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除夕之后青禾的伤完全好了，嗓子有些嘶哑，也不碍事，倒是更加方便以后装男人，腿脚也恢复如初一点看不出受过伤，小方千叮咛万嘱咐要青禾务必注意，左脚不可再次受伤，否则神仙难治，就会一辈子跛脚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过完，青禾简单收拾了包袱，背了小方做的海晏河清剑，靴子里插了云朵送的匕首，拜别了俩人，向东戎国都春予城进发。
她在懿德国戊戌山耽搁太久，很担心龙戟兰秀儿他们。这个世界书信难通，一点消息都没有，青禾必须要回东戎去才安心。
龙戟走之前说过龙家军大本营在春予城外商阜坡，青禾与他们约定汇合的地点是春予城龙三爷的府邸。
云朵自然舍不得青禾走，但也无可奈何，小方为青禾买了一匹马，做好假的路引，欲送青禾，被青禾婉拒。
青禾重新换上短衣长裤，把头发挽起横插木钗，扮作男子，把云朵给她买的女装衣裙一件都没带，骑着马独自一人上路了。
马儿走了几天，脚力不足，青禾把马卖了，换了一头驴。
驴子不大听话，青禾走得越来越慢。
青禾的路引是假的，有些大城镇守卫森严，青禾想若被懿德国守城兵查出自己是龙家军的人又是一场麻烦，便不进城，卖了驴子，专挑小道走，遇山翻山，遇河过河，晓行夜宿。
没了驴子以后，行进堪称龟速，因为对路途不熟悉，在边境走了半个多月，才走出懿德国。
沿途所见，关隘破损失修，庄稼地杂草丛生，兵荒马乱，百姓流离失所，入目皆是荒凉。
戎国曾是整个苍黄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下有三个州分别为开阳、封熙和懿德，后东戎势衰，三个州独立出去，自成一国，懿德国在三个属国中实力最强，与东戎连年开战，损耗不小。青禾路遇无数逃荒百姓，背着大包小包，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满面菜色，饥肠辘辘，神情麻木，举家逃往下一座城池。逃到下一座城池又怎么样，不知道哪天敌人就兵临城下，他们还得继续逃。很多人逃了一生，从懵懂少年逃到两鬓斑白，他们的生活只剩下逃亡，更多人则死在了路上，黎民百姓饱受战乱之苦。
东戎又何尝不是这样。忠勇侯陆季忠祸乱朝政，连续不断的战争损害了东戎的国力，东戎这个曾经的霸主已日落西山，像一个末路的英雄独自鏖战，流尽最后一滴血之后倒下。纵有龙家军这个举世闻名的军队，没有强大的国力作支撑，没有英明的君主做后盾，东戎还是慢慢在走下坡路。
青禾走这一路，耳听懿德国的百姓对敌国东戎的龙家军居然又怕又赞，不禁愈加佩服，军人能做到龙三爷这样连敌人都敬佩可十分难得，不过这也从侧面反映了懿德国民的愚昧。联想起上一次龙戟去桐城买粮，街边路人对龙戟的艳羡一事，青禾觉得懿德国的民众似乎被统治的时间太长，很适应被东戎皇帝统治的生活，不希望懿德皇帝叛乱，带来战争。
越接近懿德国与东戎的边界，盘查越严。
打听了才知道，是为了东戎与南林和亲的事。
南林国是东戎的世敌，两国打了很多年的仗，十年前东戎战败，把太子李无为送去做质子，两国才罢战，罢战没多久又开战，一直断断续续打到现在。这次南林国因内部矛盾主动提出休战，却不肯归还质子，一直在谈判桌上扯皮，只把公主派来和亲。东戎四皇子李无欲几个月后要迎娶南林公主商露微，所以东戎边界官兵从现在开始做各种准备，严查往来人等。
青禾挤在城门外的人群中，远远看东戎皇子与南林公主要成婚的告示，心里痒痒：要是把上面的名字换成穆青禾和龙戟哈哈哈……
哈哈什么呀？一个女孩子不知羞！绷住脸假装严肃地走了。
找了一个驿站，写好信，让人给商阜坡的龙家军送去。
春暖花开时分，青禾到了春予，这时离她受伤失踪已过了大半年。漫长的旅途，蜗牛一样的速度，让青禾无比怀念火车飞机。
