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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穆家寿宴 中


  穆子衿来了。

  他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进来,阻断了穆沧平的攻势。利手斩下,像下了一场漫天的刀雨。众人齐齐惊呼,看着穆二公子一掌劈下,“喀”地一声传来肋骨断裂的声音,穆沧平眼神如灰,捂着胸口踉跄退去,清隽的面容因痛苦而变得扭曲:“好孩子,我的好孩子。”

  穆子衿冷冷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动她。”一把扯过金戈云,转身向外走去。侍卫们蜂拥而上,却在他冷厉的眼神下节节退让:“挡我者死!”

  金戈云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疯了一样地捶打着他的胳膊:“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走!”鲜血从挣裂的伤口涌出来,她还在尖声大叫着:“我不走,不走,穆子衿,你放开我。”忽然一低头,抱住他的手,张口就咬了下去。

  时间骤然停顿住了。

  她僵住了,穆子衿也僵住了。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一片空白。只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时间的车轮轰然倒退,退到那一年,熊熊大火中,四儿抱着子衿的手,一口咬下去。他的世界,从此不见天日。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漆黑的眼眸里涌出来。手上的刺痛,伴着十一年来他所受的痛苦煎熬,伴着无数个白天黑夜里,他甩不掉的悔恨与自责,一起刺到心里。这一刻的子衿泪雨滂沱。手指一寸寸紧缩,似乎要将她纤细的手腕子勒断:“我不会放开了。这一回,你就是咬断我的手,我也不会松开了。”

  金戈云像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许久许久,才有泪水从她眼里溢出来,无声地漫上子衿的手背。忽然手上一紧,她像一只断线筝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到地上。巨大的痛楚感将她拉回现实,拉进无边的恐惧里,她失声叫了起来:“二哥。”

  她的声音淹没在一片嘈杂的人声里。长发和着眼泪,还有灰尘,湿答答地贴到脸上。她抬起头,看见穆子建狰狞的面孔,还有从他剑上,滴滴淌落的鲜血——那是子衿的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挣扎着向前爬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鞭子,她的鞭子就在前面。

  穆子建还在咆哮着:“这样的弟弟,不要也罢。今天我就要替穆家清理门户,宰了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牲。来人啦,把这对不要脸的狗男女给我乱刀砍死。”

  谁也没有动,穆沧平没有开口,谁都不敢动。

  穆子建被歆白歌死死抱住,扬手一剑,砍在她肩上。歆白歌手一松,又从背后扑了上来,死死地抱住他的腿:“子建,子建,他是你弟弟啊。”

  穆子建已经红了眼,怒道:“滚开。”一脚踢在她的胸口上,纵身向前扑去。可是他手里的剑并没有刺中穆子衿,而是“匡光”一声直接掉到了地上。手臂上一条深沟,皮肉翻飞,深可见骨。金戈云双眼里迸着寒光,扬手又是一鞭,却被子衿紧紧地抓在手中,回头怒道:“放开。”

  “四儿。”

  “我叫你放开。”

  “四儿。”

  她一怔,手蓦然地就松开了,抬头看着他满是伤痛的眼,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茫然无措道:“二哥,你是不是讨厌我了?我现在变得这样坏,你是不是再也不喜欢我了。你也讨厌四儿了对不对?”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未曾留意时,眼前耳边等闲过。一旦捅开那层纸,云山雾水,便愈看愈真。褪去戾气的金戈云,眉目清远,风骨缥缈,俨然就是穆沧平的影子。哪怕多么地匪夷所思,人们也不得不相信,当年的穆四小姐,真的死而复生了。

  穆子衿抬起手,颤抖地抚上她脸上的疤痕,眼泪纷滚落下:“不,四儿不坏,四儿是这世上最可爱、最善良的姑娘。是二哥没用,二哥保护不了你,让你到了今天,还要受别人的欺负……二哥知道你苦,知道你恨。就当二哥求你了,放下那些仇恨,二哥带你走,我们一起离开,离开这个罪恶肮脏的地方,当二哥求你好不好?”

  她摇头:“我不能走,走不了。”

  “四儿,放过你自己。”

  她拼命地摇头,后退:“不,不,我不能走。二哥,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你就当我死了,四儿已经死了。”

  穆子衿双目沉痛地看着她,眼神一寸寸灰败,终至于绝望。一步踉跄,鲜血冲口而出,像下了一场猩红的热雨,大点大点地喷到她脸上。

  一刹那泪水决堤,往事扑面而来:她第一次看见他笑;第一次听他弹琴;他教她折船放河灯,同坐在屋顶上数星星;他说,四儿,我何其有幸,有你这样的妹妹……何其不幸!有四儿这样的妹妹,是你人生最大的灾难。若能选择,我情愿从不曾走近你,你还是那个孤独冷漠的少年,哪怕尝尽人间冷落,也强过十载饮恨,日复一日的煎熬。

  她哭着扑过去,抱住他踉跄欲坠的身躯:“我跟你走,跟你走。只要你活着,你活着,我就跟你走。”

  穆沧平紧捂着胸口,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大手如重千钧,终于举起来,轻挥了一挥,陈立在大堂两侧的黑衣卫肃然退后。忽见得门外飞沙走石,烟尘滚滚,一记暴喝声骤然响起:“谁都不许走!”

