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二卷第三十六章
夜色浓黑如墨，龙家军和侯府家将以及江湖刺客搅成一团，奋力拼杀。不停有人倒下就再也没有站起来。风把血腥气传到各处，地上的死尸堆了一层又一层。许多人发现龙三爷出事了，向那里靠拢过去，更多人只能眼睁睁看着远处发生的事无能为力。
是的，无能为力。
青禾终于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她亲手杀了龙迷城使龙三爷断子绝孙使龙三爷绝望，她亲眼看着三百龙家军将士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她无力去阻止龙三爷在她面前自杀。
龙三爷靠在顾敬法身上，回光返照，张开嘴想说话，没等出声先吐了口血。
顾敬法从后面扶住龙三爷的身躯，给他把脉，脸上满是浊泪。
“我不怪你杀龙迷城，他罪有应得。”这是龙三爷对离自己最近的青禾说的第一句话。
“你们赶紧走吧。”
“可惜我有生之年没看到你嫁人。”
“其实我多希望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青禾的眼泪瞬间决堤，右手颤抖着擦去龙三爷嘴角的血，“好啊，我也希望有一个像三爷这样的父亲，我现在要是说认三爷做义父，不知道三爷肯不肯答应。”
“我当然答应，可是你当了我的女儿，跟龙戟就成了兄妹不能嫁给他了。”
青禾忽然跪倒在地，“咚”一声，用力磕了一个头，她磕得非常用力，再抬起头的时候脑门红红的，“爹！”
三爷想笑，呼吸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喘息，脸色发白，大量的血从伤口涌出，染红他的衣襟，全身一齐痛起来，痛得龙三爷脸上的肌肉抖动一下。他用充满慈爱的目光去看青禾，去看这个正在给他磕头的青禾。
“傻丫头，你又何苦如此，你不是最想嫁给阿戟么……”
“我就喜欢当你的女儿，我才不要嫁人，爹，我一辈子不嫁人侍奉你左右，你说好不好？”
“好，好，乖。”龙三爷很想摸摸青禾的头，可惜抬不起手。“青禾，你答应我，以后阿戟要是病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他……”龙三爷去看傻站着的龙戟。“阿戟，以后龙家军和青禾就交给你了，我收了她当女儿，你可不要欺负她，你要和她好好带领龙家军，支持太子登基，诛杀奸臣，匡扶社稷，完成我的心愿。”
龙戟好似没有听到，毫无反应。
他身上都是血，自己的，别人的，头盔不知何时掉了，任一头乱发在夜风中飘拂，身上露出三支半寸长的被血浸成红色的箭杆，黑色盔甲罩住高大健壮的身躯，他的腰杆挺得很直，微仰起头，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双眼没有焦距，涣散无神。
他好似变成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神飞到了何处，也没有人知道怎么把他唤回来。
陆季忠的手下把桐油一桶一桶泼在地上。仍在战斗的侯府家将发现陆季忠要放火，匆忙间想撤出来，跟他拼斗的龙家军却不肯放他走。
每个人都知道这里即将变成一片火海，家将和江湖刺客想撤出战场，龙家军自知难以幸免，临死也要拉垫背的，双方的战斗反而更加激烈。
院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桐油气味，混合着血腥气，令人直欲作呕。
“嗖——”，陆季忠射出了信号箭。
随后，无数支着了火的箭射了出去。“嗖”、“嗖”、“嗖”……箭矢破空声连绵不绝。
“保护三爷！”青禾大喊了一声，去看龙三爷。
只见龙三爷闭上眼睛，神态安详，嘴角一丝鲜血，已然气绝。
龙三爷再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
三爷死了。
青禾猛然站起来，紧握秋水剑向前冲。
顾敬法抹干净眼泪，颤巍巍地背起三爷的尸体，用腰带把龙三爷绑在自己背上，永远拿着羽毛扇的右手此时拿了一把刀，“给三爷报仇，杀！”顾敬法当先走了出去。
“不要报仇！”青禾大声喊道，“能跑就跑吧！”
顾敬法怒道：“你说什么！”
青禾毫无惧意直视顾敬法的双眼，“三爷已经收我做义女，大家要听我的，龙家军听令！”青禾站在龙家军死士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赶紧撤！别让三爷白死！”
火箭射到桐油上，呼一下腾起老高的火苗，火借风势，瞬间燎原。
拼斗的双方不约而同停了手，惊恐地看着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许多脚上沾到桐油的人在火海中大声惨叫挣扎，随着他们的移动，将火带到其他地方。龙家军因为有盔甲护体，倒占了些便宜。江湖人在起火的第一时间跳上高处逃走，跑得飞快，基本没什么损失，伤亡最大的是侯府家将。
