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前路

　　她自小熟读三顾茅庐的故事，她料定柴无忧没那么容易入京，精明之人从不做简单的交易，哪怕叶廷南去请，他难道不会怀疑其目的？

　　“夫人说的……倒是有点道理……”薛尧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看了眼还在沉思中的叶廷南，又接着问道，“不过夫人，柴公子既然如此，那么苏司学就未必不如此吗？夫人想着，王爷和咱们做下属的去请柴公子未必入京，可请苏司学……不是一样的吗？更何况，苏司学的胞妹不是还……苏司学因其胞妹退居山林，不问世俗，又岂是我等三言两句相劝所能打动的？”

　　薛尧考虑的问题倒是虞昭鸾接下来要讲的，既然看中苏凌云为人选，这些前路的阻碍她又怎会不考虑？

　　“薛公子提的不错，苏司学确是受其胞妹之因，并不会答应入京的。”虞昭鸾没有否认，早从白子路口中，她就知道苏小妹对于苏凌云的重要性，为了胞妹可以放弃在世盛名，这种事并非一二人所能及，这是她最佩服苏凌云的一点。

　　但万事总有破冰处。而请苏凌云入京的破冰点，便是他妹妹的心疾。

　　“苏司学既能为胞妹心疾抛下文策会，实乃无奈之举，若是苏小妹病愈，那苏司学当真不谢此恩？”虞昭鸾都能看出这一点，更别提城府极深的叶廷南看不明白。

　　与其担心苏婉君有朝一日成为叶廷南把控苏凌云的人质，不如先让叶廷南救治好苏婉君，毕竟一来可以解开苏凌云的心结，二来能争得一丝苏凌云的信任。她当然不求苏凌云对叶廷南感恩戴德，但她知道如今风起云涌的上京城需要新鲜的血液注入，而苏凌云，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再者，只要苏婉君病愈，苏凌云并不会一心二用，往后再想怎么保护苏婉君也不迟的。

　　薛尧终于听明白了虞昭鸾的逻辑，当即调转，“王爷，小臣以为，夫人所提，倒不失为一计良策。”

　　终究是这个曾在文策会大放光彩之人比任何新人都要诱人，薛尧虽心里还是举棋不定，但见虞昭鸾如此力荐，总觉得王爷会听进去几句。毕竟他已经感到虞昭鸾愈渐在叶廷南心目中的分量。

　　雅间中片刻的沉默，叶廷南终于开口，“看来鸾鸾是对这位苏司学用心良苦了……”

　　他对虞昭鸾的提议不可否置，念念不忘地却是另一方面。

　　闻言，虞昭鸾已经确信叶廷南动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暗想还好自己争取了机会，否则叶廷南真的就要和苏凌云失之交臂了。柴无忧此人她远不如对苏凌云熟悉，与其迎来一个陌生人，还不如选一个她至少前世便已知晓的人物。

　　见叶廷南这酸涩的语气，虞昭鸾心里顿时松懈下来，好在没有激怒叶廷南。便轻勾唇角，有些奇怪地看向叶廷南，“王爷，话可不是这么说呀……王爷问妾身竟对苏公子上心，若非上心观察，如何为王爷全盘鉴品？光凭几人言语，妾身绝不能认及一人全貌，这可是为王爷举荐，为王爷前途着想，王爷何必说得……”

　　叶廷南并不知道自己不满之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却还要追问，“说得如何？”

　　“说得竟如小女子吃醋！倒让妾身见闻笑话了！”虞昭鸾故作嗔怒，“只是妾身不知，王爷吃的哪门子醋来？妾身不过几次提及苏司学一人，以往还提过家父，也提过兄长的……难道……王爷此后都不准妾身脑子里再想任何一个男人？”

　　叶廷南是没想到她如此直白，一时哑然，却又被她抢了先，垂眸说道，“那好了，妾身连王爷都不能想了？左右这脑子里不准装任何男人呀！”

　　薛尧早已看出虞昭鸾是故意说这样的话，立马凑来调解一句，“夫人可不能这么想，咱们王爷自然是心里想着夫人，也希望夫人只想着自己了！”

　　虞昭鸾却冷哼道，“哼，妾身可曾哪一回不是想着王爷的？偏偏王爷……”