  金雁尘一身黑袍,面目阴冷,纵马电掣而来。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像一团疾风卷动的墨云,迅速地压上前来。两厢同时拔剑,将穆子衿与金戈云夹在中央,各自为恃,谁也不敢先行一步。

  金戈云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哥。”

  金雁尘目似利剑,毫不留情地划过她的脸,冷笑道:“不容易啊,你还知道叫我一声哥。你的亲哥是方君与,是这位半死不活的穆二公子,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哥了?”

  怒意一提,咄咄逼进:“怎么不说话了?你的不可一世呢,你的伶牙俐齿呢,都到哪里去了?你又要跟谁走?

  金戈云,你已经是第二次背叛我了。”

  穆子衿终于冷冷开口。他倚在金戈云身上,尽管声音微弱,却字字冰冷,带着凌人的气势:“她何去何从,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口口声声地讨伐,可有扪心自问过,你又何曾用心待她?你不过是利用她,作为你复仇的工具而已。无情无心,有何名目指责她的背叛?”

  金雁尘眯缝着眼,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忽然冷冷笑了:“好一个无情无心,说得真好。我就是利用她,算计她,那又如何?强过你们这假惺惺的一家子,一边吃人,还一边流着鲨鱼泪。”

  穆子衿唇色发白,回头道:“四儿,我们走。”

  “你敢走一步试试看。”

  金戈云没有动,金雁尘紧揽着缰绳,目光冷沉如霜,忽然一扬鞭,狠狠地抽在马背上,跃马扬鞭,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要名目是吗?你给我听好了,她,穆玉林,是我金雁尘未过门的妻子。生,她是我金家的人;死,是金家的鬼。你这一生,都别妄想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金戈云眼前一暗,险些跌倒,失声道:“不可能,你胡说。”

  金雁尘道:“既然是胡说,你怕什么?”冷冷地注视她半晌,忽然扬声呼喝道:“我是在胡说吗,我的岳父大人?”

  穆沧平一身黑袍,巍然站在大堂中央。眼泪顺着他清癯的面庞滑落,闪耀得像划过夜色的流星,沉声缓缓道:“穆玉林是你的未婚妻子不假,但今天,你已经把她变成了金戈云。她不再是四儿,我便不再是你的岳父。其间曲折我无从知晓,但我知道,我最疼爱的女儿,已经被你扭曲成一个为祸江湖的魔女。十年不归,第一次踏进家门,竟然是为了手刃自己的亲父。我穆沧平究竟做了什么,遭你如此痛恨,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又或者说,你究竟受了什么人的蛊惑,为了达成自己野心,而变得如此地丧心病狂,是非不分?你辱没了金氏一脉的血统与光荣,你当不起你这个名字。”

  金雁尘略愕了一愕,缓缓拊掌道:“好,说得好,都说穆盟主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不虚。照这么说,是我蛊惑了你的女儿,那我倒想问问,你的二公子穆子衿,他又被谁蛊惑了?你怎么不说说当年你妻女继亡的真相如何?怎么不问问你儿子,他为什么恨你这么多年?抹平是非,颠倒黑白,你当在场的人全是瞎子,还是这天下的人都是傻子?”

  金采墨杏目含泪,颤声道:“尘儿,尘儿,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姑父说话呢?你八姑还有小四儿,都是被蓝清平害死的啊。你姑父他是为了给金家报仇才被连累的,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可以,可以这么诋毁他呢?”她越说,声音越抖得厉害,已然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恐惧:“尘儿,你可不能受人蒙骗,是非不分呐。”

  金雁尘冷冷道:“被骗的恐怕是苏夫人你吧?你要是不愿意相信,不敢相信,没有人会逼你。我们这对无恶不作的冒名兄妹,今天得你的口正名,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他叫她苏夫人!金采墨嘴唇翕动着,泪如雨下:“尘儿,尘儿,我是你七姑姑啊。”

  金雁尘冷然坐在马背上,神情冷漠,全无一丝动容。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女人,碧芜山庄的太夫人金采墨,十一年前,他叫她七姑姑,可是今天,她的悲喜,甚至于她的生死,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还在叫他:“尘儿。”

  墙角里忽然响起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算了吧,我的七姑姑,你今天就是哭破了嗓子,哭成哑巴,他也不会认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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