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二卷第六十五章
龙戟永远搞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消失的，正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第一次觉得不对劲是十岁那年，嘉河城破，父母双亡，龙戟领着弟弟妹妹们住进地洞，遇见个不认识的自称十七的少年认他做老大，听那少年说了很多自己没做过的事情。龙戟想，我真的没做过，你不要把没做过的事按在我身上。
可是真的没做过吗？龙戟能肯定吗？随着时间的推移龙戟越来越迷糊。
龙戟发现他的时间会丢失。
像被一只鬼附了身，在附身的过程中做了什么事龙戟不知道，等龙戟醒过来，往往会出现在另一个环境中，那只鬼走了，鬼做的事却要龙戟来承担。
这真是见了鬼了，凭什么！
龙戟暗恨。
恨也毫无办法，他没法抓住他、杀死他、赶走他。
他只能适应他的存在。
刚开始的时候频繁转换，最混乱时达到每隔一个时辰换一个人。
两个人都觉得这么频繁转换不是个事，会被人当成疯子，已经有很多人觉得龙戟说话不算话，谎话连篇，做了事不认等等，两个人偏都是磊落勇于承担责任之人，对那些污蔑深恶痛绝。
后来龙戟慢慢摸索出与他交流的办法。龙戟也说不清怎么才能交流，只知道当两个人都有交流意愿的时候他们就能交流。听起来有点乱七八糟，反正这件事本身就是乱七八糟，没人能理解，包括龙戟自己。
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是个疯子，为了更好地生活保护弟弟妹妹们，两人达成协议：当一个人控制身体的时候，另一人尽量不要出现。
这样才能做完一件事，而不是做到一半被另一人占据身体，忘记之前做什么，导致所有事情都半途而废。
说起来意识这个东西真是神奇，看起来荒诞无稽的协议居然见了成效。从最开始的一个时辰转换一次，到几天几个月转换一次，再到后来龙戟参军，因方乾清讨厌满口仁义道德忠君爱国的龙三爷，竟然出现让龙戟占据身体两三年之久的情况。
直到龙戟在忠勇侯府见到大火，方乾清才再次出现。
龙戟不想走。
龙戟知道三爷自尽，知道龙家军从此群龙无首极有可能散了，知道欠穆青禾一场婚礼，知道包括穆青禾在内的侯府里所有龙家军将士都等着自己接替龙三爷扛起大旗。
龙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的。
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想了很多很多。从时间上来讲只有一瞬，他的思想却飞速运转，把一生所有事情都想了个遍。
他想起很多想做没做的事。
他还没有找到弟弟方晏清。
嘉河城被南林国攻破，三年来历经战乱，饿殍遍野，不卖，弟弟就活不下去，卖了，弟弟还能活，龙戟咬着牙抓住方晏清的手按在卖身契上。龙戟悄悄发誓长大后一定要找回弟弟，他找了十几年，硬是一丁点消息没有。其实不是没消息，是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占据身体的人是方乾清，方乾清对方晏清的感情没龙戟那么深，确切地说是对谁的感情都不深，方乾清没把这个消息当回事，跟手下人说以后关于这个人的事情不必再来禀告了。所以方乾清知道鬼将，龙戟不知道。
他还没有娶青禾。
他占了青禾的身子，是一定会娶她的。他原本打算三年之后娶。现在好了，他消失了，谁知道三年之后娶青禾的人是不是方乾清呢？当他拥有青禾时他不知道爱情是怎么回事，当他失去青禾后他十分肯定自己是爱她的。
人为什么总要失去后才能明白一件东西的重要性。
龙戟有那么多没做完的事，那么多遗憾和失望，那么多未完成的心愿，他知道自己一定还有机会，只是这机会何时到来呢？也许一天，也许一个月，也许一年，龙戟连一秒钟都等不下去，如果可能他真想杀了方乾清霸占身体。可是要如何杀掉方乾清呢？方乾清是什么呢？他不是鬼，不是病，甚至不是像郑二以为的那样“发了疯”，是什么呢？龙戟不知道。
龙戟唯一知道的是，现在占据身体的人是自己，我龙戟又回来了。
回来就好。
在丢失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一定发生了很多事，龙戟没空去问郑二。眼前的敌人容不得他问。
郑二已经拿了刀出去杀敌，龙戟右手握紧长柄单刃陌刀，紧跟上去。
龙戟照准一个守军的胸膛砍过去，那人向左一躲，龙戟这一招却是虚招，陌刀随着躲避方向一扬，正巧砍中敌人左臂，龙戟手腕用力，挑飞敌人身躯，大踏步向前走去。与方乾清的习惯不同，龙戟能用巧招的时候不会拼蛮力。他左胳膊受了伤，不可能再蛮干。
“前排刀盾手后撤。”龙戟下了命令。
最前方的盾牌手立即左右一分，龙戟从中间走出，来到前方。他是这些人里武力最高的，就算受了伤依然远胜于亲兵们，他当然要做排头。
“长槊手向前。”
长槊手见他们的龙将军终于恢复正常，有了主心骨，纷纷依言而动，一边打一边向前移动。
“后阵变前阵，调头杀回去。”
这个命令一下，大家都很惊讶。前方是近在咫尺但难以突破的南城门，后方是……后方是他们的来时路，龙将军为什么下令后撤？
“将军！”郑二大声问出大家的疑惑，“不去开南门了吗？”
“南门被沙包堵住一时之间怎打得开？”龙戟一边杀敌一边道，“我们调头杀上城墙。”龙戟抬头看了看城墙上的彭宫战旗，“与彭宫汇合再做打算。”
“可是将军刚才说无论如何一定要打开南门，放城外的龙家军进来。”
