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第二卷第五十四章
“来人！”青禾一边穿衣服一边大声冲外面喊。
胭脂、小末、彩云、明霞四个亲兵随声而入。
“主子醒了？再多睡会吧，昨晚你一直做噩梦。”胭脂走过来，手里端着脸盆，小末拿着擦脸布巾，彩云和明霞手里端着早膳，鱼贯而入。
“什么时辰了？这是什么号？”青禾片刻已穿好衣服，伸手把头发挽起。
“辰时了，外面在吹第三轮冲锋号。”
青禾一把捞起架子上挂的盔甲，就要往身上套。胭脂急忙道：“主子今日不必参战！”
“为什么？”
“龙将军说昨日参战的人可以暂时休息一下，等龙将军的命令下来之后再参战。”
龙家军人手不足，如果昨天参战的人都休息了，谁去前面攻城？青禾把盔甲重新放在架子上，坐下来，问四个亲兵：“王蟒王昌将军和冯长陵将军上去了吗？”
胭脂答道：“没有。”
“难道是龙将军亲自上阵了？”
“不是。”
“那谁在前面打仗呢？”
“是昨日抓的俘虏。昨晚主子睡着之后，龙将军把伍长以上所有军官包括夏侯英在内都杀了，受了重伤的人也杀了，剩下约五千多名壮汉分成四组，去进攻东门、西门和北门，南门昨天已攻下，俘虏直接进攻两座内城门。”
方乾清对俘虏不放不收不杀，他想出了第四种处置办法：做炮灰。
青禾起身披甲，“我出去看看。”走得急，肩甲的带子都没系，只是松松披在肩上而已。
四个亲兵跟着走出营帐，来到离得最近的西门外。
外面金鼓声震天，一千多名俘虏正在攻城。有人在抬云梯，有人爬上云梯向城头攀去，有人抬着巨大的撞锤撞击城门。他们的武器装备很差，显然之前的武器装备都被方乾清收走补充给龙家军，重新发给他们的只有一条白蜡杆子和一把树枝临时编就的巨盾，基本身上都没穿甲，用血肉之躯在拼杀。
王昌带着龙家军在后面督战，一旦见到有人怯战就砍死，砍得毫无心理负担。
俘虏们在督战队的横刀威胁下不得不尽心攻城，之前龙将军曾有令，凡杀死守军超过五人者，一切罪过既往不咎。他们只要能攻上城头，砍了五个人的脑袋绑在腰间，回来就可以不当俘虏，当然前提是他们那时依然活着。
城墙上至少三千名弓箭手轮番引弓，将城墙下不着盔甲的俘虏射杀。这一波俘虏死了，又有新一波俘虏跑上前。他们用血肉抵挡着墙上的羽箭，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涌上前去。
城墙上的守卫不停用挠钩把云梯扒下来，每当这时云梯上的俘虏就会随着一起掉下去，摔成肉泥，连带着砸死其他人。
还活着的俘虏就像中了邪一样完全不顾同伴的生死，无论谁死在自己身边都不会去看一眼，机械地重复抬云梯爬云梯的动作。
他们这一天一夜见到太多生命逝去，到了现在已经麻木。
龙家军只在后阵射箭，提供羽箭支援，并不上前。
青禾看得又心惊又愤怒，不知道这样的自杀式进攻有什么意义，方乾清跟直接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没武器没铠甲，怎么可能攻得下春予城？
青禾一边看一边忍不住骂了几句。被亲兵听到，胭脂解释说龙将军本也不指望他们能攻下春予城，这样做是为了消耗守军，以命换命。
昨日一战，陆季忠损失惨重，如果不是六皇子的强力镇压，城里的守军几乎就要溃散。以前龙家军不敢用以命换命的打法，现在一来守军人数大减士气不振，二来攻方死的是俘虏，所以方乾清敢打消耗战了。
青禾依然怒气冲冲说以命换命也赢不了，守军人数远远多于我方，就算五千俘虏能杀死五千守军，剩下的人仍然足以固守。
胭脂又解释说，龙将军也是为了消耗城里的守城器械。
正如龙家军没法在短时间内造出三弓床弩和攻城车等大型攻城器械，没法在短时间内训练出能熟练掌握器械的兵卒一样，陆季忠也面临同样的问题。从昨天南门失守时滚木擂石不足即可看出，城里可用的器械并不多。
春予作为都城，很多年没有经历战争，府库里存的守城物品多数都生了锈，失了灵，六皇子显然低估龙家军的战斗力，没有做足够的重视，导致守军在物资上捉襟见肘。与春予城内六皇子存的大量钱粮相比，守城器械少得简直可怜。而龙家军里掌管后勤的顾敬法对这次攻城战却不能再重视，准备了半个多月才发动。
方乾清正是看出了这一眼，才明知攻不下也要俘虏一刻不歇地攻城。
发动第一波攻击的时候太阳刚露出半个头，到现在快两个时辰过去，攻城没有停下来过，吃饭都是轮换，这拨兵卒吃完赶紧换下一拨，这一批死了立即有下一批补上。
俘虏死的再多方乾清也不心疼。
青禾甚至暗暗觉得，不仅是俘虏，恐怕连龙家军死光方乾清都未必心疼。
攻城的俘虏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就开始了新一轮战斗，方乾清不在乎这个，因为他知道守军同样也没休息，何况守军新败，正是我军一鼓作气的好时机。
太阳移向天空正中，四个亲兵端来膳食，青禾没有一点吃饭的心思，强逼着自己把食物咽下去，咽的是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太阳又移向西边，申时一过，青禾再次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看看西门的俘虏战死已超过三分之一，攻势终于减缓了。
