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活着
有人看见了渐渐走远的二宝。
“咦？那小东西逃了？”
“能逃哪去？不过两个小崽子。”有人不以为意道。早晚能抓回来的，今天反正已经有了食物了。
“别呀，再叫别人抓了去，咱们可就捞不着了。”
想想也是，逃难的人那么多，也是挺危险的。人性的贪婪已经被最大的激发了出来，吃了大的，还不放过小的。
说话的两个人刚想去追，却看见二宝摇摇晃晃的又走了回来。
那两个人有些奇怪的盯着这小姑娘，看着她用一只手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妹妹，慢慢的走到了锅边。
“你想干什么？”那两个人大声的呵斥她。
二宝瑟缩了一下脖子。
“叔，你们放了我娘好不好？我给你们磕头了。”
二宝真的在锅边的地上跪下来，一个接着一个的磕着头。有人走过来，看了看锅里的水。
“叫那小东西滚开，别脏了咱们的水。”
于是有人上来重重的踢了她一脚，二宝侧过身，护着三宝，肋下便狠狠的挨了一踢，在地上打了两滚，撞到了身后困着她娘亲的笼子上，怀里的暗藏的东西滚了出来，只是颜色枯黄，和地面几乎一样的颜色，几乎没人注意到。
二宝咬着牙，费力的坐起来，那一脚踢得她岔了气，一动肋下便生疼，挣扎了几次竟然爬不起来。
二宝暗自蹙眉，她刚刚只来得及将毒草扔进其中的一口锅里，其他的还要想办法。她从没有杀过人，就算是前世里对着死人已经司空见惯了，可是要将活生生的人变成死人，她没做过。但二宝绝不后悔，严格来说，她杀的这些，根本就已经不能被称做是人了。
“二宝．．．．．．”
身后笼子里的娘在唤她，二宝急忙转过头，她的娘亲正担忧的看着她。
“我的宝儿，你疼不疼？”
二宝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出了。只有母亲，才会在自己的命即将不保的时候，还关心自己的孩子痛不痛。她两世为人，前一世在孤儿院里度过，爹不疼，娘不爱，虽然有时候会羡慕，可终究也没觉得没有母爱能怎么样。可是这一世，这一刻，她却在这个普通的小妇人身上感受到了母爱的伟大。
“我不疼，娘。”二宝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二宝的娘爱怜的摸着她的脸，“我可怜的宝儿，以后就没有娘了。”
这一次，二宝没有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头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的没有，前一世只知道混吃等死，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学，空挂着个穿越的壳子，却连自己的亲人都救不了。
“娘，你等着我，我有办法，我去．．．．．．”二宝的手摸着怀里，却愣住了，怀里的毒草不见了。
二宝懊恼的用手捶着自个的脑袋，恨不得将它捶烂，这糊里糊涂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都这个时候了，竟然还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
“这锅里怎么刮进去草了？”那边看着锅的人搅和着锅里的水，将那毒草挑了出来。二宝的面色微变，时间太短了，她实在不知道那毒草能不能发挥出它应有的效果。
“娘，你等着，我去办点事。”二宝咽了口唾沫，使劲扶着笼子站了起来。时间紧迫，她必须要重新找那毒草回来。只是，她先前找到的这些也不过纯属侥幸，现在再去找，哪里那么容易还让她找得到？她又不敢走到太远的地方去，怕来不及赶回来。
“宝儿，别去了，陪娘坐一会儿。”二宝的娘拉着她的裤脚。
二宝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坐了下来，好生的劝着娘道：“娘，你就等二宝一会儿，我去去就马上回来的。”
二宝娘不说话，只是用无比慈爱的目光看着二宝，伸出伤痕累累的手近乎贪婪的摸着二宝的头脸，这是她的命根子，她放在心口疼的女儿啊，三年前，她以为她又失去了一个女儿，哭得差点断过了气去，还在心里不停的祈求上天，只要她的女儿能活过来，她，愿意一命抵一命。
后来二宝活了过来，虽然看她的眼神有点陌生，还不愿意跟她亲近了，可她依然无数次的在心里感激上天。只是，这一次，上天却不再听她的祈求，过了今天，她就要和女儿永远的分开了。可这心里终还是有着欣慰的，这一次，是她替她的女儿们去死。
摸着二宝的手突然就一顿。
二宝心不在焉的着急，却突然就看见娘的嘴角流出了血。
“娘．．．．．．！”二宝慌乱的抓着娘的手，“你怎么了？”
二宝娘神色也有些慌乱，她哆哆嗦嗦的伸出袖子抹去嘴角的血。
“别喊，别喊，叫他们听见，娘就救不了你们了。”
二宝愣住了，她猛然看见娘手里攥着的枯黄的草，那是她刚刚丢失的毒草！