龙戟觉得莫名其妙：“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瞪着郑二。
郑二没有辩解，他知道将军是真的出问题了。
将军平常都很正常，千不该万不该在战场上发病，战场上发病会连累死很多兄弟。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等着龙戟领着他们夺取胜利，出于对龙戟的敬重，郑二什么都没说，默默执行了龙戟前后矛盾的命令。
八百名士卒里有一百名是龙戟亲兵，其余是龙家军普通士卒，在龙戟人格转换的时候八百人死伤过五十，死尸留在地上，伤者被人背着，这样一来至少一百多人失去了战斗力。剩下这七百人紧紧跟住龙戟，龙戟说往哪走他们就往哪走，刀山火海也敢跟着去闯一闯。
他们多年来跟着龙戟四处参战，龙戟令旗所指，士卒就一往无前，就算龙戟的命令是前后矛盾的，他们也会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把龙戟也许错误的命令变成正确无比的决策。
只要最终取得胜利，龙戟先前的决策就是正确。
至于在执行决策的过程中牺牲多少人……这些都是不能细想的问题。
大家有意无意离龙戟非常近，悄悄预防着龙戟再次发疯。
很多人一边砍人一边去看龙戟，时时刻刻注意龙戟有没有奇怪举动。
龙戟发现了众人的古怪，没有说什么，他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尖角位置，眼下最重要的是打败敌人，没空去理会。
龙戟带着龙家军士卒一步一步从南门附近后撤。
按照龙戟的计划，他们与彭宫汇合，这一路杀过去，将开辟出一条从城墙顶到瓮城的畅通无阻的道路，使得从云梯爬上来的后续部队能沿着龙戟开出的道路一直到达瓮城之内。待到从云梯爬进城的人越聚越多，列成阵势，大家再反扑瓮城中的守军，与内城门处拼杀的赵轻风兵合一处，进入内城。
龙家军勇武无双，守军抵挡不住，节节败退，很多人一见到龙戟没等动手内心先自怯了，龙家军在龙戟的带领下缓步推进，慢慢接近了外城墙。
城外忽然升起狼烟，浓黑的烟火直指天空，一直飘升到太阳附近。
这黑色的信号烟火对于龙家军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援兵来了。
城头上的彭宫见状心里一喜，加大了攻击力度。
守军见状更加惊慌，陆季忠将预备队全投进去，粮袋不停从城墙上砸下。陆季忠既要指挥外城门的战斗，又要分心对付在内城门附近拼杀的赵轻风，渐感难以支撑。
六皇子知道这一战性命攸关，不计血本，把皇宫国库中的存粮都拿了出来，命太监将一袋袋玉米稻谷高粱等粮食堆在城头，方便守军取用。取完了国库中的粮食，六皇子派管事太监来城头问陆季忠够不够，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搬国库里存的油桶往下砸人。
陆季忠指挥战斗忙得焦头烂额，哪有空理会管事太监，挥了挥手赶走他，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太监刚才说的话来，太监说粮食不够可以用油桶，而陆季忠却想到可以把桶里的油浇下去，用火攻。
陆季忠本是个最喜欢用火攻的人。
城下的攻城器械中最主要的云梯和撞锤多为木制，正适合放一把火烧掉。
“去传令！叫六殿下把库房里所有菜油都搬来！”陆季忠对几个家将大喊。
几人飞速跑下城头，骑着快马迅速远去。
城墙外的青禾眼看着太阳一点点向天空正中移动，心急如焚。她人在城外指挥，看不到城内情况如何。从方乾清爬上云梯进入瓮城已过去了二刻钟，时间不算长，对青禾来讲却堪称度日如年。方乾清临走时说要从里面打开南城门，南门这么久没动静，显然方乾清出了问题。
青禾不知道方乾清怎样了，不知道跟着方乾清的那些兄弟们怎样，不知道彭宫怎样。她所能做的便是命龙家军士卒快点从云梯翻上城头。云梯一次只能爬上一人，还要躲避城墙各处射来的羽箭以及砸下的粮袋，龙家军需要时间，青禾需要时间，这场战役的胜利需要时间。
守军情急拼命，不顾一切代价死守，几乎是以命换命在守城。
二刻钟的时间除了彭宫攻下的城头，其余没有任何一处城头被攻破。
各处的云梯不停被守军用挠钩扒下，再被龙家军用生命的代价竖起。
龙家军虽然攀了进去，但守军人数多，短时间内看不出龙家军有什么巨大优势。如果龙家军进攻的节奏太慢还有可能被陆季忠反扑，攻守双方在此时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平衡态势。
直到从清风山的方向传来兵马之声。
援军到了。
援军黑衣黑甲，皆为骑兵，头上罩着宽大连衣帽，脸上戴着飞鹰面具，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跑在最前头的几匹马上竖着几面大旗，第一面旗子上用金线绣了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第二面旗上绣了一个庞大的“唐”字，在夏天的暖阳下熠熠生辉，迎风飘扬，飒飒作响。
唐鸿儒来了。
龙家军的援兵，正是之前与方乾清和太子殿下联系过的飞鹰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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