西门参战的过千名俘虏死到剩六百多人的时候，无论督战队的横刀多么凶猛，都无法使俘虏们前进一步，许多人消极怠工，见到羽箭飞来，扔下云梯就跑。
王昌将督战队人数又增加了五百，总算把俘虏们逼了上去。
死到剩五百人的时候，俘虏们违背军令从前方撤退，回过头来将手中的白蜡杆子刺向龙家军。
在后面观战的方乾清见此情景当机立断，命王昌的督战队撤回本阵，两千弓箭手上前，惨白的箭尖对准正在扑来的五百俘虏们。
青禾知道方乾清准备用弓箭射杀俘虏。
青禾还知道没有盔甲的俘虏面对弓箭毫无生还的可能。
在这一刻青禾多么想冲上去阻止方乾清，告诉他我有办法让俘虏继续攻城，你不要再杀人。
可是她真的有办法吗？她真的能保证俘虏会听她的话吗？
所以她实际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密集的羽箭从龙家军本阵射出来，扎进俘虏的胸膛。
鲜血冒出，顺着箭杆往下流，把整个身体都染成鲜红的颜色。
惨嚎声很响，亦不过是垂死挣扎。
几轮箭雨过后，俘虏倒下一小半，还能站着的，基本都是一箭未中之人。他们与死神无数次擦肩而过，经历无数场残酷战斗的磨练，成为了以一当百的精锐。方乾清用这种惨无人道的办法，选出了俘虏中的精卒。
方乾清命人吹响撤退的号角，进攻其他三门的兵卒在督战队的带领下陆续返回。
守军见方乾清退兵，暂时得以喘息，累得连欢呼都忘了。这一天的攻防战消耗了无数守城物资，陆季忠下令把城门附近民居拆了，房梁当滚木，砖头做擂石，以备明天的苦战。
出去时五千多人，回来时二千三百人，二千俘虏在方乾清的命令下聚集在一起，在西门前列队。城墙上零星有些羽箭射来，没等到达人前就力竭落地，即便如此守军还是射箭示威。
号角声一变，方乾清在两百刀盾手的掩护下走了出来，站在俘虏面前。
“没受伤的站到队伍后面去，跟受伤的人中间空出一丈距离。”方乾清下了一道奇怪的命令。
大多数健壮俘虏一听立即往后站，有些反应慢的或者没从杀戮中回过神的一时没动，有些桀骜之辈不太想遵从敌将的命令也站着不动。方乾清面前除了伤者，还有数十个没受伤的。他直接冲后面的弓箭手一挥手：“射死前面这些。”
就像十岁那年在嘉河城一样，方乾清不需要受伤的人，只需要健壮的人，至于混在里面没受伤的，他也懒得管，不愿听从命令的呆呆傻傻的死便死了，有什么可惜。
在后面的青禾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嗖嗖嗖……”，随着羽箭的破空声，站在前面的俘虏成片成片地倒下，人们临死前发出的惨嚎声让青禾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个聋子。
剩下这些才都是可用之人，方乾清想。
“在我眼里只有敌人和同伴，从来没有什么俘虏一说，俘虏就是死人。”方乾清道，“你们能在今天的战斗中活下来，应该都有些本事，方某向来敬重有本事的人，别说我没给你们机会，你们接着去攻城，待到天黑我鸣金收兵，这期间攻上城头斩首三级者即可编入龙家军，我为你们独自建一个营，斩首最多者就是首领。别再往后退，通过一天的相处相信大家都能看出方某是个什么样的人。”
俘虏们没动，也没人出声。
他们早被方乾清铁血弑杀的手段弄得无悲无喜，就快无欲无求了。除了活着，再不敢有其他奢望。
方乾清在他们眼里，早已不是一个人，没有人知道方乾清什么时候心情一不好，或者心情一好，就会大开杀戒。俘虏们都认清了一件事，对于方乾清来讲，士卒的人命都不是命，只是数字，账本上填一个零或者少一个零，对他都没有什么触动。
他长得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心，他的心是刚从十八层地狱爬出来的魔鬼的心灵。
他从地狱来到人间，就是为了杀戮。
“王昌？”方乾清回头叫人。
王昌跑过来：“末将在！”
“你给他们编组，百人一组，每人发一柄横刀，选出擅长骑射的多配一张步弓，做弓箭手。”
“是！”王昌领命，又问，“是否把他们之前穿在身上的铠甲还给他们？”
方乾清瞪大眼睛：“龙家军的铠甲很多吗？”
王昌老脸一红，“是，末将明白了！”
“穆青禾？”
青禾听到喊声，回过神来，紧跑几步，来到方乾清面前。
“你把正在休息的人叫起来，让他们各自去整队。”
“是。”
“等一下。”
青禾停下脚步，静候主帅的吩咐。
方乾清走到青禾面前，冲她一伸手，“你的肩甲带子没系。”
他把她松散的带子系上。
大敌当前，形势紧张，他刚刚面不改色地杀了数千人，如今却在给她系带子，低下头，全神贯注地系，动作温柔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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