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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凌虚门主


  夜色散去后,人们在城外看到了柳宿天。

  赫赫龙虎堂的堂主,穆盟主的结义兄弟,竟然被人一鞭入喉,静静地躺在了荒草凄凄的坟地里。他的脖子上有一道粗重的红线,宽约寸许,斜飞入喉。沿着伤口,血纹丝丝如缕,如冰凿之痕。用的是穆家剑的最后一式——冰裂剑。却是用鞭子劈出来的。

  六月天渐热,尸体送到穆家的时候,已开始腐败发臭,可脖子上的冰裂痕依然清晰,他身上的信也还在,苍远遒劲的笔迹,力透纸背。整整三炷香的功夫,穆沧平铁青着脸,一言未发。

  栽赃嫁祸的事情,他做过不少,却是头一次轮到他自己,面对如山的铁证,百口莫辩。他的面色依然沉着如定,双手却躲过人们的目光,在宽大的衣袖里,剧烈地颤动。

  是她出手了!

  江湖人只道金戈云剑法如神,却不知道,她真正的武器,其实是鞭子。她小的时候不爱练剑,总是拿一条鞭子,萝卜白菜地舞着各种花样,他只当她贪玩好耍。直到有一天,子建又带人寻衅了。只是这一回,下手重了,差点要了子衿的命。七岁的小四儿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鞭子没有任何征兆地就甩了出去。一共三式,一式穆家剑,一式金家刀法,打脱子建手中的剑,最后一下缠上他的脖子,勒出一道一模一样的深痕。

  她爆发得太快,快得子建都没有防备,捂着脖子大骂:“穆玉林,你这个小白眼狼,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比他叫得更大声:“他也是我哥哥,你这个坏东西!”

  后来她跪在他面前哭,问他:“大哥为什么要欺负二哥?二哥这么好的人,他的娘也死了,他为什么还要欺负他?……爹,四儿把大哥打伤了,四儿以后再也不玩鞭子了。”

  那是她与子建最大的一次冲突,让他看到了她的才,也看到了她的狠。以后她真的再也没用过鞭子,可是他知道,他伶俐乖巧的女儿,只不过是只蛰伏的豹子,总有一天会露出尖利的牙齿。

  现在她又出手了,亮出她尘封已久的鞭子,是她觉得力不从心了,还是意味着,她彻底向他宣战了?

  常穆两家的喜帖尚未发出,便就此中搁了。大院里扯下红绸布,挂起了白色的灯笼,一到晚上,风吹影动,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穆沧平常常就在夜半惊醒了,望着窗外的白灯笼,大口大口地喘气,流汗不止。常千佛来诊过两次病,白衣来,白衣去,倒也应景。他精通医理,自然知道这种大惊大恸是装不出来的。然而今时今日,身为穆盟主的准女婿,这话由他说出来,显然没有任何分量。他只是沉默着,偶尔躺在梨树林里,看着阳光透过树叶,斑斑点点地洒下来,他也会想,跟长安城的那个人,有没有一点关系?他毕竟太年轻,好多事看不透彻,好多事也不敢去想。常纪海却开始闭着眼,整个下午一言不发地坐在院子里。终于有一天,他问:“我听说穆家挖出个蛇穴,穆二公子有没有去看看?”

  凌涪有些诧异:“这倒是不知,老太爷怎么想起问这些了?”

  常纪海也没回答他的话,只说:“去查查看,他最近做些什么呢?”叹了口气,继续静坐着养神。

  常家堡虽然不参与江湖纷争,但要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反而需要更大的情报网,消息很快传回来。常纪海听了未置可否,半晌才沉声缓缓道:“凌涪啊,我活了一辈子了,有一件事情,比你们都看得明白。能站到高处的人,多少都带着罪孽的。从来就没有绝对的是非,局外的人,就更谈不上去说谁的是非。不管千佛娶的是谁,常家堡就只是常家堡。你要牢牢地记住我今天的话,牢牢地替我看住了他。”

  他神情严肃,凌涪虽然不十分懂,也只能点头应下。

  常纪海又道:“以后有什么事情,能不让素衣知道,就不要告诉她,女孩子知道太多的人情世故,不好。”

  凌涪迟疑一刻,又道:“是。”

  常纪海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我自会有分寸。其实就算是一辈子把她放在常家堡的荫庇下,也不是不可能。我在想啊,是不是就因为这样,才能把她哥哥留下来……苦了这些孩子了,谁让他们是常家的子孙呢。”

  方君与从凌虚门回来,已经是七月时候。

  金戈云躺在藤椅上,身上覆着一床薄毯,只露出一张雪白瘦小的面孔,在日照下泛起病态的红。昭阳在院子里翻晒衣物,看见方君与走进来,对着他一笑,回头指指金戈云,示意他轻声。

  方君与问:“睡着了?”

  昭阳道:“刚睡,这一阵用药,每天要睡上七八个时辰。刚才醒着,还一直念叨着公子呢,可巧就回来了。”

  方君与笑了,轻手轻脚地从金戈云身边跳过去,进屋取了张椅子,挨着她坐下了。她大概太累了,侧身蜷在躺椅里,安安静静地,连动都不动一下。她受伤的肩压得久了,方君与站起来,替她翻个身,她便把头歪到另一边,昏沉沉地继续睡着。昭阳从一旁经过,见状也忍不住笑了。

  太阳很快沉下去,霞辉满天,金戈云半醒中看见一片模糊的白,抬手去揉眼睛,等看清了方君与的脸,便咧开嘴笑了:“我刚刚做梦,梦到你坐在这里,你真的就回来了。”

  方君与笑道:“再揉就变成兔子眼睛了。”说着拉开她的手,扶她坐起来:“来,我看看,丫头是不是胖了?”

