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龙家军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商阜坡。
安营扎寨，自不必说，单说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龙三爷叫穆青禾去他营里叙话。
晌午时分，青禾回营换了一身金黄轻甲，又英气又俏丽，走在明的阳光下，美得如诗如画，好多军汉都看呆了。青禾暗地里窃喜，心想，小武，你老姐我还是蛮有魅力的嘛。
正得意间，遇见刷完夜壶要回自己营帐的龙戟。
青禾正高兴着没看路，龙戟左手拿夜壶，右手拿铁刷，只顾闷头走，也没注意青禾，俩人差一寸就撞上的时候，凭借武人的高超反应力和行动力，猛地各自后退，安全着陆。
龙戟刚要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敢撞老子，看清人是青禾，盯着看，眼睛都直了。
青禾这下心里更高兴了，脸上还不想表露出高兴来，这是个高难度的活，脸上肌肉僵得都快抽搐了。
“我这身怎么样？”
龙戟从上到下打量。金黄色的盔甲，无花纹，护肩处雕刻龙家军的三头龙标识，整套铠甲反光度高，在夕阳下透出瑰丽的金红色，衬得青禾面如冠玉，肌肤胜雪，只不过……“你没发现很多人看你吗？”
青禾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了，直接笑开：“发现了啊，大家都被这个盔甲震惊了，真奇怪，明明统领以上一人发了一套，怎么不见你们平常穿？”
“穆青禾，你知道这副铠甲有个名字吗？”
“知道啊，不是叫‘金光铠’吗？”
“除此之外还有个名字。”
“什么？”
“我跟你说，打仗的时候，敌人的弓箭手看不清谁是谁，混乱之中分不清旗帜，怎么找敌方主帅呢？就看谁穿得最骚/包，射谁。所有铠甲都不如金光铠亮堂、招风，那穿在身上，敌阵看得清清楚楚，所以金光铠又叫‘靶子铠’，我们这帮人从来不穿。金光铠一弄出来就是个失败的设计，我们穷苦出身舍不得卖也舍不得送人，都是自己想办法又搞了一套实用的铠甲，金光铠就压箱底了。”
龙戟说到这，四顾看了看，见还有许多兵丁偷偷摸摸往这看，露出一副同情的神色对青禾道，“他们看你，不是看你美，而是……我真不忍心说，他们是看你傻……哈哈哈哈！”
龙戟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拎着夜壶，哼着歌走进了自己营帐。
青禾站在那，气得直跺脚。
有心想回营换掉，又怕三爷等着，只好硬着头皮，顶着这骚/包的靶子铠，走进了中军帐。
龙三爷显然也被青禾的样子震了一下，“你穿这个……”
青禾都快哭了：“我知道不应该穿，刚才龙戟已经说过我了。”
“不会，我是说你穿起来很好看。”
青禾瞪大眼睛：“三爷，您不是说反话吧？”
龙三爷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特有派头，用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光看了青禾一眼，满意地道：“真的很好，很衬你的身材。”
这话可就有点不对了。
青禾暗暗留心。
“坐。”
龙三爷指了指帐内的一张靠背大椅。
青禾拘谨地坐下，不敢坐实，屁/股只搭个边，脑子里盘算三爷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低头思索。
龙三爷看出青禾的紧张，道：“别有压力，我就是找你闲聊，你不必把我当统帅，当个老朋友，哪怕当个老不死的都行，我记得你我第一次正式见面在龙迷城府，你可是特别生猛，什么都敢给我说。”
青禾想起那时的自己，不由笑了：“那时不了解三爷，自然敢说。”
“现在了解了反而不敢说？我会吃人吗？”
“现在也不敢妄谈了解，没人敢说完全了解另一个人。”
“那龙戟呢？你也不了解他吗？你觉得他怎么样？”
青禾心中一动，隐隐约约似乎知道龙三爷想说什么，又抓不到重点，抬起头来道：“三爷，穆青禾是个笨人，手笨脚笨，心也笨，听不懂您打的哑谜，您想说什么，请直说，哪怕是要穆青禾的项上人头，只要死得其所，穆青禾都不皱一下眉头。”
龙三爷喝着茶，依然不急不缓地道：“你沉不住气，这可不好，你这样我怎么放心把龙家军交给你？”
“您说什么？”青禾惊讶地道，“三爷春秋鼎盛……”
龙三爷挥手打断她的话，“我自己知道自己的事，老顾说最多一年，哦，老顾就是军师顾敬法，你见过了。青禾，龙家军早晚要交给一个人的，这个人当然不是龙迷城，他不可靠，可无论是你，还是龙戟，我都有些不放心。你别的都好，就是心软，过于善良，在战场上心软和善良足以致命，你更像个军师；龙戟则笨得要死，脑子不够用，认死理，非黑即白，不懂变通，认准了什么，哪怕是错也要错到底，他是个将才，却不是帅才。而且最重要的是龙戟有怪病，他一旦犯病了没人制得住，我想了很久想不出完美的法子，只让我想到一个凑合的办法。”
龙三爷把喝光的空茶杯放在案上。
走到青禾身前，弯腰，深深地，盯着她。
青禾在他的目光中汗毛直竖，转开头，心里还在想，倒是第一次听说龙戟有病，回去好好问问他怎么回事。
龙三爷道：“我不知你从哪里来，我不知你的家世门第，穆青禾，告诉我，老夫可以信任你吗？”
