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战地玫瑰

　　面对邻居们期待的眼神，林晏很惭愧。

　　在老百姓眼里，电视台曝光是很管用的投诉渠道。因此中国几乎所有电视台都设有民生节目，但其实问题的解决率非常低。因为媒体没有执法权。以“碧海青天”别墅养奶牛这件事而言，天禄除了《养狗须知》外，对大型牲畜没有法律规定，只是规定需强制免疫。

　　作为媒体，林晏他们能做的就是制作一条新闻，给始作俑者以舆论压力。但这是个新闻泛滥的时代，播出当天也许还有人会谴责这家人缺乏公共道德，但第二天又会有新的事件发生，很快这条标题为”别墅惊现奶牛，臭气熏天谁来管”的新闻就会被遗忘。

　　媒体的力量有限，这件事最终能否得以解决，只能靠那家人的自觉了。

　　回到台里，林晏迅速写稿，剪片子，提交责任编辑审核。刚喝口水就接到了台工会的电话，让她准备材料，参评三八红旗手和天禄十大杰出青年。

　　终于还是来了！

　　林晏毫不犹豫地敲开了台长办公室的门。

　　像所有的老总办公场所一下，雷拓办公室的色调严谨肃穆，红棕色办公用具，深灰色地毯，黑色的皮质沙发，连墙壁上的装饰画也是台领导办公室的统一风格。唯一个性化的装饰是办公桌上的相框，里面是雷拓和一个小男孩的合影。

　　年初雷拓空降天禄电视台后，就有关于他私生活的传闻，雷台早年离婚，膝下有一子。这个说法也惹得很多单身女青年蠢蠢欲动。

　　虽然从来没有和雷拓私下接触过，但林晏对于这位大BOSS却没有太多的畏惧感，落落大方的就座。可见人与人之间是讲究气场的。

　　“雷台，我接到了台工会的电话，让我参评十大杰青和三八红旗手。能否让其他同事去参评呢？”

　　“你觉得自己不够格？”

　　雷拓不露神色的问道，心里好奇，这可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她为什么要拒绝？

　　林晏摇摇头，清晰地阐述自己的理由。

　　“很感谢领导对我的信任，但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未必是好事。古话说，木秀于林，风必吹之。我才刚刚工作3年，能力完全没达到木秀于林的层面，因此也不想承受这个压力。”

　　雷拓没有说话，但眼神示意她继续。

　　“咱们台卧虎藏龙，很多同事都有资格参评这两个奖项。”林晏诚恳的说，“能得到去巫中进行抗震救灾报道的机会，已经是我的幸运。这两个机会让给其他人吧。”

　　职场上勾心斗角，人事纷争这些破事，相信雷拓比她还熟悉，因此没有点破，但态度鲜明。

　　“林晏，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你有什么规划吗？”

　　雷拓没有说行也没有说不行。说话间，他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摆出个闲聊的姿态。阳光通过落地玻璃，洒在地毯上，让背对窗户因而逆光的雷拓笼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此情此景令林晏很放松，产生了一种倾诉的欲望。

　　“我小时候跟着祖父母长大，我祖父是特别有民族精神的人，可能当年抗战大环境赋予了他们那代人以家国天下为重的观念。比如说我忘记关灯或者水龙头没有拧紧，他就会教育我，这是在浪费国家资源，而不是说，水费或电费多少钱。小时候我曾懊恼自己为什么不是男孩，这样就能建功立业了。后来考大学选择专业，之所以念新闻系，是因为我觉得在和平环境下，记者是少有的能为国家、为民族服务的职业。”

　　雷拓静静地听着下属叙述自己的理想，她的声音里有一种热切和坚定。

　　“也许将来我能成为中国的法拉奇，但现在我的主业应该是踏实工作。”这就是她的职业规划，没有清高到排斥成为知名记者，但现在还是筑梦踏实的阶段。

　　雷拓换了个坐姿，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面上。

　　“决定了？”

　　“决定了。”回答地异常坚定。

　　雷拓拿起电话，“武秘书，通知工会，我们台的杰青人选改为袁满意。”

　　放下电话，又道，“三八红旗手你还是参评吧。第一，就今年的工作表现，我们找不出比你最出色的女记者了。第二，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排资论辈已经在天禄电视台被打破。荣誉只给工作在第一线的优秀员工，无论你是工作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雷拓看着林晏，语气诚恳的，“所以即使你不想参加，也请委屈一下。”

　　当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以商量的口吻跟你解释他的决定的时候，很难有人能够拒绝，林晏当然也不例外。

