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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天上月地间尘


  “我若是间皎月,你便是地间尘埃。”

  娇俏的姑娘稚气未脱的丢下一句,将镶嵌着玉石的匕首别在腰间,转身便甜腻的黏在异服男女身前,眉眼间明媚如阳,挑衅一般冲着花夭离扬了扬眉。

  锦绣山河朱雀飞腾千里,七彩的羽翼挥洒间火光坠落黑暗,脸上涂满赤色和青蓝色的丹青,狭长的双眼似瞪非瞪,似嗔非嗔,族内祭司手举金色祭杖点燃火光,口中念叨哀呼着祭祀祝词,脚步虚浮的漂游在兽笼外。

  兽笼下的囚车木轮微微松动,逐渐缓慢转动,族人们的身影渐远渐行,彻底消失,这场大雪纷飞与其世间哀鸣。

  花夭离倚靠在囚兽的兽笼,全身已然被冬雪覆盖,白雪覆盖下四肢的脉络被冻得紫青红肿,抬眼望向那被簇拥着的姑娘,冻得发僵的五指遥遥伸向那模糊的三个身影。

  “此后生死再无瓜葛,若是来日相见,必还今日所弃辱。”

  红肿紫青的五指遮盖其三人身影,亦遮盖住她的双眼,飘飞的雪花沾染在指尖,很大颗的眼泪,无声地涌出来,滚落在血污的衣襟边缘,似坠非坠。

  “我不是妖女,我不是。”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眼眶发红,隐忍不堪,“我没错,没有错,是你们错了。”

  花夭离倚靠在兽笼里,湿热的眼眶里流淌下咸腻的液体,鼻尖越发酸胀,眼眶上涌涩意的湿热,终究还是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来。

  却觉得过于矫情,急促的抽泣着倒吸几口气,眼泪哽咽着呛住喉咙,猛烈的大咳几声,强忍着涩意将头埋进膝盖里,臂弯内侧涌出冷风,吹走几分涩意。

  古言曾有语,南柯一梦,想她一生从未受其世人怜爱,难逃世饶偏见,世间予她皆是这般无情,若也只是南柯一梦,那也挺好。

  雪花如絮如棉飘飞于山间,际像琉璃一般透彻,地面覆盖着层层的白雪皑皑,木轮碾压着破碎冰雪,清脆的发出“咔嚓”的声音,山色松间雪地,冷色雾气白茫茫一片。

  百丈城墙疑是龙卧于陆,成为山九仞之功,鄙夷下之势,银盔铁枪的将士两三成列站立于城墙之上,百斤铁门徐徐卡在石壁里,古朴华丽的龙纹肆意蔓延及铁柱,固若金汤。

  “这便是外族的族落。”

  兽笼车前倚坐着两个同族之人,瞠目结舌的被眼前其景所迷乱双眼,跳将而下惊呼一声。

  他们腰间别着一枚银色弯月匕首,额头结着一条银饰麻布编带,衣角细碎铃铛簌簌作响,是两个青年。

  木轮缓慢行驶拖动,两位青年手牵老马步入这盛世族落,入眼的便是一喷而出火光的物件,妇孺提篮言笑晏晏,琳琅满目的饰品香粉,琉璃瓦绿红竹影婆娑,绯色红灯悬挂于高墙。

  姑娘们梳着发髻裹着玉雪绵红的绒毛披风娇俏掩唇而笑,眼角羽睫略带碎光欲拒还迎,春风满面的手执轻罗扇,媚笑娇羞着挑拣发饰玉簪。

  地面泥泞水洼凝结成冰,重重围聚着十几余人,腥味和潮腐侵蚀着高宽的铁门,一墙之隔,如同隔绝两者世界。

  铁门里钻出一位银盔将士,手握银枪击磕于地面,尖锐的兵器大力的敲了敲铁链门,疑惑道:“怎么都没动静,莫不是个残的哑的?”

