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颜廷

　　在江湖的传说里，铜曲山三个字就带着极为浓重的血腥气。

　　那时的有志之士为了伸张正义，在这个结成联盟，发誓要将四月彻底剿灭。可是会盟当天，反倒是他们自己被四月的人层层包围。

　　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谁在哪里，是否还活着。遍地都是厮杀的痕迹，兵器、血迹，整座山到处都弥漫着鲜血的味道。

　　然后便是独孤星出手。

　　【曲水】从天而降。神仙一剑，扫平了整个铜曲山。

　　那一天，颜廷心惊胆战。

　　他原以为自己练过一点手上功夫，就算不能独步江湖，也还是一流的高手。可见到了独孤星一剑之后，他才明白这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武功。

　　一剑，伏尸上千。这样恐怖的力量却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这样的江湖又怎么可能安定？就在那时，颜廷就已经猜到，江湖上必然要因为独孤星的这招剑法而引起血雨腥风。

　　当时的他还并不知道，独孤星手上如此威力惊破天地的剑法，一共有七式。

　　铜曲山一战之后，颜廷被一个叫明月的姑娘所救，才活了下来。四月损失惨重，逐渐在江左销声匿迹。

　　经此，颜廷深知江湖险恶，决意远离江湖。可是他自幼习武，没有一技之长，连生计都是问题。经历过仗剑天涯这种自由日子的人，习惯了大吃大喝的人，又怎么可能甘愿做一个耕地的农夫？

　　所以他选择了北边的朝廷。

　　那时候，桂王死在了外地，皇帝作为桂王的兄长，当然不能一点反应都没有，朝廷立刻趁机会将手伸进了江左。在六扇门、官府都是急需人才的时候，颜廷自告奋勇，便投靠了过去。

　　起初的一年里，他任劳任怨，但终究不受人待见，而且是不是还会被调来调去，居无定所。朝廷觉得他出身低微，江左人觉得他脊梁骨软，不管是谁，对颜廷这样的人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然后他换了一个方式。

　　江左并不是人人都知道四月和摘星楼之间的血案，起码九州之中，有一半的地盘上的百姓并不知道内情。颜廷便借着摘星楼的余威四处招摇撞骗，谎称自己可以替人排忧解难，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报酬。有时候颜廷还算信守承诺，能够完成委托的内容，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骗了钱财就跑。

　　莫问就是他在借着摘星楼招摇撞骗时认识的。

　　那时候莫问正在寻街要饭，而他则饮醉了酒，在酒馆里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

　　真正的摘星楼甲等杀手饿着肚子，谎称自己为摘星楼做事的人却可以大碗饮酒。如此讽刺的现实自然会引发冲突。

　　莫问打了颜廷一顿。

　　然后颜廷请莫问吃了一顿饭。

　　再然后，莫问的每一顿饭都有颜廷来管。

　　两个人换着花样的找钱。莫问是一个杀手，所以他没有攒钱的习惯。慢慢的，反而是颜廷积累了一笔数额可观的钱财。

　　这笔钱足够他上下打点，疏通各方关系，所谓官场上的往来也就越来越方便。前脚花了银子将自己提拔一级，颜廷转手就把自己原先的位子又卖了出去。这样不但没有让颜廷花费太多的银子，反而因为他的官职越来越高、手上的权力越来越大，让他积攒了更多的银钱。

　　再后来，他娶妻。虽然妻子生产时不幸身亡，但好歹留下了颜依柔。颜廷开始努力地经营自己来之不易的生活，似乎终于和江湖上的一切断了个干干净净。

　　直到独孤星溺水而亡。

　　他活着，无人敢打《邀月剑法》的主意。但他现在死了，剑法就是无主之物，谁得到了，谁就拥有了整个江湖里最强大的力量。一时间，各路人士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就在颜廷庆幸自己及早脱身，可以隔岸观火的时候，有人找上了门。

　　就是当初救下他的那个明月姑娘。

　　虽然颜廷之前曾派人搜寻当年的地方，但并没有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最后也只得作罢。却没想到明月会主动找到他。

　　还交给了他一样东西。

　　一块手掌大的铁片。

　　上面写着一招《邀月剑法》的剑谱。

　　颜廷自然是害怕的。江湖上人人觊觎的东西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最先感受到的不是得意，而是面对整个江湖的恐惧。

　　他不敢收。

　　但明月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清楚之后，颜廷改变了主意。

　　剑谱一共分为七份，每一份上都记录着一招《邀月剑法》的奥义。但是这铁片是用特殊的方法制成，寻常人几乎根本不能读懂，更不要说练习了。如果颜廷担心惹祸上身，也可以直接将之丢弃。

　　只是明月希望他保管好这招剑谱。

　　救命恩人的请求，颜廷实在没办法拒绝。他甚至也没有问，为什么明月的手上会有这样一招剑谱，又为什么要交给自己保管。那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过去那个血里有风的颜廷，受人之托，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他再也没见过明月。

　　这件事情就像是一坛尘封的老酒，储藏在地窖的角落里，几乎无人提及。

　　后来，又发生了太多事情。

　　叶淼成了清玄道人，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一招【玉井天池】罕有敌手。逍遥峰一下子成了江左最大的剑宗大派，人人都说清玄道人最有资格成为这一代的剑圣。

　　可颜廷知道，这绚烂至极的一招就来自于独孤星的《邀月剑法》，就来自于自己手上的这一招剑谱。

　　官职越做越大，颜廷自己却越来越小心。他此生的目标早已不是什么江湖大侠，而是要让自己的女儿过上安稳的生活。

　　江湖不把知县放在眼里，他就努力做到知府。江湖不把知府放在眼里，那就做到宰相。离皇帝越近，别人就越不敢动他，他的女儿就会越安全。

　　现在，就是他报效朝廷来换取功劳的时候。

　　徐先生从来就不仅仅是朝廷的人。颜廷投靠朝廷的时候，对一同投靠的其他人自然知根知底。何况有莫问从旁协助，颜廷很快就查出徐先生背地里并不是忠心耿耿，而是在借着职位之便，暗中帮助重建摘星楼。

　　涉及江湖，颜廷不打算多问。但徐先生这次来到辰都，就是打着剑谱的主意，他很怕下一个就会找到自己头上。

　　所以他借机把剑谱送给萧默，也就算是交给了叶淼。他相信以叶淼的武学造诣和为人，想必可以保管得很好。然后他跑到京都揭发徐先生，想要借助朝廷的力量将其铲除。

　　皇帝要求他铲除摘星楼，他也照做。

　　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自保。

　　这就是颜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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