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二卷第三十八章

　　顾敬法带着龙三爷的尸体被龙家军死士保护着向商阜坡逃去，龙戟和穆青禾为了引开追兵与他们走了相反方向。守卫春予城的城卫军投靠了陆季忠，龙戟和青禾两人共乘一骑，血色脚程极快，一般的马都追不上，是以当龙戟和青禾到达城门时，守军还没得到陆季忠拦截的命令，也不知忠勇侯府血战之事。城卫军的人多数都认识龙戟，这里最大的官，一个小伍长出来跟龙戟交涉，被龙戟不由分说杀了两个小兵，挟持小伍长做人质，强令城卫打开城门。

　　青禾跟着龙戟出了城，心里还在想刚才出城的事，如果是以前龙戟一定不会用武力解决，她发现龙戟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残暴，龙戟在侯府中残忍杀人的场景不停浮现在脑海中，心里升起一股恶心之感。从一开始青禾就不喜欢杀人，不管表面上她表现得多好，实际上她都永远无法适应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景象，一想起那些景象她就想吐。

　　两人出城之后，天边泛起了青色，一夜过去，天快亮了。龙戟和青禾没与顾敬法等人同样走回商阜坡的大路，如果绕路回去，那么有两条，一条是绕过春予城，穿过城外的小村寨到达商阜坡，需要两天时间。一条是走水路，沿河而上，比陆路快，一天就能到，但两人无船，不知道陆季忠会不会在船上做手脚，血色在水上也发挥不了速度快的优势，于是决定还是走比较稳妥的第一条路。

　　两人一夜未睡，拼杀了这么久，人困马乏，经此一役龙三爷自尽，从此龙家军该何去何从无人知晓，青禾心口就像有一块大石压住，抱着龙戟的腰跟着他跑，心乱如麻。她很想跟龙戟聊点什么，无论她说什么，龙戟的回答都十分简短，如果她不说话，龙戟则绝不开口。以前龙戟很爱说话，也爱张开嘴大声地笑，自从龙三爷死后龙戟变成个惜字如金的人，如果不是早认识他青禾简直会以为这人是个哑巴。

　　除了不爱说话之外，龙戟还有一个变化，就是他的神情，他以前是一个脸上很多表情的人，高兴了大声笑伤心了大声哭，他内心有什么情绪就会表现出来，心里想什么很容易让人猜出来。自从龙三爷死后，无论在侯府杀人抗敌也好，还是纵马奔逃的过程中，龙戟脸上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想什么也无从知晓。他一夜之间从一个七情上脸的孩子变成个城府颇深的枭雄。他嘴角紧紧抿着，露出严肃的线条，一旦他不说话不笑，就显得有点阴冷。

　　这种阴沉冷清沉默寡言的气质与平素善良阳光的龙戟截然相反，让青禾一时间无所适从。

　　青禾还注意到他有一个小动作，一边策马，一边用右手去挠左下臂。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动作，他似乎不抓一抓就无法忍受，简直如同强迫症一样，隔一会就忍不住去抓一下。他手臂上的衣服早被他抓破，连同皮肤都破了，血已凝结，又被他一次次抓得流血。他仿佛跟那块皮肤有深仇大恨一样，每次血刚凝住伤口刚好一点，就立即被他再次抓坏。青禾劝了几次，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皆无回应。慢慢的他左臂的抓伤越来越严重，血顺着手腕流到指尖，一滴一滴，跟龙戟身上其他伤口流出的血一起滴落到草地上，留下一路浅浅蜿蜒的红痕。

　　青禾不知道一个人还能有多少血可流。

　　青禾以前从来没看过他有这个行为，第一次看到是昨夜在侯府，那时龙戟好似没有从龙三爷自尽的打击下恢复过来，又好似被眼前大火惊吓，疯了一样，大叫着去挠自己手臂。后来青禾要做破锥阵型的锥尖，龙戟清醒过来替下青禾。等逃出侯府暂时远离敌人，龙戟又开始了怪异的行为。

　　两人一路狂奔，天快亮时出城，太阳升起后走到春予城外的一处小树林中，过了这片树林再走不远就是土家堡。土家堡是个小村寨，人不多，青年人都在春予城内居住做工，留下老弱在此，民风淳朴。

　　青禾要在树林里停下，歇脚裹伤，至少把龙戟一身的伤收拾得不再流血，再去土家堡中找郎中医治。

　　龙戟在路边下马，回过身想抱着青禾下马，青禾早自己跳下来了。

　　青禾把沉重的盔甲脱下，把裤脚挽起，露出里面穿的白色亵衣，拿莫离剑割断亵衣下摆，想先去缠龙戟的左手臂。

　　远处顺着小路跑来一个女子，神色焦急恐惧，大喊着“救命！”冲了过来。见到路边靠马而立的龙戟和青禾如见救星，“求你们救救我！救命啊！”

　　没等青禾问怎么回事，远处又跑了一伙人，五六个打扮流里流气的小痞子笑嘻嘻跑过，其中一个穿蓝衣服没系衣带敞开胸怀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头，青禾听清他大概说的是“小娘子别跑啊，陪大爷玩一玩，大爷包你爽上天”之类。

