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二卷第七章

　　面对青禾的质问，龙戟没法回答，他的眉头紧紧皱着，这是他思索时候的惯常表情，这个表情让青禾觉得自己是在为难他，不过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阿戟，你说，一个人心里面，真的可以同时住下两个人吗？”青禾诚挚地说道，“我觉得，如果有人同时喜欢两个人，一定是因为他对两个人都不够喜欢。我要是喜欢谁，我一定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毫无保留，我可以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做任何事，但是前提是，他也同样对我。我怎么对他，他就应该同样对我，如果他心里还有别人，我绝不会自轻自贱地继续纠缠于他，我会放手。”青禾盯着他的眼睛，“我要求公平。”

　　“别天真了。”龙戟眼神柔和了许多，伸手摸了摸青禾的秀发，青禾在军营里都做男子装束，龙戟拍着她瘦削的肩膀，“这世上什么事都能要求一个公平，就感情不能。”

　　“不，在我的观念里是可以的，女人嫁一个男人，男人就只娶一个女人，在我的家乡就是这样。而且，女人也可以不必非生儿子不可，女人还可以当官，同样能撑起一片天，做家里的顶梁柱，出去打拼奋斗，跟男人一样。”

　　“真有那样的地方？果然是仙境吧？”龙戟苦笑一下，“傻仔啊你，这里不是你的家乡啊。”

　　“这里不是家乡”这一句话，比什么道理都好用，青禾无言以对。

　　“男人都三妻四妾的。”龙戟说的是事实。

　　“就算三妻四妾，也有最爱那一个，不可能同时爱两个人。”

　　“有最爱又怎样，还是要娶别人。”

　　“你呢？不说旁人就说你，你原本心里也渴望娶很多老婆吗？”

　　“我倒是只想娶一个，我觉得女人很麻烦，很少对女人上心，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纠结于儿女情长？我一直很忙，哪有工夫想这个，我最初只想娶一个媳妇不至于断绝香火就够了。”

　　“只娶王喧荷？”

　　龙戟知道自己如果说了实话青禾会不高兴，不过面对青禾他实在说不出假话，也许因为最初两个人结识时青禾是男装的缘故吧，青禾一直以来给龙戟的印象，不仅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女人，更是一个并肩作战的好朋友，甚至是平生唯一知己。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不能对别人说的话都可以对青禾说，对知己，龙戟坦诚相待，敞开胸怀：“是，我原本一点都不想纳妾。”

　　阳光更烈了，青禾面向阳光感到有点眩晕，背光站着的龙戟让她看不清楚。

　　“我跟喧荷是娃娃亲，小的时候我们俩个领着一群弟弟妹妹到处疯玩，那时候我就知道她长大了会做我妻子。后来战事一起，城破家亡，喧荷宁可饿死都要跟着我，我俩是患难与共过来的。日子非常艰难，嘉河断粮断了三年，每天都在死人，我家里原本七口人，死到最后就剩我和妹妹，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一个一个死去而无能为力。为了能活下去，城里的人失去理智，自相残杀，易子而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知道人肉的滋味吗？”龙戟的眼睛瞪大了，有些凶恶地盯住青禾。

　　青禾暗惊：“不知道。”

　　“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龙戟继续叙述：“就在那种时候喧荷都没有离开我，你说我怎么可能离开她？我怎么可能不敬她爱她？你不想做妾，不想与人分享，你要求公平，可是你要我怎么办？我难道能休了喧荷，还是杀了她？只要她活着她就一定是我的正妻，我龙戟这辈子也就只有这一个妻子，其余人都是妾，她不仅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亲人。你有你的公平，我也有我的道义，喧荷当初对我有恩，我现在就不能对她不义，龙戟这一辈子都要对她好。情况就是这样，你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我也没有办法，做人，不能对不起良心。”

　　青禾的心冰凉。

　　她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对待。她终于意识到，龙戟的骄傲，不下于自己。

　　龙戟的话就像一把刀，一刀一刀割她的血肉，把肉都割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青禾觉得自己在龙戟这番话面前被割得体无完肤、无地自容。