　　走出台长办公室，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庆幸遇到了知人善用的领导。

　　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填写三八红旗手的表格时，不时有同事过来，“哦，报三八红旗手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林晏无心解释，只是笑了笑。有道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袁满意得知杰青名额是林晏礼让之后，心里有些不舒服，他也有自尊，谁会喜欢别人施舍的东西，回家不免唠叨几句，读小学的儿子问道，老爸，换了你，你会让吗？袁首一下子就想通了，毕竟不是谁在荣誉面前心如止水的。

　　顺利解决掉从天而降的荣誉后，林晏心情很好，下班后去赴陈朗的邀约。

　　地点是一家素菜馆，位于天禄旧时法租界的一栋别墅里。别墅的院子里种满了茂密的秋海棠，地上铺着鹅卵石小径。报了陈朗的名字，身着白色绸缎唐装的服务生微笑着告知，陈先生已经来了，在二楼。

　　踩着古旧的楼梯拾阶而上，耳边萦绕的是留声机播放的莺歌燕曲，木质楼梯咯吱作响，林晏觉得此刻换身旗袍就可以出演《花样年华》了。

　　陈朗安静地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侧着脸欣赏着院子里的景物，壁灯散发出的柔和灯光照在他的身上，整个人沉着而温润。

　　听到楼梯发出的咯吱声，陈朗望向这边，看到林晏，站了起来。“林晏，先坐吧。雷台一会就到。”

　　什么？这个消息让林晏差点没跳起来。

　　看到她惊悚的表情，陈朗笑着安慰道，“是我不对，应该短信告知你一声。不过别紧张，雷台是善于倾听的BOSS，而且他欣赏你。”

　　林晏的确不怕雷拓，但不表示她喜欢和大BOSS共进晚餐，瞬间有种消化不良的错觉。

　　说曹操，曹操到。雷拓穿了件天蓝色衬衫，灰色西裤，还是下午在办公室时的打扮，但可能是因为离开了肃穆严谨的办公环境，他整个人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别拘束，都坐下。本来今晚我想和陈朗聊聊改版的详细细节。他说晚上已经约了你吃饭，我就不请自到了。”雷拓一边解释自己到场的原因，一边示意他们落座。

　　林晏笑了笑，表示不介意，但那种欢迎领导莅临的场面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幸而雷拓也不是需要下属捧着找感觉的领导，相反他是实干型，开门见山就问陈朗，“说说你的改版计划，正好让林晏也听听。”

　　陈朗似乎和雷拓很熟，打趣道：“雷台，咱们还是先祭五脏庙吧。今天我做东，而且也是这里的常客，就做主点菜了。这家的蘑菇刺身和五谷饭味道不错，一定要尝尝。”

　　雷拓做了个客随主便的动作。

　　点完菜，陈朗直接抛出了《新闻直击》明年改版的核心，打造战地新闻。

　　林晏心头一震，暗暗叫好。

　　目前省市级电视台都是在民生新闻方面下功夫，但在全民娱乐化的背景下，不少民生新闻越做越庸俗，充斥着小三，暴富，兄妹反目等负面内容，相对而言，战地报道是省市级电视台很少触及的领域。

　　雷拓之前看过陈朗发来的PPT，但看文字图片是一回事，听他本人详细叙述又是另一回事。

　　见两位倾听者都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陈朗微微一笑。

　　“拿叙利亚内战来说，据我所知，95%的战地记者都是自由撰稿人，只有5%隶属于某一媒体，而这些媒体都是西方传媒大鳄，CNN,BBC,FOX等。在中国只有HBC派出过战地记者。很多人会说，你只是省级电视台，何必凑这个热闹，但我觉得这是一片蓝海，如果好好开发，绝对能提升天禄电视台的影响力。”

　　在CNN摸爬滚打多年，战地报道是陈朗的强项，说到这个，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为什么这么断言呢？因为咱们中国老百姓的民族意识非常强，但凡和本国有切身利益的事件，上至外交部，下至小卖部，人人都能满腔热血的说出个子丑寅卯。以前是援建非洲落后国家，还属于小打小闹，现在国家越来越强大，无论出于能源需要，还是大国地位，频频在非洲，南美等地出手。这些国家不是政变就是战乱，绝对不缺少新闻点。美国人一向自我本位，很多人连叙利亚在哪个大州都不知道，但只要牵扯到本国利益，新闻收视率出奇的高。咱们中国观众的爱国情怀是历史短暂的美国人望尘莫及的。”

　　顿了顿，他又道：“当然战地新闻不可预测，可能未来一年都不会发生，但我们要做好准备，比如技术设备保障，战地记者培养等。一旦有涉及到中国利益的大规模战斗爆发，我们能第一时间派出采访组，真正做到传递真实，见所不同。”

　　“好一个传递真实，见所不同。陈朗，战地新闻这一块全权交给你负责。”雷拓兴奋地握紧拳头，又转头看向林晏，“你有兴趣做“战地玫瑰”吗？”

　　语气中有邀请也有激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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