　　她正欲诉苦那一大帮女人的后宅，却又连忙顿住，两眼已经变得红红的，说的愈渐哽咽，看起来谁见都犹怜。

　　“夫人误会了，适才从雅间走出去的女子只是醉香楼的歌姬，平日里也只是助兴来着……”要说薛尧一点灵光都搁在揣测主子的心思上，立马提起来刚才那黯然神伤的一幕。

　　果然，叶廷南被这一提醒，脸上却是有些懊恼的神色闪过。

　　“鸾鸾……”叶廷南无奈叹了一声，“又跟本王置什么气？你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

　　他平日里霸道惯了，难能有极度温柔又或是服软的时候，对虞昭鸾更是少见。可只要他一个动作，一个眼神，虞昭鸾却能感到，他是真的后悔了，后悔刚才压抑不住的欲望，还怀疑她心思僭越。

　　说着，他伸手抓住她纤纤手臂，径直往自己身旁拉来，“本王知道，鸾鸾心中只有本王一人。”

　　“那王爷还……”虞昭鸾肆无忌惮地耍着小性子。毕竟她又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让叶廷南这般懊恼。

　　“算本王的错！”叶廷南难得有自知之明，一见她红了眼眶，心里就克制不住地紧张。

　　按理说，如果再没有其他新人的名字出现，那么苏凌云绝对是最佳人选，毕竟他是文策会独一无二的司学，更何况苏氏在岳阳本是世家，如同京中贵族颇有声望，有时候名望和学识一样重要，这意味着得此一人，便能得到其背后大家的支持。这一点京中早有先例，亦如薛氏在上京的地位，想来这些叶廷南比虞昭鸾考虑得还深吧。

　　奈何现在又出现一个柴氏，看起来竟与苏氏不相上下？

　　虞昭鸾是不知道柴无忧到底何方神圣，只不过听薛尧描述，倒与叶廷南臭味相投，毕竟不是什么样的人都爱好作艳词，更何况又是文策会的翘楚，如果真被叶廷南选中……

　　她不敢想象，叶廷南身边有一个轻浮的薛尧就够了，再来一个柴无忧……

　　“咳咳……”虞昭鸾轻咳了几声，像是如鱼在哽，似笑非笑地说，“王爷，这位柴公子听起来，倒有些独特呢……”

　　“是吗？鸾鸾也这么觉得？”叶廷南却以为虞昭鸾与自己意见相同，竟也认同这位柴公子的做法。

　　虞昭鸾心中大翻白眼，她这不明摆着是反讽吗？叶廷南竟然以为她会苟同？虽说京中纨绔子弟不少，这样的行事之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因贵公子们并不在意，所以才算习以为常。但此番叶廷南是为举荐人才入京，更有甚者可能会被景宗召见，若当真宣了柴无忧入宫，景宗难道不会听闻风声？

　　虽说虞昭鸾巴不得景宗对叶廷南丧失信任，但也不排除柴无忧从中斡旋。薛尧也说了，这柴氏的本事不小，基本算得上是人精，若是景宗对风声置若罔闻，那岂不是又给叶廷南多了一道屏障？

　　若此以来，太子又变成众矢之的，白子路也就只有一路跟着倒霉的份了。

　　她不能这样算计，否则得不偿失。她虽并不了解苏凌云的性情，但以她之见，柴无忧这样的人再人精都不能混上司学一职，想来还有其他原因，还是敬而远之得好，毕竟请神容易送神难。

　　“看来这柴公子倒是挺对本王的……”叶廷南满眼估量的神色，一边说着，却不想被虞昭鸾打断。

　　“王爷，妾身……不是这个意思……”虞昭鸾有些迟疑地说道。她不能立马反驳叶廷南，只能装作为难的模样。

　　叶廷南挑眉，没想到自己理解错了虞昭鸾。好在为了举荐一事，他不甚有耐心，认真地看向虞昭鸾，“那是什么意思？”

　　虞昭鸾略微思忖，回道，“妾身以为，这柴公子虽然特别，却不适合呆在王爷身边。”

　　“夫人……为何如此作想？”薛尧也跟着好奇。毕竟他早看透叶廷南眼色，以为这次的人选非柴无忧无疑了。

　　虞昭鸾并打算隐瞒自己的想法，便将适才思虑的地方统统说了出来，又留有后怕似的提醒道，“听薛公子所说，这位柴二公子既有学识，又善于经营，既然在岳阳一方已成名家，又何须入京再谋生路？王爷终归是要向圣上举荐人才，这位柴公子尚有风评之言，只怕……”