青禾把头转回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三爷眼角的皱纹，然后是满头的白发，以及花白的胡须。
这是一张苍老的脸，脸上布满沟壑，每一道沟壑都深深埋藏着东戎的战争史。其实他也不过五十多岁而已。
龙家世代忠烈，三爷的几个堂哥都是不到二十岁就死在了战场上，三爷的父亲、大伯也都为国捐躯，到现在，整个龙家就剩下龙三爷一个人苦苦支撑。
打仗打了这么多年，三爷一定很累了。
可三爷从来没说过累。
三爷给青禾的印象，一直是乐观向上，用青禾在现代世界学的词，一直是“正能量”，青禾此刻才知龙三爷心里的苦和累。
同情心立刻泛滥了。
上一次青禾同情心泛滥，收了十八个性/奴，这次，青禾也许是一时冲动，也许是深思熟虑，总之她认认真真回道：“您可以信任我。”黑亮的眼睛对准了龙三爷浑浊的眼球，眼神诚挚，一丝虚假也无。“三爷准备怎么办？”
三爷双手按住青禾肩膀，平静地说着惊天炸雷：
“我想让你嫁给龙戟，由龙戟当首领，他主外，你主内，他冲锋陷阵，你出谋划策，这样龙家军就相当于交给了你们俩个，有你们俩个互补，我才放心。”
青禾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三爷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不，你听清了。”龙三爷手牢牢按着青禾肩膀，“你不能逃避。”
“我……”青禾一时想不出要说什么，磕磕巴巴地问，“您什么时候知道我是女人的？”
最近怎么一直在问这句话，原本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看来是小瞧人了。
“我在龙迷城府里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了。如果你不是女人，我怎会只罚龙迷城不罚你，又怎会那么痛快把兰秀儿交还于你？你如果真是男人，没进龙家军就跟龙家军少主抢女人，如此莽撞好色之徒，哪个主帅会容你？”
“您识破我是女人，为什么还把我招进龙家军？”
“为什么不呢？龙家军就像一潭死水，招你进来也许可以改变些什么，果然就改变了，舒誊兵败被俘，陆季忠狗急跳墙，一定会做些什么。我最怕他不做，只要他出手，就有破绽，我就有机会抓住他的把柄，一举铲除他。”
青禾道：“您猜测陆季忠会做些什么？”
龙三爷道：“无非是暗杀、分化拉拢那些老套，估计是暗杀我，拉拢你，怎么，你怕？”
“当然不怕！”
“那你答应了？”
青禾还没反应过来：“答应什么？”
“嫁给龙戟，他做明，你做暗。你是女子，不方便统军，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来。”
青禾有些慌乱：“我、我从来没想过要成为龙家军的首领，我参军是为了保命，为了让兰秀儿活得好些，我原本想女扮男装一辈子这样，没想过别的，我又何德何能得三爷如此器重。”
“你太天真了，青禾，你怎么可能女扮男装一辈子？花木兰都要退伍的，再说，你以为大家真看不出花木兰是女的？只是没人愿意拆穿罢了。”
青禾想起白丁，连白丁都知道，还有谁是不知道的？“三爷，我到底哪里露出破绽？您是怎么看出我是女人的？”
“女人扮男人，不瞎的都能看得出。”
“龙戟就没看出。”
“所以他是瞎子。”龙三爷笑了笑，戏谑地道，“他要是不瞎，怎么连你这么好的女人都不知道争取？而且他明明喜欢你。”
最后这句话，就像一颗重磅炸弹扔进胸膛，直接命中红心，抵抗势力全军尽殁。
青禾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知道一定是脸红了。长这么大，第一次脸红。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让人不敢相信。
希望的种子瞬间长成参天大树，结出硕果累累。
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点甜蜜，有点晕，有点蒙头转向，脑子搅成一团浆糊，终于在浆糊里找出一个线头来，慢慢捋，把一团乱麻捋出个头，青禾故作镇定地道：“您问过龙戟了吗？”
“先问的你，我怕先问他，这个傻小子唐突了佳人，我问过你，你若觉不妥，我也就不必问他，你们仍是战友是兄弟，他也不会知道你是女人，什么都不会改变。”
青禾不得不佩服龙三爷做事稳妥。
“那、那您就去问龙戟吧……”低下头说道。
龙三爷笑道：“这么说你是同意了？那就好，果然当兵的就是不一样，你不像一般女子那么扭捏。”
青禾更加不知怎么回应才好，索性直接问道：“怎么跟龙戟说？”
“不必担心，老夫自有分寸。”
“他若是不同意，请三爷千万不要勉强。”青禾知道龙戟心里是把龙三爷当父亲的，把龙家军看得比什么都重，三爷一句话，别说她穆青禾，母猪也照娶不误，只要对龙家军有利就行，方有此言。
龙三爷道：“对自己那么没信心？我说他喜欢你，你不信？那好，我叫他来，你亲自问。”
“别！”
龙三爷立即笑了。
青禾才意识到龙三爷在耍她，气得更加羞红了脸，娇嗔道：“三爷！”
龙三爷捋着胡须，老怀安慰地笑道：“龙家军很久没办喜事了。”走到帐门口，向外叫道：“来人，把龙戟的亲兵叫几个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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