乡下人常年饥一顿饱一顿的，碰上个灾年，田里颗粒无收也不是没有的事，这时候他们便挖野菜来充饥，没人告诉他们哪种野菜有毒，只是野菜吃的多了，死的人也多了，日积月累的就知道了哪一种能吃，哪一种吃了会死人。
二宝找来的这种，是能毒死人的，不但毒死人，而且毒性还相当的强。二宝的娘记得同村老王头家的老黄牛误吃了这种草，不过片刻就七孔流血死了，村里人都劝老王把牛埋了，可老王舍不得这么大一头牛，就先拖回了家，结果，第二天老王就气孔流血的死在了床上。
老王的婆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对村里人讲，老王晚上思来想去到底是舍不得，看着牛流出的血还是红色，并没像以往别的牲畜中毒时候，流出的血都是黑的，就在牛腿的位置割了指肚大的一小块肉，放锅里煮了，想着吃了要是没事，就把牛肉留下来，内脏全埋了，结果吃下去，不过一个晚上，就成了这个样子。
村里人为此唏嘘了好一阵子，从此不管是人还是牲口，都离这种毒草远远的。
二宝没想到能在这里找到这种毒草，更没想到的是她的娘竟然趁她不备吞下了这毒草。
二宝的娘不断的用袖口擦去嘴里鼻子里流出的血，剧烈的腹疼，让她整个人都开始颤抖，可为了她的孩子，她必须坚持下去。
“二宝听娘说，带着你妹妹，逃的远远的，别等你爹了。”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妇人懵懂了一辈子，终是为了她的女儿们聪明了一把。可这小聪明，却是要她亲手断送自己的性命，还要连带断送这一大片人的性命。
二宝娘的身体不停的颤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听村里的老人说，人是千万不能作奸犯科的，不然死后就要下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油锅，拔舌抽筋，千万种的苦楚都要受一遍。她打小就是听这样的故事长大的，所以她小心谨慎的就连一根针都不敢拿别人的，生怕死了以后会下地狱。可今天，她要杀了这么多的人，死后必定是要下地狱的吧？还是最深最深的那一层。
二宝娘擦干净了脸上的血，最后伸手摸了摸女儿瘦的只剩皮包骨头的肩胛。
“娘不怕，娘不怕下地狱，只要你们姐妹能好好的．．．．．．”
然后，这个小妇人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二宝用尽全力咬着嘴唇，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来。她那个一向胆小怕事的母亲啊，是用了怎样的决心为她们姐妹挣出一条生路？她不能白白的辜负了。
当那些人发现她的母亲已经死去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他们以为这个胆小怕事的小妇人害怕受那剥皮拆骨的苦楚，是自己自尽的。
二宝看着他们将她母亲的尸身从笼子里拖出来，然后用刀粗鲁的一块块的割开，二宝捂着三宝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们。
“那小丫头别是吓傻了吧？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了？”有人说。
“你管那么多作甚？傻了更好，等下也圈起来，留着明天吃。”有人讥讽着他道。同时，抢肉的手也没停。说话的人便有些后悔，多说了两句，肉都少割了一块。
二宝的心里在冷笑，二宝的心里在流血，她用着一种完完全全的看死人的目光去看着他们。他们的手法太不专业了，分尸不是这么分的，她保证，等下他们死了以后，他们的尸体会分得比她母亲的零碎百倍。
整个过程，二宝从头看到尾，一点都没有遗漏，她要替着她们的母亲看着这群人的下场。
当最后一个人因为剧烈的疼痛倒地不起的时候，二宝站了起来，她将三宝扛在了肩上，让她始终背对着这些人，然后，她拿起了刀走到一个还未死绝但尚有行动能力的人身边，轻轻对他说：“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那一夜过后，那片树林里，到处都是碎尸，每一块都那么的均匀，刀口齐整，可是却绝没有人能拼出一具完整的尸体。人们都说，那时天神对食人者的惩罚，叫他们连具全尸都没有，也有那不信邪的人，偷偷捡了尸块回去吃，结果无一例外，全都暴毙身亡！而吃了他们尸体的人，也无一幸免。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去吃那倒在地上的尸体，人们都害怕天神的诅咒会落在他们的身上。老人和孩子们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活着，不易。可人总要活着，才会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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