  金戈云道:“阿西木不知道给我吃了什么药,总是又饿又困的,你再不回来,我就变成一只肥兔子了。”

  方君与闻言笑起来,金戈云拉着他左看看,右看看,蹙眉道:“你瘦了。我哥一定是公报私仇,潘玉姬那个人又小气又凶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话音未落,就听见一道似男似女的声音响起:“好你个金戈云,我拿出镇山之宝给你治病,你竟然在背后骂我。”

  应声飘进一团红影,潘玉姬舞着一身艳红衣袍,无声落在庭院里,红衣黑发一起飘扬,衬着背后的残阳,显得妖娆而鬼魅。

  如果说方君与风度拟仙,那么潘玉姬绝对是个半妖人物。此刻他慵懒斜立,狭长的凤目半眯着,极尽魅惑之态:“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他低头把玩着手中一只毒蝙蝠,微一用力,一声干哑可怖的叫声直透耳膜,红色的蝠翼扑腾着,煽起一股腥风。

  金戈云大病中哪受得了这等刺激,“哇”地一声恶心上涌,差点连肠子都呕出来。方君与回头瞪潘玉姬一眼,忙掏出帕子拭去她嘴角秽物。

  潘玉姬笑笑将蝙蝠收到袖中,慢悠悠踱来:“果然病的不轻哪。听说你中过两次寒冰掌,乖乖,你这命还真不是一般的硬。”

  他看似走得慢,很快就移上前来,红衣带着风,送来一股脂粉甜香,金戈云怒道:“离我远点。”纤眉紧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情绪。

  潘玉姬笑道:“圣姑娘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没人要求你。”

  潘玉姬抬头看看天,笑道:“美人耍脾气了不是?这看看八月将至,月圆之时,寒毒噬骨,滋味可不是好受的。听说你是禅宫王牌,想必这武毒媚三样,你是样样精绝了。你要是伺候得本门主高兴了,那可就另说了。”

  方君与腾地站了起来,被金戈云拉住,清华无双的眸子里满是怒火。

  潘玉姬笑道:“还是美人识时务,方公子,这一点,你主子可比你强多了。”

  金戈云神情冷漠,像是看着天下最污秽不堪的东西,冷冷道:“不想死就管好自己的嘴。这里不是凌虚门,你想咬谁就咬谁。”

  潘玉姬也不恼,依然笑道:“我只听说圣姑娘会杀人,没想到骂起人来,也这么厉害。就你这几根芦柴瘦骨,本门主还真没必要降格以求。不过你这脾气,倒对我的眼,我还舍不得让你死了。”

  昭阳捧着茶水过来,金戈云接过来漱了口,淡淡道:“我也没想到,堂堂凌虚门的门主,会无聊至此。我不至于傻得相信,你会白白送我一个恩情,既然各取所需,有什么好威风的,惹人笑话。”

  潘玉姬凤眸凝聚,闪出些微寒意,随后悠悠笑了:“满世界无趣人,想不到还有个可心的。知道什么叫蛇蝎美人吗?我这个人,偏生就对毒物感兴趣,你要是个软柿子,我倒懒得去捏了。”说话间,衣袍已飘飘地扬了起来:“有意思,有意思,我这些无聊光景,终于有得打发了。”一身鬼魅的红,像一簇阴冷的火焰,飘了出去,空中几声非男非女的低笑久久不散,尖狞刺耳。

  金戈云经这么一折腾,气虚无力,又躺了回去,道:“真恶心,君与,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

  方君与抬手拭着她额上的薄汗,笑道:“我这个无趣的人,他哪费得着跟我为难。不过话说回来,有的人,坏脾气真得改改了。”

  金戈云撇了撇嘴,也笑了:“那也赖你。”

  方君与笑道:“得了便宜还卖乖,以后不能这么惯着你了。”

  金戈云不知想到了什么,眉色黯了下去。

  方君与道:“这会太阳也落了,还是进屋去吧。”

  金戈云道:“我想在外面坐会。”

  方君与笑笑取过毛毯,将她严实盖住了,陪着她一起沉默下去。金戈云靠在椅背上,仰面看天,眼神飘忽得近乎空洞,幽幽道:“君与,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是哪一天,你也不在了,我要怎么办呢?”她伸出手去,攀上方君与的胳膊,向下找寻着,被他紧紧握在手中。她的嗓子哑哑的,像要哭出来:“君与,你说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方君与嗔道:“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些傻话?”

  金戈云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前两天,听见有人弹琴,忽然就觉得,像你这样的人,应该是那些远古的名士,依山傍水而居,竹林清啸,弄笔丹青。而不是在这血腥江湖里,终日打打杀杀的。是我硬拉着你,让你跟我一起过这样的生活,你一定不喜欢的,对不对?”她的眼泪滚下来,抬手使劲地擦了擦,笑道:“你看看我,生一点病,就要哭鼻子,真是没用。”

  方君与叹息一声,道:“你这傻丫头,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你能想出来。君与哪有你说的那么惨,我啊,就只有一个愿望,只要丫头好好的,那就比什么都好。天真的冷了,我们进去好不好?”

  金戈云点点头,方君与抱她进屋去,听她喃喃如自语一般道:“丫头也想你好好的,君与。你要丫头活着,丫头就好好活着。君与,你也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好好的,再也不要有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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