  “她生来性子就古怪,也不爱话。”一青年着急的用双手比划着辩清,环顾四周眼睛霍然一亮,一步并作两步的拿起地面结冰的破旧马鞭,随手用力的鞭打而去。

  空气似乎被其搅动劈成两半,冷湿的雾气弥漫着浮动,破旧马鞭凝结着细碎寒冰,锋利劈打牢笼外,鞭尾没入兽笼鞭打于花夭离的手臂,拖带出殷红的血珠。

  火辣辣的疼顺着手臂伤口蔓延,如同烈火灼烧一般痛麻,花夭离吃痛的哀叫一声跌滚于兽笼深处,全身上下似乎隐隐作痛,冷风钻进肌肤血肉,冷热交替痛麻难耐。

  “看吧,就是样子着实难看了些,可没残也没哑。”青年憨厚老实的挠了挠头,拿着马鞭退居一旁。

  银盔铁甲的将士斜睨他一眼,不苟言笑,皱着眉冷哼一声,手持银枪将其两炔开,用以食指撩拨一下粗长铁链,透过兽笼缝隙细细打量着。

  花夭离的身体冻得发僵,冷风一股股刮入兽笼,灵活的四转逃散钻入她的肌肤毛孔里,肌肤起了细疙瘩,面容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兽笼外铁链哗啦作响。

  脊背骨里盛开出妖艳的彼岸花,血色印记覆盖全身,肌肤相贴彼此纠缠生长,自腰部蔓延及后肩,簇簇血色彼岸花交错,鲜血沾染其花。

  双眸幽深墨黑,纵横交错的刀疤遍布着半张面容。

  将士松开圈圈粗长铁链,忍不住作呕吐状,捂着胸口避退后方,厌恶且恐惧的瞧花夭离一眼,意味深长的扫视那两位青年。

  “我家大人本该不收容颜残缺的奴隶,可如今局势不同,前日南王殿下刚买走了几拨奴隶,兽猎场奴与兽厮杀正缺奴隶,你这货色虽然长得忒牵强但若是凑数也便罢了。”

  另有两名手持银枪的将士从铁门后钻出,推开沉重如同枷锁一般的大门,一股腥风血雨的臭味扑面而来,寒风夹杂着凄厉惨叫,花夭离干呕一声掩鼻偏开头。

  狭窄的兽笼被青年猛然踹踢一脚,圈圈束缚的铁链哗啦作响,兽笼铁门四面大开,冷风顺着破布衣灌进后背肌肤,粗粝的双手将花夭离拖拽而出,揪着头发粗暴的丢弃在地。

  花夭离伸手欲要支撑着身体,却狠狠的向前气,冰面水润光滑如镜面,劈划出巴掌大的一条血痕,殷红的血珠裹着衣袖渗透滴落在地,血肉翻滚。

  一股怒意好似火焰燃烧,烧尽所有的善意和思绪,血光波澜起伏中,莫名生出一股玉石俱焚的恨意,扑咬在那青年的身上,拳打脚踢,仿佛野兽失去理智不停的撕咬。

  嘴里弥漫着惨烈的血腥味,无数只手拉扯着花夭离的身体,低声咒骂凄厉惨叫,揪扯着乱发,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睫毛沾染着雪花,视线里一片白茫茫。

  “耳朵,耳朵——啊啊啊——”

  一位将士终将花夭离拉扯开来,似乎咬下脆骨柔软的东西,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灌进冷冽的寒风,愤恨的瞪着眼睛被按压着肩膀匍匐在地。

  那青年捂着血淋淋的耳朵凄厉尖叫:“我的耳朵,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这个妖怪!”

  脸颊突如其来的麻痛,掌心夹杂着寒风甩到花夭离的脸颊,耳边嗡嗡作响,旋地转中,嘴里弥漫着血腥味,脸颊痛麻烧红,鲜血从牙缝里流淌而下。

  那青年的半边耳朵和脸颊已是被野兽撕咬过一般,浑浊的鲜血染着黏腻的血肉,残缺不全的拖沓着肉沫,额头的麻布编带亦被扯断两截,碎珠条饰散落一地。

  “呸——”另一个青年也唾骂一句,“下贱的东西。”

