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二卷第四十一章
漆黑的夜里，青禾迅速扑到床边叫着：“我是穆青禾呀！”
“穆青禾？哦，你是龙戟的……”龙戟顿住，“我的……”又停顿一下，“嗯，你是青禾。”
龙戟的眼睛完全睁开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青禾觉得不对劲，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哪不对劲。
龙戟忽然变得很陌生。
不，不是忽然，自从龙三爷死后龙戟就变得陌生了。“阿戟，你怎么了？”
“什么？”龙戟仰躺在床上。
“你怎么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这很奇怪吗？”
奇怪，非常奇怪！龙戟对自己的熟悉程度就像自己对他一样，不错，天很黑，屋里没点灯，龙戟身受重伤刚醒过来还有点迷糊，但这一切都不应该成为龙戟听不出自己声音的理由。自从龙三爷死后龙戟性情大变，作为跟龙戟关系最密切的青禾当然能看出来他跟以前不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龙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变得简直像另一个人。
龙戟从床上坐起来，青禾帮他把枕头放在背后靠着。
“劳驾，帮我拿碗水。”
龙戟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来的沙哑。
青禾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更甚：“干嘛对我这么客气？”
“我以前对你很不客气吗？”
“也不是，大家都这么熟了，咱们以前说话都是没大没小，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
“嗯。”龙戟也不分辨，只用一个鼻音算作回答，显然这个“嗯”并不代表他同意对方的看法，仅代表他听到了而已。
青禾端着一碗水，坐在他床边想喂他，被龙戟拒绝，自己拿起来喝了。
龙戟昏迷时青禾什么都为他做过，龙戟一旦醒来，连碗水都不愿意让青禾喂。
青禾道：“觉得怎样？好些了吗？”
龙戟这次连一个“嗯”字都不愿意说，只点点头算作回答。
“我去请花老爹过来看看？”
“不必。”
“你的箭伤还疼吗？”青禾用手摸了一下龙戟的胸膛，被龙戟轻轻躲开。
“背上刀伤怎样了？让我看看。”
“没事。”十分简短的两个字。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那你就直接告诉我。”
“没有。”依然只有两个字。
“我知道你担心军师他们，不用担心，他们肯定会平安到达商阜坡，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那你就发泄出来，别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还好。”
青禾发现龙戟不是一般的寡言。“龙戟！”青禾大声叫着龙戟的名字，怒气冲冲地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没事。”
“那你这样对我？好像很不愿意跟我说话。”
“没有，我只是……向来不多话。”
“你骗人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好不好？说什么向来，你向来很多话，吵吵闹闹每天吵死人好吗？你经常跟我玩闹，跟我开玩笑，就算受了打击，也不可能一下子完全变成两个人吧！”
龙戟捂着自己胸前缠满绷带的地方，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青禾立即忘了质问，扑过来，紧张地看着他。
“点灯。”龙戟道。
青禾急忙掏出火折子，把油灯点上，端过来，照着龙戟的伤口。
龙戟把绷带解开，青禾拿了之前花老爹留下的药，重新抹上，再缠好绷带。龙戟躺下，半靠在枕头上，盖好被子。做完这些，天也快亮了。
“这是哪里？”龙戟问。
“我们救的那个女子的家，她叫花姑，他父亲会些医术，你昏倒之后我们便来到她家里。”
“我们天亮就走怎么样？”
“好。”
“这一夜辛苦你了，多谢，你要不要回房睡会？”龙戟想自己应该尽量多说话，于是又加了一句，“天还没大亮，还能睡半个时辰。”
青禾注意到龙戟说了“多谢”，客气得就像面对一个普通同僚，又说让自己“回房睡”，而不是在这，他们已有夫妻之实，想不到龙戟比自己更在意这所谓的名声，青禾不知该作何感想，好在她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女人。纠结一宿以后如何面对龙戟，想不到龙戟比自己看得开，态度明确地拒绝了自己的亲近。青禾强装着不在意，把那些小女儿思绪压下去，神色如常道：“我不困，睡不着。”走到桌子旁坐下，“你不如再睡会吧，天亮就走是不是太急了？你确定你身体没问题？”
龙戟从被子里伸出右手，挠了挠左胳膊。
看得出来，龙戟在强行压制着自己继续挠下去。
他的胳膊被他弄得流血不止，自然也缠了纱布，龙戟紧皱着眉，全力克制去把纱布抠破的冲动。
“为什么总挠胳膊？”青禾忍不住问。
龙戟听了，便把右手放下，藏在被子里。
“为什么不回答？”青禾瞪起眼睛。
龙戟看了她一眼，大概是被青禾弄得有些无语，“我不想说原因，又不愿骗你。”
“那你就说你不想回答嘛，总之不许不理我！不许不出声！”
龙戟又瞥了她一眼然后低下头，青禾没看清龙戟的神情，但她猜到龙戟一定是眼带笑意，且是微微的无奈的笑，不是大笑。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你怎知我笑？”
“我就是知道，我跟你太熟了呀。”
龙戟第一次起了好奇心，主动问道：“你以前跟龙戟……在一起相处都是这样吗？”