　　青禾带着询问的意思看龙戟一眼。

　　龙戟双手将长柄陌刀抱在胸前，靠着血色，微眯了眼，不看青禾。血色瞅青禾一下继续低下头吃草。

　　看样子龙戟是不想管。

　　既然遇见，青禾就会管，一伸手将那女子拉在身后。

　　众泼皮追到面前。

　　蓝衣服看了看二人一身的血迹和身上穿的盔甲，以及不怒自威的气势，显然不是寻常人物，微微胆怯。旁边的小弟却没眼色，看不出好歹，平常仗势欺人惯了，依然不干不净地骂着，污言秽语不绝于耳，听得青禾大怒，对那女子道：“你就站我身后，我看谁敢欺负你！”

　　一个泼皮挥舞着拳头冲了上来，青禾侧身躲过，想还他一拳，扯得肩膀上的伤一痛，这拳头挥出的速度就慢了许多，即便如此还是打中，泼皮大声惨叫着退了下去。另一人一脚踹了过来，青禾伤势发作浑身都疼，双手抱着这人的脚想把他摔倒，却没了力气，只能向后退。旁边另有一人瞅准机会，一记右勾拳，照准青禾太阳穴砸了下去。

　　“呜……”，青禾只听得拳头带起的风声，然后便看到一片雪白耀目的刀光替自己迎上了敌人的拳头。

　　那刀光如匹练，如闪电，切菜般斩下那只拳头，接着一转，直奔泼皮脑袋而去。

　　毫无意外地，一颗人头飞上了天。

　　刀光再一闪，鲜血接二连三地飙出，青禾定睛一看，只见面前站立的所有泼皮脖颈上都出现一道红线，轰然而倒。

　　龙戟手持陌刀，背对自己而立，残破的被血染红的三龙纹大氅迎风飘扬起伏，从他身上传出凝而不散的血腥气。

　　龙戟又发威了。

　　只要龙戟一出手，就一定要人命，没活口，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人，经过侯府一夜，龙戟似乎把杀人当成了习惯。

　　“何必杀了他们？他们就算调戏妇女也罪不该死啊！咱们跟他们也没什么深仇大恨。”青禾心下不忍。

　　龙戟像昨夜那样拖着刀走过来，他走过的地方，刀刃砍断地上枯草，把红色留在草地上。走到那女子面前停住，眼睛盯着女子，口中对青禾回答：“我们的行踪不能泄露。”

　　青禾从龙戟的眼神中感到了什么，大惊，伸出胳膊挡在女子面前：“你不会连她都想杀吧？”

　　龙戟看了青禾一眼。

　　这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意思。

　　以前青禾与龙戟默契十足，以前龙戟直爽开朗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以前龙戟绝不视人命为草芥，以前龙戟跟青禾一样尊重且热爱生命，以前龙戟憎恶战争，单纯到认为把所有挑起战争的人都打败世上就再无战争了。

　　青禾也知道，那都是以前。

　　龙戟的眼神并不残酷，即便是刚才杀人的时候他的眼神也没有丝毫变化，无论做出多么残暴的事情他都不会有什么激烈的表情，仿佛跟吃饭睡觉一样自然。他看着挡在簌簌发抖女人面前的青禾一眼，仅仅一眼而已，什么解释也没有，就再次举起了刀。

　　青禾瞪大眼睛，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自己要跟龙戟对决，张嘴刚要说话，就看见龙戟忽然眼睛一闭，身形晃了晃，扔下陌刀，向后倒了下去。

　　龙戟昏倒了。

　　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流了那么多的血，要是一般人早支撑不住。

　　青禾扑过去查看一番，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他发烧了！再一看他的箭伤，箭矢埋在身体中太久，已经有些发炎，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一个发炎感染就会要了人的命。心下大急，她没想到龙戟竟然伤得这么重。这么重的伤根本挺不到两天后去商阜坡诊治，必须立刻救人才行。

　　焦急时刻，被救的女子提出个办法。

　　女子姓花，平常村里人就叫她花姑，乃是附近村寨土家堡的人，花姑的父亲是土家堡唯一的大夫，离这不远，花姑提出让青禾带着龙戟去自己家里，找父亲给龙戟治伤。

　　青禾便将龙戟放在血色身上，自己与花姑牵着马，赶到了土家堡。

　　花姑母亲早逝，两个兄弟去春予城内做工，平日家中只有老父和花姑相依为命。这一天花姑上山采药，遇见村里的地痞无赖，看花姑就一个人便想对她不轨。花姑拼命逃跑，慌不择路跑进了树林里遇上龙戟青禾。花姑虽然害怕龙戟，但对青禾倒有几分知己一般的亲切感，为了报恩，带着青禾回家。

　　到了地方，青禾把绑在马背上的龙戟弄下马，回头一看，见屋里走出个青衫虬髯老者，正在和花姑说话，看来便是花姑的父亲了。

　　青禾便想上前求老者相救，走了一步，感到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这一天一夜发生了太多事，青禾也受了伤，一直不敢放松心神，就像一根绷得太紧的弦，在杀龙迷城的时候没断，看着龙三爷在眼前自杀时没断，到了龙戟出事，来到土家堡，眼看有希望得到救治可以暂时放心的时候，青禾再也撑不住，这根弦“嘭”地断了。青禾心想穆青禾你撑住，撑住！还是软软地倒了下去，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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