　　后面的顾虑总是显而易见的，就怕叶廷南执意于他。说叶廷南心大，什么三教九流都可能入了他的眼，只不过但凡他执着一人，那么一定是势在必得的，根本不顾他人劝阻。毕竟她已经经历一次，何必再去推敲叶廷南会不会这么对别人？

　　越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她越是要找机会打破，否则如何让一步步退败叶廷南。

　　“是吗？”薛尧自然也拎得清楚柴无忧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叶廷南喜欢，他不免有些左右为难，只能打哈哈似的帮腔。

　　叶廷南却不急着开口，双手交叠着撑着下巴，视线仍旧停在虞昭鸾脸上。直到他沉默了一会儿，忽而开口，“那……鸾鸾以为，谁才是最佳人选呢？”

　　虞昭鸾毫不犹豫地回答，“妾身以为，苏凌云苏公子，倒能胜任此事。”

　　“苏司学？”薛尧抖了个寒颤，仿佛感知到一场难以预料的暴风雨的降临。

　　“苏凌云？”叶廷南并不曾将这个名字放在心上，现下听到虞昭鸾提及，眉心若有似无地跳了一下。

　　他冷静的脸庞看不出变化，但眼色已在悄悄转变，他低沉的嗓音响带着一丝疑惑，“为何？”

　　“妾身既知这位苏公子是世家子弟，才高八斗，若为王爷所用，定能开疆扩土为用！”虞昭鸾毫不吝啬夸赞着苏凌云，毕竟是她心中的最佳人选，若不往好处吹捧，又怎会入叶廷南的眼。

　　忽而，叶廷南的眼神果然暗了又明，连语气也变了味道，“鸾鸾……倒是对这位苏公子有些上心啊？”

　　虞昭鸾喉中一紧，她知道肯定是叶廷南误会了。不过也好，叶廷南自从娶她入府，虽表现得宠爱有加，可这从未停止的试探实在让她心寒，但她知道，叶廷南只要打消疑虑，那剩下的便是他的真心，如果时不时让他的真心受点伤害，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谁让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以毒攻毒才是对付叶廷南的良策之一。

　　你越是表现得在乎，他越是不屑。而当你不在意时，反倒是让他心痒的时候到了。

　　薛尧自然也注意到雅间内的气氛一下又跌入谷底，叶廷南毫不掩饰的脸色像是巨大阴暗的网笼罩而下，将雅间的每个人都包裹其中。

　　“害，想来夫人是先前听白公子夸赞之言，这才对苏司学记得格外深刻吧！”像是生怕叶廷南动怒，薛尧故意调侃道。

　　奈何他低估虞昭鸾的承受能力了，也把她想得太过简单了。

　　她并不惧怕叶廷南责怪她提及另一个人太多次，她只怕自己说得还不够直白，不够将自己选择苏凌云的坚定全盘托出。毕竟她被怀疑是小，苏凌云无法入京才是大。但凡他能入京，出现在叶廷南的视线里，也算能分走他一部分精力，这可比叶廷南一直盯在白子路一人身上好，太子几次遭到算计也没能留心，更何况白子路初来乍到。哪怕她一点也不了解苏凌云，但她总觉得冥冥之中该入京的是苏凌云，而她更有预感，苏凌云一定会成为叶廷南路上的绊脚石。

　　薛尧是想着她附和一句，便足以打消叶廷南的疑心。但她没有，她只是继续说，“王爷常说，雄才伟略为君子，文韬武略缺一不可，而绝非胆怯谨慎，否则行事必然受阻，尤其犹豫不决，最难决断不从。这柴公子再好，未及文策会甲等是真，然苏公子位列司学一职，受世家赞誉，其名望可知，绝非他人一日同肩并比，更不可能几日追赶而上，这是其一。再者，王爷寻此良人，是为举荐圣上，得赏识在先，家世在后，若非入圣上之眼，不说王爷心有不安，学士又岂能自得？必然是选一心智沉稳之人，如此才能如虎添翼。王爷要的是兵，而非将，很明显，柴公子已在岳阳出色，若是王爷去请，难道就一定会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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