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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旧约


  千丈崖下,冷风猎猎。高几不可见的崖顶插着一柄青铜剑鞘,入石三寸,岿然不移。剑鞘上攀附的藤蔓在风中劲舞着,宛如一面旗帜,鼓足了凛凛霸气。樵夫在山崖下放下了担子,遥遥看着崖顶。壁立千尺,剑客是如何将那柄剑鞘插上去的?他觉得是不能够想明白的。

  樵夫坐在路边休息。薄暮中远远走来一抹纤细的影子。来人穿着一袭青衣,头戴竹笠,轻纱披落下来,及至肩部。却看得出是个女子。她看起来是相当瘦弱的,衣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仿佛能看见突起的骨骼。她看上去就像要被风刮走一般,却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地稳。

  女子走到山崖下,抬头看向那柄青铜剑鞘。樵夫听见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女子轻轻一叹,再看向崖顶,身形倏地拔起,丈十有余。她依然瘦,但此刻挟裹着山崖下的劲风,却显得昂扬而凌厉。她的足尖在崖壁上轻轻一点,借力而上,身形又高出数丈。樵夫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天外来客,她飞上崖顶的时候,樵夫已经辨不出她的身影了。山崖发出一声锐响,岩屑纷纷脱落下来。那段张牙舞爪的藤蔓也被风吹远了。

  樵夫惊呼:“剑客的鞘被□□了。”

  那剑鞘上刻着三个字:“破云剑”。真正的破云剑在剑客手中。慕容虚白的草庐已有人来过,门是半掩的。桌上有一柄斑驳的剑鞘,镇着一张黑白字笺,字迹镌刻入纸:昔日未见君帖,憾恨至今。原物奉还。十七日千尺之崖,履未竟之约。金戈云字。

  武林沸腾了。洛阳的大街上整日地奔跑着快马,信使们纷纷奔往各地。茶肆酒楼里人们聚集在一起,口耳相传:“金戈云重现江湖了。”

  “破云之约解冻了。”

  凌涪步履匆匆地进屋来:“公子,已经查实了,昨日黄昏时分,的确有个女子到千尺崖揭了帖。据说她是同方君与一起进城来的。应该就是金戈云本人。”

  常千佛淡淡应了一声。穆月庭诧道:“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凌涪道:“金戈圣女那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就死了?”

  月庭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她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装神弄鬼?”

  凌涪道:“恐怕也没有人会明白。”

  素衣灵光一现,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是累了,到处去游山玩水,又怕别人打扰她,所以就说自个死了。等她玩的尽兴了再回来,她又活了呗。”

  众人闻言,不禁齐刷刷地给了她一个白眼球,道:“你当她是你?”

  素衣讪讪道:“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你们都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就更不明白了。可是那个方君与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一听他来了,就说金戈云没有死?”

  常千佛闻言脸色变了变,凌涪想起前几日与他那个莫名其妙的对话,也不知道该不该接这话。一旁的小丫头尺离倒像吃了一大惊:“小姐,你怎么连他都不知道?”

  常千佛这才道:“他是禅宫的六座上君之一,虽然排名第六,却是金戈圣女最为信赖的人。金戈云行走江湖,从不带一兵一卒,但方君与一定会随行左右。有传他只听令金戈云一人,连圣主金雁尘也无从挟制他。不过尺离你听说他,大概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小丫头十五六岁,一向口齿伶俐,此刻却有些讷讷,红了脸道:“公子,你在取笑尺离。”

  常千佛笑了:“谦谦君子,心向往之,这也不足为怪。传言这位方公子冠天下三绝:绝世之才,绝世之容,绝世之温柔。天下女子一见之下,莫不倾心相许,从此魂牵梦萦,一生不宁。更有甚者,传方君与初入中原,凡有女子人家,人人闭门自危,道:‘乱我中土闺阁,非此人莫属。’是以江湖上人称‘乱中原’。”

  他说着,不无忧虑地看他妹妹一眼,道:“只是他这样的人,倾慕的人太多,得来太易,自然也视之不甚惜。大漠到江南,多少红颜空自垂泪,他悠游而过,也不曾一处留情。”

  素衣道:“那他这个人也实在太坏了,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凌涪笑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气愤。公子叫我来是说后天的千尺崖一战,这下改给你们小姑娘讲故事了。”

  素衣道:“讲故事比你们那些打打杀杀有趣多了。”

  凌涪一笑,也不同她计较,道:“我其实不太明白,金戈云既然没有死,以她素来的傲慢,何至于两年后才来接了这帖?”

