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 避风头
站在病床前，宋淮几近无语地盯着半躺在床上的男人，身边的郑梓昕更是差点气到跳起来。
“我们之前就通知过了，做肝移植之前不能喝酒，现在你跟我说你在今天早上查房时间之前喝了两大瓶二锅头，甚至直到现在病房里都是浓烈的酒味。”宋淮努力保持镇定。“那么我们也很遗憾地通知你，你的肝移植手术不能做了，除非你血液中的酒精浓度降到可以做手术的时候，我们再通知你。”
“那在此之前呢？”
“回家。”郑梓昕开口。“等。”
“可是你们说我现在只剩下三个月了，如果我这三个月的那个什么……对，酒精浓度没法降到你们觉得可以的程度，或者等我回来做手术的时候你们已经没有可以移植的肝了，那我要怎么办？”
“可是这也是你先不遵守医嘱喝酒的。”宋淮无奈地摇头。“真的没有办法。”
旁边的中年女人突然激动起来：“就因为喝了酒，你们就眼睁睁看着我儿子去死？这就是你们医院的作风？到底还有没有老医生了？现在怎么都是些年轻医生来做这种决定了？我们花了钱的，还不能请个有经验的医生来了？”
“宋淮是普外最年轻有为的医生。”
“所以我说年轻人不靠谱，你们就是在消极应对病人。如果是老医生在这里，你们不还是怂得跟什么似的？老医生会说什么因为喝了酒就不能做肝移植手术之类的屁话？喝酒怎么了？我儿子怕冷，喝酒暖胃不行吗？他平时也两瓶两瓶喝的，在我们县医院人家都让，怎么到你们这里就不行了？你们医院就是要高贵一点？”
“这是规定。”宋淮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希望您不要那么激动。”
“规定是死的，你也是死的吗？不知道变通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12345举报你让你吊销执照！让你这辈子都当不了医生！”
“这个不是变不变通的问题，是真的没法做。您儿子的血液酒精浓度太高了，身体状况完全不支持这次的手术，我没有跟您开玩笑。”宋淮定了定神。“这个数值已经高得离谱了，贸然做手术的话，您儿子会有生命危险。”
在宋淮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推得跌坐在地。郑梓昕气急，但医院有规定不能随便意气用事，还是小心把她扶起来。
“我们没有在危言耸听。”宋淮已经两眼通红。“如果做这样的手术，您儿子根本撑不到手术结束，这也是实话。”
“那就滚出去！我现在就打12345，让你明天卷铺盖从医院滚出去！丧尽天良！不要脸！你也配叫白衣天使吗！”
郑梓昕揽着已经泪流满面的宋淮走出病房，小声安慰着。
病房外面已经有不少凑热闹的人，护士长急急忙忙跑过来，把人群疏散开。
下班前的病例分析会，宋淮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自己碰到的事情上报给领导。甚至不需要经过讨论，宋淮的做法就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肯定。
肝移植术前要求不能喝酒，这是基于对病人性命以及手术安全的考虑，宋淮不同意立刻做手术是正确的选择。医院名单上还排着十几个等待这颗肝的患者，甚至再放眼全市，可以说还有上百个。如果因为冒着巨大风险给这位患者做了肝移植，那对其他人相当不公平。
这算是好事，但宋淮不觉得，很多人也不觉得。毕竟考虑到郑梓昕提起的患者家属的态度，大家实在没法就这么放下心。
第二天大早，宋淮下楼的时候，意外在楼单元楼门口看见郑梓昕的车，茫然地走上前。
车窗落下，郑梓昕满脸疲惫地看着她：“我特地来接你的，今天最好不要走大门，你会被那些人围攻的。上车吧，我们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上楼。”
“哪些人？为什么围攻我？”
“那人的家属在医院门口拉了横幅，说要我们医院给个解释，不然就要你偿命。你的名字都被印到横幅上了，那人的老妈还印了很多传单，见人就发，还点名说是你的责任。我们医院保安都在门口维持秩序，很多从大门进的车都堵在门口了，压根动不了。”
宋淮突然有些呼吸困难，木然地坐进车里，下意识揪住衣角。
“不知道会不会上新闻，反正挺多人都在那里凑热闹的。你不用担心，安心工作就好，这事儿很快就过去了。”
“我……是不是应该跟那些凑热闹的人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凑热闹是群体病症，你现在随便往街上拉个横幅都有人过来凑热闹，这种病已经长达千年，算是顽疾了，治不好的，也没有良方，所以别指望你靠解释就能让那些凑热闹的大爷大妈相信。总会有解决方法的，不用担心。老徐这几天不在，我就是boss，你得听我的。”