　　原来龙戟以前那么苦。

　　他从来都没有跟她说过以前。

　　青禾几乎有些感激在那么难的岁月里有王喧荷陪着龙戟，要不然她不知道今日还能不能见到龙戟。她在这一刻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本的立场，只为龙戟感到心疼。

　　这么些年，龙戟是怎么过来的呢？

　　照他所述，他原本有一个幸福的七口之家，打仗打没了，他是怎么在城破之后活下来的呢？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少年，居然能长成今天这种阳光开朗正气凛然的男子汉，一点都不阴郁，一点都不偏激，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历经风雨依然保有赤子之心的人，比没经历阴暗一直阳光的人更加难得。

　　怪不得龙戟以前跟自己说，他讨厌战争，他最大心愿就是东戎无战事，人人有饭吃，他还说他要把那些挑起战争的人都打败，就可以结束战争。那时自己还觉他可笑，殊不知可笑的是自己。

　　青禾一把抱住龙戟。

　　龙戟的身躯比青禾高壮，青禾把他双臂都抱在怀里。

　　龙戟眉头打结现出疑惑的神情，又打开，他知道她是想安慰自己。就像那天在徐相祠堂，他稍微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对李无欲的报复和龙家军的未来感到担忧，青禾立刻就能感受到，立刻忘记一切去安慰他。

　　她能从一个细微的眼神得知他内心的想法，她能够与他有相同的感受。他们观念上千差万别，灵魂却是想通的。

　　得美如此，夫复何求。

　　龙戟也伸出手去，反过来抱住她。

　　他想说些什么，他想说我没事不必为我难过都过去了，他想说我对喧荷不能负义不过真正让我开窍的其实是你，他想说很多很多类似于表白或者能让青禾感到高兴的话，他想念一首随便什么情诗给她听，他想剥开自己的心给怀里的这个女人看，但一时之间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知该如何说情话，如何表达自己，他最终说出口的是：“对不起。”

　　青禾听见脑袋上传来这三个字，心里一酸，一股热流从鼻子冲到眼眶，忍住，扯开嘴笑了笑，“说什么对不起，你还总叫我傻仔，你也很傻呀。”

　　龙戟用脸摩挲着青禾的秀发，“两个傻子，正好相配。”

　　青禾从龙戟怀里冒出头来，“阿戟，我发现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我要你把你以前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事无巨细，都说给我听。”

　　“婚后有的是时间，天天讲，讲到你烦，把我所有的秘密都讲出来。”

　　青禾笑道：“你还有秘密呢？”

　　不想龙戟竟点了点头：“有。”

　　“什么秘密？”

　　“我以前生过怪病，这几年没犯过，大概是好了，以后有时间细细讲与你听，至于现在我最想说的是……”龙戟盯着青禾认真说道，“青禾，你别跟喧荷争了。”

　　青禾垂下眼眸，想了片刻又抬起头，“好，以前的事都既往不咎，以后她若是对我不利，我一定不再忍，我这次讲真的。”

　　“以后有什么事，你就跟我说。”

　　“好，我答应你，我会跟你说。”青禾又道，“其实我的观念是不会改的你知道吗？我还是要求公平我还是很嫉妒她，我看不得你对她好，我刚才看见你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样子我恨死了，我怕有一天我生气了提把剑就砍了她脑袋。”

　　龙戟被她逗笑了。青禾的凶悍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子级别，他知道青禾骨子里比谁都善良。

　　“但是我又不想离开你，你知道吗？我既没办法与人分享丈夫又没办法放弃你，这件事情完全违背了我的三观，哦你听不懂三观是什么也不用懂。反正我对这样的自己讨厌死了，我恨这个磨磨唧唧腻腻歪歪的穆青禾，这一点都不像我，我……这几天我很不开心，我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现在想到了吗？”

　　青禾摇摇头，撅着嘴巴。

　　这个不常见的撅嘴动作惹得龙戟又想吻她了。

　　“我只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

　　“唉。”青禾叹了口气，通过今天跟龙戟的这番话，心里舒服多了，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放弃龙戟，这是她一生的目标。青禾去牵马，“我的办法就是明天再想，先开开心心把今天过完再说吧，一切都交给时间来决定。”