  常千佛道:“她或许是真病了,或许又有其他原因,个中情由外人是不会知道的。但有一点总不会错,她要是活着,就一定会赴这一战。她为了禅宫,为了她自己,她都会来的。”

  素衣看着这两个人,大大的眼睛是疑惑的。

  两年前,慕容虚白的战书下在了四月十七,两年后,金戈云特意选在了这一天。十五日她到千尺崖揭了帖,十七日转眼就到。

  可是对于武林中人来说,这一天是来得极慢极慢的。当年慕容虚白一剑练成,连折武当峨眉两大剑宗,当时意气,剑术界无人可与之相匹。但他还有一个对手,就是当时只有十七岁的金戈云。传闻这位圣姑娘在不满十四岁时,就能将百家剑术像插花一样穿插起来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但不巧的是,慕容虚白的战帖尚在途中,禅宫里便传出了金戈圣女大病不治的消息。金雁尘不得已派人代战,终究不敌。慕容虚白为此怅恨不已,遂将剑鞘留在了千尺崖上,以示未践之约。禅宫也因此蒙羞,对于破云之约是从来都避讳的。

  但谁都没有想到,死去的金戈云竟然复活了。这万众瞩目的惊天一战,时隔两年,终于还是到来。

  “玲珑手”单岸青去了,“冷面青衣”戴烟萍去了,善使□□的姚卓平也去了。素衣说穆子建一早就去了千尺崖,月庭会同他一起,她说我为什么不能去呢?常千佛无奈,说你去找爷爷吧。常纪海也拗不过她,只好让凌涪随行,并千万交代凌涪,回来后一定先去见他。

  常千佛是用剑的人,却无心观看这一战。他对他爷爷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莫名地不安。他说今天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负,消息都会很快传出来,不看也罢。他这样的想法,自己都感到意外。但常纪海的反应很平淡,常千佛甚至觉得他那神情,如释重负?

  金戈云站在千尺崖上,风冷冷地打在身上。她依旧戴着竹笠,青纱长长地垂落下来。她隔着面纱看向崖底,山端俯瞰,说不出的巍峨庄严。但有那么一刻,她是想掉眼泪的。这是洛阳啊,熟悉又陌生的洛阳,她毕竟又回来了。

  凌涪站得很远,但他的眼力很好。他仰着脸看了很久,才道:“那个身影,总觉得熟悉。”常素衣“嘻嘻”一笑,道:“凌叔叔,那个金姑娘一定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哦。”凌涪一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素衣便笑着去拉他的胳膊,有心转移话题:“凌叔叔,这天阴沉沉的,我简直看不见。”

  她本来无心说了一句,那天果然就暗了下来,云越积越厚,到最后,连凌涪也只能看见一个淡淡的影了。

  穆月庭站在穆子建身边,她穿了一件水红色的衫子,就算在这样的场景下,依然引人频频侧目。她自己全无觉察,她对她大哥说:“我完全看不清楚,我们不能走近一些么?”

  穆子建道:“山崖太高了,再往前走,恐怕你的脖子就要仰断了。你一直在看,你究竟在看什么?”

  穆月庭道:“我见过她,我在二哥的院子里见过她,可是现在隔了这么远,我不能确定就是她。”

  歆白歌失声道:“她到那里做什么?”

  穆子建不满地看她一眼,问:“你怎么了?”

  歆白歌道:“我是想以二弟的性子,不会跟她有往来。她一向心狠手辣,会不会、会不会跟我们穆家有什么过节?月庭,这件事,你二哥他知道么?”

  月庭道:“嫂嫂说的有道理,她要没歹心,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闯进二哥的梨花阵里去?”

  穆子建皱眉道:“你们女人就爱一天到晚瞎琢磨。她要是跟穆家有仇,怎么会找到那里去?不定是那小子惹下的桃花债。况且她去找穆子衿,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月庭听他大哥这话真是凉薄,心里不悦,也不再说话。倒是歆白歌安慰她:“你二哥武功高,她不见得能把他怎么样。况且离得这么远,你会不会看错了?”

  月庭心想也是,穆子建又接了一句:“她能不能走下来,还是未知之数。”

  于是三人的注意力又集中到崖顶上去了。

  穆月庭站着看了一会,道:“慕容虚白怎么还没来,我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大哥大嫂我不跟你们一起了,我去那边看看素衣来了没有,她说好今天要来的。”

  穆子建道:“今天这样地乱,你还是不要到处走动。万一有个闪失可怎么办?”

  正说着,石壁上闪过一道人影,迎风而上,稳稳地落在千尺崖上。人们惊呼:“啊,慕容虚白来了。”

  慕容虚白来了。他穿着月白的长衫,长发随意地散落下来。他显然不再年轻,却依然洒脱不羁。当年洛阳城里,他这落拓而轻狂的气质,曾叫多少人竞相效仿。慕容虚白是兴奋的,金戈云,她就是金戈云,他等了两年,终于等到与她的一战。

  他整个人激动而不能自持,他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沸腾。相比起来,金戈云则显得相当平静。她青纱罩面,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慕容虚白道:“想不到竟然是你先到了。”

  金戈云道:“剑仙历来的习惯,是要先温上一壶酒的,然后对着初升之日慢慢饮下。你这一壶酒的功夫,足够让我先到。”

  慕容虚白笑道:“你这小姑娘真有意思。你既然知道我此刻才来,为什么一早在这里等候?”

  金戈云道:“我也有个习惯。”

  “什么习惯?”

  “我杀人之前,喜欢自己呆上一阵。”

  这话狂妄。但慕容虚白也是个狂妄的人,他并不在意。他“哈哈”笑道:“不错、不错,这才是我慕容虚白的对手。你今天现身,我倒想问你个问题。”

  “我若知道,一定不相瞒。”

  “你既然没死,当年为什么不赴约?”

  ……

  “我爱上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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