“可是……”
郑梓昕轻轻揉着她的脑袋：“我说不用担心就是不用担心，字面意思。”
宋淮默默合上眼睛。
刚打卡，不少同事就凑过来问情况，宋淮实在无力招架，旁边的郑梓昕也跟着无奈地摇头。
“你做得根本就没有任何错误，那些人凭什么来我们医院大门口闹腾？管不住酒瘾难道还是我们做医生的错了？”
“松松没事的啊，等下就让保安把他们都赶走。你不要想多，那些人就是疯子，总以为自己就是对的。”
“我们这群老顽固给的意见也是不能做，你的做法完全没错，而且你下次再碰到这种情况就应该直接让他们收拾东西滚蛋。我在这儿工作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患，真把自己当祖宗了。说了不让喝酒不让喝酒，不听医生的话就只能另寻高人了。宋淮不难过啊，老师都在你这边。”
“就是就是，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你不要难过。”
宋淮刚想说些什么，手机震动。拿出来看了眼来电显示，无力地接起，避开正在叽叽喳喳讨论的人群：“教授。”
“松松，来下办公室吧。”
挂掉电话，简单跟郑梓昕说了句，宋淮大步跑向电梯间。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前，深呼吸，敲门进去。
“来了？坐吧孩子。”
宋淮有些紧张地坐下，惴惴不安地捏着衣角，脑袋垂得低低的。
“门口的事情不是你的错，昨天你们主任在病理分析会之后就跟我提了这件事，我觉得你做得很好，完全没有问题。肝移植手术你不是没做过，没有出现过任何问题，并且患者的术后恢复都非常好，所以我非常信任你的判断。再者，医院也确实明确规定，患者在进行肝移植手术前不能饮酒，你这是在按规矩办事，我很满意。但是医院必须要有应对措施，避免造成更大的舆论影响，我也不能由着外面那些人攻击你。”
“我知道。”
“这样，你今天先回家休息，医院的事情暂时不用管了。等到事情全部解决了，我会通知你，到时候你再回来上班。”
宋淮猛地抬起头：“教授……”
“别怕别怕，我不是要让你回去面壁思过，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让你回家去避避风头。事情很快就能全部解决的，等我们把情况跟家属全部说清楚之后，他们就会走了，你到时候就可以回来继续工作，不会有影响的。”
“我……”
“今天先回家休息，你手头上的病人我会分给其他同事，不用担心，孩子不慌啊。”
宋淮顿顿地起身，冲着面前的人深鞠躬：“好，我知道了，谢谢教授……”
刚出门就撞上郑梓昕，还有同样在外面等着的其他同事，连秦枫也结束门诊匆忙跑过来看她。她想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完全没用，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秦枫心疼地揽住她的肩膀：“院长说什么了？是不是让外面那些人滚蛋？”
“松松不难过不难过，我们共同面对啊，没事的。昨天我们可都开会了，也都觉得你做的没错，化验报告还有呢，那些人也狡辩不了的……”
“教授让我回家休息，避避风头。”
全场寂静。
“你……被停职了？”
“怎么能这样？他昨天不是也看了化验报告吗？不还说了你这个做法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吗？让你停职的理由是什么？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凭什么要被停职？”
“教授也是想保护我吧，他说等到事情全部处理完毕，我就能回来继续工作。”
“这也不是让你停职的理由啊！问题本来就不出在你这，化验报告单也明确说了那人的血液酒精浓度超出手术标准几十倍，我们拿什么去给他做手术？要是你冒着巨大风险给他做移植结果他在手术台上死了，那人的家属是不是还要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不行我得去找院长说清楚。”
郑梓昕急急忙忙跑走，却又被她拉住：“真的没事的，我回家休息就是了，真的……”。
几个同事都气得直摇头，也给不出个解决方案，只能陪着宋淮重新走进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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