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雪泥

　　啪！

　　如此清脆响亮的声音，只要听见了的，都能猜得到一定是有谁打了谁一巴掌。

　　盖正奇跪在地上，左半边脸红肿着，不敢说话。

　　菱花扇了盖正奇一耳光之后，就又靠身在美人榻上了，随手抄起一本书来翻着。从始至终，她没有说一句话。

　　但盖正奇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打。

　　菱花虽然在承露台上，在叶倾城面前提到了萧宁，但她并没有安排盖正奇真的这样去做。这件事，完全是盖正奇私自做的决定。

　　当然，效果是是什么样，已经很清楚了。

　　比武不能动杀招，这是九州评剑的规矩，但把二人分开之后又各自带回去，则完全是阮文长临时起意。

　　白落会审讯叶倾城，是白落的事情。阮文长并没有和菱花说太多，更像是寒暄了几句，随口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放她离开了。

　　走的时候，菱花还对今天的结果很满意。起码她证明了自己，如果真刀真枪地拼斗，她并不输给叶倾城。

　　但现在不同了。

　　定心已经知道了盖正奇背地里去找过萧宁，那这件事情就一定会被其他的四个评审知道。而盖正奇穿着白衣，顶的是飞雪阁的名头，那这笔账也就一并会被算在菱花自己的头上。

　　比武场上用毒、出杀招，这些都可以算作“点到没止”，可是让自己的手下以其他人的性命要挟对手，这是违背道义的事情。

　　尽管这世道上真正遵守道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九州评剑作为如此公开的比试，还是容不得一粒沙子存在。否则的话，不光天机书院，六扇门、禅宗、百花山庄乃至朝廷，它们的风评和威严都会收到影响。

　　而为了避免这种麻烦出现，其结果，一定是菱花被剥夺资格。她今日在台上打赢的每一次，到了现在的情况之下，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这便是九州评剑的独特之处。人人都在拼了命地让自己的剑变得更加锋利，却忘记了从一开始，这剑就不是用来打的，而是用来拿去被人评的。

　　品格，也是评剑的一部分。

　　天机书院不会允许自己的榜单上有穷凶极恶、卑鄙无耻之人，就算有，也应该出现在《兵器考》里，而不是青云榜上。

　　可以说，菱花今后恐怕不会再有机会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榜上了。

　　盖正奇相当于毁掉了她三十岁之前的成就和声名，只挨一个巴掌，真的算是轻的了。

　　菱花还是靠着看书，脸上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但盖正奇知道，菱花不笑的时候，就是她最生气的时候。

　　而她生气的原因，却都在自己身上。

　　盖正奇心中忐忑不安。他甚至不敢有一句辩解，只能这样等待着菱花对自己的处罚，如果要他以死谢罪，他也只能照做。

　　虽然他或许真的情愿，但谁又不希望自己死得有价值一些呢？

　　一刻钟的时间就这样溜走了。

　　盖正奇脸上的红肿消下去了大半，膝盖则越来越疼。他壮着胆子悄悄抬头看了菱花那俏丽的侧脸一眼，又立刻低下了头，好像犯了什么更大的错误一样。

　　菱花还是没有理他，双眼聚精会神地读着手上的书，好像她正读到其中最为精彩绝伦的篇章。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你是哪年进的飞雪阁？”

　　盖正奇听见菱花问话了，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忙回答道：“我……属下进飞雪阁的时候，是六年前。”

　　菱花点了点头，睫毛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抖，道：“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规矩。”

　　此言一出，盖正奇背后一身冷汗。

　　“主人的意思是……要换了属下？”盖正奇颤声道。

　　“不然怎么办呢？”菱花又翻了一页书，“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留你还有何用？”

　　“属下不敢！”盖正奇连着磕了几个头，“属下一心为了主人着想，今日铸下大错，罪该万死。还请主人看在属下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不要把我换了。”

　　飞雪阁的弟子，只要是正式有了师徒名分的，都会得到师门安排的一个手下，江湖上最初管这样的人叫影子，后来飞雪阁自己觉得不好听，取了一个雅致的名称，叫“雪泥”。

　　但无论叫什么，都能看出这种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和地位。

　　雪泥就是被车辙和脚印碾压之后的白雪，肮脏和污秽的事情都要他们来做，这样，飞雪阁的弟子才是纯白无瑕的。

　　为了做事，连自己都化作了泥泞，这样的东西，如果被换掉，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盖正奇“很害怕”。

　　说到底，都是因为他并没有换一个不会被认出的身份动手。

　　如果要威胁到叶倾城，让他在比武时失去水准，那便只看威胁的力度，而这威胁究竟来自哪一方其实并不那么重要。就算盖正奇的目的是要让叶倾城在菱花面前投鼠忌器，也不该暴露得这么彻底。

　　盖正奇愚蠢吗？

　　或许不是的，他这样做，是因为他有别的计较。

　　作为雪泥，他确实不合格。

　　但作为摘星楼的杀手，他做的其实不错。

　　摘星楼一直在死人。既然他们大多数都在做着用别人的命换钱的买卖，那他们总有一天也会丢掉自己的命。但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摘星楼的人，往往死在摘星楼的人手里。

　　有人出了高价买一个人的命，摘星楼一个杀手接了单子。一手交钱，一手交信物，等到确认了目标已死，杀手马上就能拿到钱。

　　可如果有人比接了单子的杀手还要提前地动了手呢？

　　人不是你杀的，钱也不会给你。

　　所以杀手之间，其实也有抢单子的事情发生。人头和树上结的桃子一样，都是先到先得。

　　萧宁是单子上的目标，但盖正奇并不是第一个打算摘桃子的人。那家客店里的小二、后厨切菜的李哑巴、二楼最里面的一个住客，都是杀手。

　　盖正奇在放倒整个客店中人的时候，也顺手把他们都做掉了。

　　其实盖正奇并不知道他们的目标究竟是谁，毕竟萧宁的价钱只有一金，但叶倾城的脑袋值一箱子。但摘星楼向来如此，既然遇见同行出现，那往往就没有合作的可能。

　　到最后，只有一个人能活着把单子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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