　　这不是废话吗？龙戟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

　　青禾去还手，“别老动我头发，这么一会工夫你都摸三次了，我好不容易梳好男人的那种发髻。”

　　龙戟听了就又揉了一下。

　　青禾不干了，瞪着眼睛去揍他。

　　龙戟一翻身上了马，“驾！”奔着大路而去，一骑绝尘。

　　青禾紧追其后。

　　两个人你追我赶在路上飞驰，马蹄践踏下路边小草东倒西歪，树木飞速向后掠过，迎面吹来寒风，阳光照在俩人面上，泛起暖意。一路留下心意相通的微笑，终于到了商阜坡军营，两人径往中军帐行来。

　　龙戟和青禾是最后到的，他们到的时候，帐内诸位龙家军首领已来齐。帐内摆放一张大长桌，三爷坐在最上首，左边是顾敬法，后边是冯长陵，冯长陵后面空了两个位子留给龙戟和青禾，其余人等分两排落座，统领以上官职的都在这了。桌子中间放了一张大地图，每个面前一碗茶。

　　龙戟先于青禾走近营帐，在冯长陵后面的位子上坐下，青禾也坐下。

　　今日议题主要是讨论去往南林国的路线以及各项事宜安排。

　　皇帝已经下令，七日后出发。

　　青禾算了算，正是自己与龙戟成亲后的第二日。

　　冯长陵提出这几天既要准备婚事，又要准备去南林的事情，非常仓促，不如婚事押后，从南林回来之后再举行仪式，被龙三爷否决。龙三爷的意思是夜长梦多，仪式简略点也没关系，本来纳妾也不用大操大办。

　　众人商议去南林带多少人去，最后敲定带一千兵马，龙三爷、顾敬法、龙戟、穆青禾、白丁带队去南林，冯长陵、牛钧等人留守商阜坡，接应从懿德国过来的王蟒王昌训练的死士，等龙三爷从南林回来，龙三爷便带着这些死士刺杀陆季忠。刺杀之后无论成败，龙三爷都会退下来，由龙戟接手龙家军首领。刺杀的事龙三爷当然没当众说，他当众说的是龙戟接管龙家军的事。

　　各人反应不一，无论谁说什么，皆不能左右龙三爷的决定。

　　一番喧闹之后这事就算暂且这么定下来了。

　　众人又开始商议其他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预测如果有人比如陆季忠之流想埋伏兵马，在去南林的路上对龙家军不利，应该埋伏在何处。

　　一时讨论热烈，各抒己见。

　　青禾在这种讨论里一般不说话，第一，她与那些在龙家军里呆了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人相比毕竟是新来的。第二，她升的太快又是女儿身，许多人对她有偏见，她的思想太超前，说出来也会被人质疑，不如私下里跟三爷或者军师说。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青禾走神了。

　　她在这种十分重要的会议上走神，托着腮，看着龙戟，听龙戟说话。

　　她的目光完完全全只看得见龙戟。

　　龙戟去哪，她的眼神跟去哪。

　　龙戟左手拿着茶碗，右手食指点在地图的某一点上，跟白丁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他的眼睛瞪得溜圆，虎虎有生气，神采奕奕，他的鼻子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侧面看上去英挺极了，嘴巴一开一合，青禾完全没听他说话的内容。

　　看着看着，忽生出感慨：龙戟怎么长得这么帅！

　　被自己的花痴惊到，青禾低下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引来龙戟疑惑的目光。

　　青禾赶紧摆出一副研究地图的正经神色来，双目炯炯地盯住地图。

　　龙戟转过脸去继续跟白丁争论为什么不能走“天谴谷”这条路。

　　青禾继续用眼角余光看他。

　　阿戟，我还没有办法让自己接受两女共侍一夫，但不管怎样我都不想离开你。

　　你说得对，感情确实没有公平的，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两个人在一起总是一个人付出的多一个人付出的少。

　　我愿做那个付出多的人。

　　龙戟叫她：“穆参将，你什么意见？”

　　青禾瞬间变成一张“会议脸”，不慌不忙，淡定而又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伸出手指着地图上“天谴谷”的位置，煞有介事地分析：“末将也认为不能走天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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