被烧到的人不会立刻死亡，他们用尽一切力气来哀嚎，那声音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刺得人耳朵生疼，他们跌跌撞撞地乱跑，在地上打滚扑腾，沾满了桐油的衣服把他们变成一个火人。
地上的桐油流到哪，火就烧到哪，浓烟四起，遮天蔽月，火光映得院子里亮如白昼。
大火一起，双方都飞快逃命，龙家军在青禾的命令下聚在一起，陆季忠这一方的人知道自己成了弃子，不顾性命纷纷往大门口冲。
陆季忠果断下令：“杀！”
数十名手下手起刀落，砍下冲过来的同伙的人头。
“任何人接近大门，格杀勿论。”陆季忠吩咐了下去。
火越来越大，院子里有些树也烧着了，陆季忠受不了高温，带人来到门外，在门外骑马列阵，阻挡道路，至于门外龙家军来时所乘的战马则早被陆季忠派人收归己有。
大火无情，眨眼之间，院子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在大火和浓烟中，青禾高高举起秋水剑，剑光映着火光，照得她的脸庞焕发出难描难述的光彩，正如龙三爷预料的那样，在危难关头青禾往往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她的眼睛不知是被火光映照还是因为刚才哭过的缘故，此时通红通红的，但眼神无比坚定。“所有人整队，列破锥阵！”
龙家军死士快速动作起来。
“军师在中间！”
这样军师背上的龙三爷尸体也不会受到伤害。
“萧德兴去队尾！”
有萧德兴这员虎将在，可保无后顾之忧。
“阮英去保护龙戟！”
龙戟仍然傻呆呆站着，一动不动，他还没回魂。
阮英大声问：“我走了那谁做锥尖？”
青禾的声音就像一把剑，劈开黑暗的人间：“我！”
火光映照下她瘦弱的染血的身姿，就这样深深印在龙家军每一位士兵心里。
龙戟站在不远处看着眼前的大火。
他的灵魂似乎离体而去，飘荡到不知什么地方，眼神空洞，呼吸缓慢，身体僵直，他是唯一一个对眼前这场大火无动于衷的人。
呆立着，呆立着，突然，他大喊了一声：“啊！”
他用右手去抓左下臂，狠劲挠着。
“啊！”口中狂叫起来。
“啊！”他像发疯了一样不停不停地叫，一边叫一边挠自己的胳膊。
军队的铠甲为了不妨碍身体灵活，一般只在手肘处有铁片，下臂没有盔甲，龙戟十分用力地挠左胳膊，很快把衣衫挠成布条。他还不解气，继续挠，“啊~~”，把自己的胳膊挠出红印。“啊~~”，又挠出了血，直至鲜血淋漓。
没有人明白他的古怪举动，为什么这种危急关头龙戟要去挠自己的胳膊，他的叫声让人害怕。
阮英在他身边，一把拉住他，对着他耳朵大吼：“你干什么！”
龙戟被震了一下，不再动了，极其缓慢地转头，看了看四周，眼中迷茫尽去，重新变得锐利，他从地上捡起长柄单刃陌刀，像挥苍蝇一样挥开阮英，直奔青禾而去。
青禾见龙戟提着长刀向自己走过来，刀刃划在地上，拖出难听的响声。走到自己前方停下脚步，挡住自己做了破锥阵型的锥尖。
青禾发现龙戟的眼神变了，到底是什么变化自己也说不清楚，就是很奇怪很不对劲。
龙戟的眼睛生得黑亮，比一般人都要亮，黑眼珠像两颗黑曜石，总是发着光，他的眼神太锐利，看着人的时候仿佛一把剑刺过去，刺得坦坦荡荡，而现在，这双眼睛里的光全部暗了下去。这是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简直不是人所能有，那是什么能有？对，是狼，这是狼的眼神！
这双眼睛盯着你，好像你就是只兔子，马上要葬身狼腹的兔子。
龙戟在地上拖着刀，向前走。青禾紧紧跟在他后面。
青禾身后是龙戟仅存的六个亲兵，再后面是背着龙三爷尸体的顾敬法，最后压阵的是萧德兴。众人组成破锥阵型一个跟着一个，在火海里前进。
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大门附近。
第一个迎上来的人拿着一把九环金背大砍刀，那刀的厚度有龙戟的三倍，“呜！”地一声劈了下来，就像一座山飞过来。龙戟微一矮身躲过，陌刀后发先至，撩了上去，将那人开膛破肚。随后龙戟看都不看一眼，嫌尸体碍事一脚踢开继续前进。
尸体被龙戟踹得凌空飞起，破开的皮肤掩不住肚子里的脏器，血红的肠子甩出来，在龙戟身后的青禾差点看吐了，而龙戟则面不改色。
下一个人手使银枪，挽了个枪花，冲向龙戟门面直刺过来。龙戟左手抓住枪尖，右手陌刀从那人头顶直劈而下。这一刀下去，不仅头颅一分为二，连带着削掉大半片身体，半拉头颅连着左胳膊一齐掉下来，血如瓢泼一般，龙戟一闪身，居然没沾到多少血，继续向前。
残忍的杀人方法让青禾极度不适应，手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走得慢了一点，与龙戟拉开了距离。
龙戟再向前走，便见飞斧手凌霸天挥舞着手中的横刀抡了过来。
那刀快如闪电，因杀了太多人沾满鲜血，刀刃在火光下闪着鲜红的光，奔龙戟脑门直劈过来，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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