“是啊，怎么了？”青禾一下子想到什么，联想到龙戟这段时间的不正常，惊恐地问，“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吧？你……你真的还记得穆青禾是谁？”青禾把脸凑到龙戟面前，“你还记得龙家军吗？”
青禾一凑近，便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扑面而来，准确地说算不上香气，是独属于女子身上的某种气息，这令龙戟紧张起来，下意识便向后缩，得到青禾“不许后退”的命令之后，龙戟便僵持着身体，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
昏黄的灯光下龙戟眼神闪躲，微向下垂——这对于以前的龙戟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神态。
青禾心中疑惑更甚：“你到底怎么回事？你真的失忆了？”
龙戟维持着面瘫脸，冷淡地道：“没有。”他依然保持着那副不爱多说话的样子。
“那好，我问你，你妻子叫什么名字，儿子叫什么名字？”
“王喧荷，龙虎。”
“你那匹马叫什么名字？”
“血色。”
“你擅长什么兵刃？”
“十八般兵刃都会，尤擅使刀。”
“我是你什么人？”
微微顿了顿，低沉磁性的声音再次响起：“未过门的媳妇。”
青禾听到这句话，从心底涌起一股压不下的悲伤，未过门的媳妇，她还能嫁给他吗？他此时冷淡客气的态度又哪里是把她当做未过门媳妇？
青禾一把抓住龙戟的右手，按在自己胸脯上。
不出所料龙戟果然抽出了手。
青禾伸出双臂抱住龙戟，扑到他怀里。
这次他没躲，他看出青禾是在试探，既然是未婚夫妻，既然他们已经有过那么亲密的关系，那么正常情况下龙戟应该不会躲开青禾的拥抱。只是他无法避免身躯僵硬，他在青禾扑过来的一瞬间第一反应是右拳握紧，右肩微动，摆出一个攻击的姿势。他似乎不适应别人跟他有身体上的接触，他无时无刻不在防备人，他不能相信别人毫无恶意去碰他，哪怕这个人是青禾。
他像一只狼，孤独，冷漠，狠毒，还没有学会如何靠近人类，他和青禾，生活在两个世界。
青禾只抱了一瞬便松开，在床上重新坐直身体，静静地打量他。
他没变，脸还是很英气，鼻子还是很挺，下巴冒出了淡淡的胡茬，刚才扑到他怀里的时候还是有点扎人。
他变了，他变得古古怪怪，因自己的接近而身体紧绷，浑身不自在，一定有什么青禾不知道的事在他身上发生，他不想说出来。
“你记得当初我中了魅欲蛊，毒蛊发作时你是怎么帮我解毒的吗？”
“我跟你睡了一觉，使你成为了我的女人。”
他连这都记得！
他真没失忆。
“那你现在不希望我碰你？”
“算是吧。”
青禾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为什么？”
龙戟沉默，想起刚才青禾说“不许不出声”，便道：“我不想回答。”
青禾便不问了。
她从来不是那种磨磨唧唧翻来覆去追问的女人。男人不想说，问也没用，只会惹他反感，青禾现在不问，她以后会用自己的方法查明真相。
龙戟掀开被子欲下床，青禾去扶他，他摆摆手：“多谢，不用。”自己站了起来。
这是他醒来后第二次跟她说多谢，青禾告诉自己不要多想，真的不要多想，想太多是没用的。青禾站在一旁，看着他自己弯腰穿上鞋，拿起床头挂着的外衣穿好，把墙上挂的盔甲也披在身上，右手提了刀，左手去推门。
青禾叫道：“去哪？”
“出去。”
“伤还没好！”
“无碍的。”
龙戟似乎不愿多做解释，固执地走了出去。
青禾只好跟在他后面。
外面夜色很好，淡淡的月光笼罩着低矮的房屋，一片清辉，万籁俱静，山川静默，小小的村寨正在沉睡。天边泛青，渐渐地浮起大雾，晚风微凉，偶尔一声不知名的野兽嚎叫，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龙戟穿着盔甲快速前行，迷雾里他身影模糊，愈发让青禾看不透。
龙戟绕到房后，伸手拍了拍土墙，对青禾道：“匕首借我。”
青禾从靴子里抽出莫离剑，递给他。
他接过，用匕首在土墙上刻了一个五角星图案，画了一个圆把五角星圈在里面，在旁边刻了一行小字：阏逢执徐四五。
这一番举动更是古怪，青禾完全看不懂，“你在做什么？”
龙戟把匕首还给青禾：“叫人。”
青禾把莫离剑重新插回靴子里，“有人看见你画了这个标志就会出来见你？那下面的四个字是指今天？”青禾看着那几个字，阏逢执徐，阏逢是甲，执徐是辰，阏逢执徐就是甲辰年，四五是不是代表四月初五的意思？
龙戟把盔甲的带子扎好，“是今天，你很聪明。”
青禾无暇去注意他的夸赞，真聪明就能看出龙戟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在叫谁来？”
龙戟脸上一贯的没有什么太大的表情，冷静得就像石雕，从这样一张石雕脸上不会泄露太多心思。“我现今也不知还能有谁来，到时候看吧。”龙戟整理一下盔甲，“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走吧？”
青禾本不想同意，她担心龙戟的身体，看龙戟的样子估计自己反对也无效，便不多说。直接回屋穿好盔甲收拾好东西，蹑手蹑脚从厨房拿了几个黑面馒头和水，用布包了，放在马鞍桥上。想给善良的花姑和花老汉一点钱，奈何身无长物，把挎包里的巧克力留下，就当做用巧克力换馒头了，等安全回到商阜坡再派人来报答他们。做完这些，一转身，发现龙戟不见了。
青禾急忙去寻，在花老汉卧房门外发现了龙戟。
龙戟与刚醒来的时候又不一样了，此时他浑身上下充满凌冽的杀气，如同回到了忠勇侯府，他倒提着长柄单刃陌刀，正想进去。雾气已经消散，朝阳从东边的山峦之间升起，微弱的光照在龙戟的铠甲上，把他的铠甲照得微微发亮。
“你要干什么？”
龙戟回头，眸子里的杀气满溢出来，不带感情地说道：“我要进去把他们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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