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一双虎目，血泪长流。
“大哥！是你回来了吗？大哥，我们死的好惨呐，你可要替我们报仇啊。”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喊叫。
“大弟，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铁石坚听出是自家大弟的声音，急忙站起身来循声望去，却半天没有找到大弟的身影。
“大哥，我在这里，你往下看。”人群中，传来铁石坚大弟的声音。
铁石坚抹了一把血泪，忍住哭泣，瞪大双眼望去，只见黑影们让开一个缝隙，地上一团东西缓缓蠕动而来。
铁石坚想抢上前去看个仔细，乡邻们却纷纷避让，只好无奈止步。
“别往前了，大哥，我来了。你身上阳气太重，我们这些鬼物受不住。你身边那位道士，更是一身仙风正气，让我等不敢仰视。”
铁石坚的大弟，铁家二郎坐在地上，幽幽地说着，慢慢挪到了乡邻身边。
铁石坚终于看清了自家大弟的模样，满眼血泪又是长流不止，嘶声大喊：“大弟——！”
难怪铁石坚悲痛欲绝，怒发冲冠，实在是铁二郎的样子太惨了。
他的左臂齐肘断去，双腿自大腿根处被双双斩断，四肢中只剩下了一只右臂，撑在地上挪移而来，指甲中满是泥土，指尖也早被磨破了，鲜血淋漓，在他身后，是两条断腿留下来的两道长长血痕。
“大弟！”铁石坚满腔悲愤，再度厉声嘶吼，仿佛不如此便会憋炸了肺腑。！
刘长风深知失去亲人的痛苦，他对铁石坚此时的悲伤和愤怒感同身受。
他伸出手，在铁石坚的肩上重重一拍，沉声道：“铁兄节哀，现在不该是哭的时候。”
铁石坚用力的点点头，止住哭泣，缓缓开口问道：“大弟，家里其他人呢？”
“都死了，都死了！爹爹，娘亲，二弟，我婆姨，还有我那刚满月的儿子，只有小妹被他们抓走了，生死不知！呜呜呜！”
坐在地上的铁二郎，哀声说道，嘴里不断涌出紫黑色的血块，凄惨至极。
“什么人下的毒手，你可知道？”
“白莲教，是白莲教！他们要我们随他们迁到边墙外面去，我们不答应，他们就杀人抢人，连吃奶的孩子都不放过，大哥，你可要为我们报仇呐！”
铁二郎声声控诉，字字泣血，在深沉的冬夜里，呼啸的北风中，令人不忍卒听。
“为我们报仇！为我们报仇！”
四下里，上百个冤魂齐声嚎叫，让这本该宁静安详的小村落，变成了阴森森的幽冥地狱。
“我，铁石坚，苍天为证，在此立誓：如不能为你们报仇雪恨，誓不为人，如有违背，有如此箭！”
话音刚落，铁石坚从马鞍边上悬着的箭袋中，抽出一支四羽大箭，用力一掰，折做两段，掷在地上。
刘长风叹了口气，向着一众鬼魂缓缓说道：“散了吧，乡亲们都散了吧！过会我便为你们念经超度，转世投胎，切记着，来生莫做乱世人。”
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众多冤魂闻言或点头，或道谢，或哀泣，纷纷转身，摇摇晃晃的向村中行去，各归自个尸身，等着刘长风出手超度。
铁石坚虎目含泪，钢牙紧咬，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大弟还有众乡亲的鬼魂走远，渐渐消失在墨一般的夜色里。
随后，两人进入村子，开始收敛尸体。
饶是刘长风乃修道之人，道心澄澈，铁石坚久经战阵，见惯了死人，也不禁因为村民的惨状，触目惊心！
断臂残肢，四散于地，干涸的血迹，更是到处都是。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很多人的尸体都没了脑袋，怪不得刚才好多人的鬼魂并没有出现，只因他们没了头颅，看不得道路。
刘长风咬着牙，恨恨地说道：“这白莲教竟然如此狠毒，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竟然连个全尸都不留！”
“不是白莲教！他们虽然凶狠毒辣，但是首级对他们没有用处！”铁石坚一边清理着尸体，一边嘶哑着嗓子说道。
此时，他异常平静，并没有流泪，自打刘长风劝过他后，他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此后，他只会让仇人们流泪！
铁石坚抱起一个小女孩的尸体，放到了推车上，接着说道：“是官军！看乡亲们的尸体和血迹，应该是死于几天前，官军想必是听到了风声，随后赶来剿匪。”
“他们肯定是不愿和白莲教拼命，所以故意来得很慢，来了后，自然扑了个空，便斩下乡亲们的头颅，冒充白莲教匪徒的首级，以此领功请赏，一个白莲教匪徒的首级，值五两银子。”
“呵呵，五两银子，为了五两银子，就可以如此行事，脸面也太不值钱了！”刘长风听后，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悲凉。
“唉，兄弟你有所不知，为了这五两银子，别说是砍死去老百姓的脑袋冒功，就是砍活生生老百姓的脑袋冒功，他们也不会多眨一下眼睛！”铁石坚叹了口气，满是悲愤的说道。
“一帮畜生！全是杂碎！”刘长风气愤之下，连爆粗口。
他虽然曾在书上看到过古代官兵，向来有杀良冒功的恶气，但心里多多少少还有点不信，以为是著书者有所夸大，言过其实，现在亲自目睹耳闻，由不得他不信，一时间难以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当即爆发。
“唉！这种情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也没办法去改变，还是兄弟你那句话说得对，莫做乱世人，乱世里的人，早就不是人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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