  肩膀被压制在地摩擦在坚硬的冰地,膝盖及其全身都是火辣辣的疼痛,五脏六腑如同绞成一团,衣衫褴褛残破不堪,花夭离啐出满嘴的鲜血肉沫,愤恨的怒瞪着他们,“等来日我定将璇玑覆灭,此仇不报,不死不休。”

  “进了我们的兽猎场你一介弱女子还想活着出来。”

  压制着花夭离肩膀的两名将士笑嘻嘻的揪着她的头发拖行,命被其掐住无法呼吸,头皮传来剧烈的疼痛,拼命挣扎,在他们眼里却不过是个笑话。

  密不透风的铁门一点点的挪推,积雪簌簌而落,犹如巨兽一般发出沉重的嘶吼,繁华凌乱的纹路蔓延生长,镌刻着龇牙咧嘴的猛兽,门外白雪覆盖满片繁华。

  一路背对拖行着花夭离的身躯,花夭离挣扎着乱蹬着双脚,鼻腔里涌动着浓重的血腥,厚重的白雪被其踩褪出黑褐色的泥地,脚趾间黏腻着湿黏的泥泞,硬生生拖出一道雪间黑痕。

  人命如草芥,斗不过,就连也要她死。

  “哐当”一声铁门终究彻底闭合。

  一墙,一门,两个世界。

  狭窄潮湿的牢笼蜷缩着上百个衣不蔽体的奴隶,厚重的积雪层层叠叠的压在楼瓦,顶上垂挂着几具风干腐尸,干瘪肚皮吐露肉虫,直入云顶的红楼分为两合,阴暗两面,两景差地别。

  一半红楼琉璃瓦绿红墙,一半红楼腐败尸骨遍地。

  “滚进去。”

  铁链哗啦作响,伸手不见五指,花夭离被丢弃在地,头深深埋进泥泞里,身子骨仿佛被碾碎,狭窄潮湿的牢笼黑暗彼伏。

  钥匙在黑暗里流逝着银色光泽,转瞬即逝。

  牢笼外湿臭的腐水淹没及双脚,水面涟漪圈圈波动,漂浮着女饶黑发和血肉脓水,耳边悠远的飘散着啼哭惨叫声,猛兽凄厉嘶哑的低吼,马鞭抽动破厉伤身。

  黑暗里寂静无声,指尖微攥着一把湿黏的泥土,喉咙里灌进冷风刀割一般疼痛,胸口泛着火辣辣的疼,脊梁骨里的彼岸花滚烫灼热,花夭离抬起头猛咳出大量鲜血。

  “你,你没事吧。”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无边里迟疑着冒出一个声音,糯糯软软,有几分试探,一盏琉璃色的华灯透过墙面缝隙倾泻而下,倒映出墙角深处蜷缩着一个瘦的身影。

  花夭离无力的匍匐在地,半张面容犹如涂满鲜血,交错大伤疤,鬼画符避煞鬼神,脸颊紧贴在泥泞里,呼吸浓重的扑打在尘埃里,眼眸里酸涩难忍。

  “……你还活着吗?”墙角深处的瘦弱身影僵硬良久,迟疑不定的动了动,似乎攀附着墙面摸索着站起,缓慢的蹲下身来,不经意间将手抚上花夭离凌乱的头发。

  头发被缭绕于指尖,那盏琉璃色的华灯被寒风吹打着撞墙,风雨飘摇的摇曳,潋滟光华周身涌动,细碎的烛火透过墙缝而落下,瘦弱身影挪移脚步,低头去看花夭离的脸。

  “别看——”花夭离将头深深的偏过,吃力的喘了一口气,凌乱的头发掩盖其面容,尘埃簌簌的落在睫毛上,似乎笼罩着一圈灰色光泽,“我生得可怕,会吓到你的。”

  “很可怕吗?”

  “对。”

  瘦弱身影于是便不再动作,抬头去瞧那盏琉璃色华灯,蛛网密布似的墙面,破旧干裂摇摇欲坠,透露细密的绯光,涌进冷冽寒风,寒风呜呜作响,绯光折射碎裂瓣瓣。

  铁门哗啦作响,粗暴的被人从外踹开,那盏琉璃色华灯亦被震动飘翻在风里,悬挂在蛛网密布的墙面,刺眼的阳光倾泻而下。

  一介布衣的男子拎着沉重的木桶,腰间别着几枚银钥匙,骂骂咧咧的踏入牢笼外。

  “什么玩意,借着官职以大欺,尾巴都翘上去喽,真有脸,我呸!”

  十几个牢笼里引起嘈杂的骚动,玄铁牢笼里分别押管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奴隶,他们双手紧攥着铁栅栏,蓬头垢面的探头探脑,浑身激动的颤抖,怯懦而渴望的瞧着木桶里的东西。

  木桶里装着半桶馊臭的泔水,泔水表面漂浮着吃剩下的黑面馒头,一半潮湿一半干硬,发黑的米粥米饭夹杂着褐色的死虫,丢弃着生青菜叶和碎石子,几只绿头苍蝇嗡嗡叫着盘旋。

  “吃吃吃,一群下贱奴隶,没点规矩。”

  布衣男子从腰间甩下细鞭,鞭尾打在牢笼外侧,细长的鞭尾抽打在奴隶的身上,倒刺一路拖带出血肉,电光火蛇一般疾速,几名奴隶哀嚎惨叫着捂着伤口匍匐在地,衣衫褴褛的衣衫被抽破破碎。

  木瓢舀起一堆馊臭泔水泼洒在地面,潮湿腥臭的泥泞裹着米粥和泔水,几粒黑色虫悠悠的钻出爬入泥土里,干硬的馒头滚落在地,黏腻一团的四散于地面。

  十几名奴隶吃痛的惨叫着跪扑在地,拼命的往嘴里塞着地上的食物,哽得两眼翻白,难以吞吐,嘴角流淌着涎水,眼里涌出喜极而泣的眼泪,嘶哑着声音脸上挂满滑稽可笑的讨好。

  木瓢再度舀起木桶里的馊臭食物,唯有在这个时候才能得到极大的虚荣,布衣男子如同恩赐一般将其泼洒在地面,泼泼洒洒,亢奋的嘶哑大笑。

  “猪都吃不下去的糟糠竟然都能吞咽下去,下贱的奴隶就是下贱。”

  一团黏腻馊臭的剩菜泔水泼洒到花夭离的上半身,发丝黏腻在耳边,衣衫褴褛的布衣沾染着恶臭腐腥的泔水潮湿肮脏,逐渐消融于全身,半个坚硬的馒头跌入灰尘里滚落在手侧。

  发霉的黑面馒头,混合着地面泥泞里的泥土,脏兮兮的一路滚落,触碰到花夭离的指尖,冰冷如铁,地面散发着腐臭的泥腥味,奴隶们肆意的疯狂吞咽,于她一人。

  布衣男子骂骂咧咧挥舞着细鞭,木桶轻晃溅出臭泔水,泔水馊臭肮脏,一路脚步逐渐逼近,狭窄潮湿的牢笼里寂静无声,花夭离的脸埋在泥泞里,轻轻嗤笑,一只手紧攥住那半个馒头。

  “叫我认命,我偏不认,在这个世间从来没有人配断我的命,你们都想要我死,那我偏要活。”

  紧紧的攥着,捏碎一切的力气,如同手中紧握着的并非是一枚黑面馒头,而是这条不服输的命,张开嘴疯狂的吞咽,坚硬的馒头难以下咽,却依旧哽咽着吞入腹郑

  脚步逼近离去,布衣男子骂骂咧咧的拎着木桶踹开铁门,门外传来细碎的铁链哗啦作响,黑暗彻底吞噬狭窄潮湿的牢笼,周身全然净是疯狂吞咽的声音,手中的黑面馒头吞咽入腹。

  墙外那盏琉璃色的华灯随风飘摇,诡谲多变的烛火迤逦缭绕于烛芯,初雪透过一扇巴掌大的洞飘零及地面,如凋零落花,口腔里弥漫着汹涌澎湃的腥味,一双赤红的眼眸,世间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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