青禾站在城墙底下仰望面前的庞大建筑。春予的城墙很高，一层层青砖垒出一种难言的恢宏，一面面旗帜在风中飘出一种威严，一个个守城兵在城墙上站出一种顶天立地，青禾边看边在心里感慨：什么样的旅游能有穿越爽！这可是真实的城，不是后世修复的。青禾看过瘾了，想要进城，被例行盘查的守城兵拦下，青禾道：“我是龙家军的人。”
守城兵不屑道：“我还是龙家军的人呢！天底下谁人不知龙家军是苍黄大陆名声最好的军队，来冒充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青禾好脾气道：“我叫穆青禾，是百夫长，一查便知。”
不料那兵更来气了：“呸！敢冒充穆统领！穆统领早死了，看你这样子就是假冒的，连他追封为统领的事都不知道。”
怎么会这样？
难道大家以为自己死了？什么时候又成了统领？死后追封的？东戎国的军制，百夫长上面是能管一千人的统领，连守城士兵都知道龙家军的穆统领，这龙家军在春予城的名声还真大，看来这守城兵就像兰秀儿一样也是龙三爷的粉丝。
“穆统领率人断后让龙将军先走，忠义勇武，重义轻生，哪个不敬重，你这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来冒充他！”
青禾不由好笑，这小兵无比崇拜穆青禾，却不知道真人就站在他面前，青禾好脾气地说道：“我要见龙戟将军。”
“龙将军岂是你说见就见的？龙将军跟随龙三爷去西边跟南林国打仗，不在春予。”
南林已经和东戎和谈，看来龙家军也快从边境撤回了。
“那白丁和牛钧在吗？”
“走走走，别在这碍事，瞅你这身破烂衣服，说是乞丐还差不多。”
青禾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这身衣服还是在马家庄时兰秀儿为她做的，灰色小褂加黑色长裤，参军后事情繁多没来得及制作军服，就一直穿着，受了刘靖一箭胳膊上破了大洞，在戊戌山的时候青禾自己补上了，她的绣工不怎么样，针脚歪歪扭扭。除了这个显眼的大补丁，其余亦有多出破损，全身灰扑扑的，满面风尘之色，这身打扮看起来确实跟逃难的乞丐一般无二。
青禾心里不禁有气，以貌取人吗？狗眼看人，果然一辈子只能当个守城门的小兵了。
身后忽然一阵马蹄声，伴随着太监尖细的呼喝：“让开！让开！”
守城兵急忙将城门打开，迎接来人。
从城内出来一队士兵，驱赶着进城的百姓让道。
青禾随着人群退了几步，让到路边。
路边早跪了一地的人。
无数百姓像黑压压的蚂蚁一样低头跪着，把头弯成一个最低卑的姿态，显得站立的青禾是那么不合时宜。
青禾反应过来，也随之跪下，不过与其他百姓不同的是，她使劲抻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长颈鹿，好方便去看谁人这么大阵仗。
不多时一列马队行来，簇拥着一名打猎装束的男子。头戴远游冠，身着金黄底武士服，外罩黑缎地大镶边对襟短袄，短袄长不过腰，胸前绣了龙纹，每条龙都用金线绣的，极为华贵，脚踏黑色武士靴，手拿一张名贵的两石硬弓。
一身的贵气，又有一种似有若无的邪魅气质，两种完全相反的气质在他身上混合得十分完美，似乎这个人生来就该是又高贵又邪气。如同罂粟一样，美得诡异，一出现就能吸引全部人的目光。
他由远处骑着马缓慢行至青禾身边，青禾眼前一亮，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男人。集天地之灵秀，夺万物之造化，一股飘渺出尘的仙人之姿，别人的美可以用语言描述出，这人的美，却让人无话可说，天底下任何形容美的词汇用在他身上都是一种亵渎。男人长成这样，还有女人的活路么？这一刻完全理解了被女人看死的古代那个谁来着？唉，这时候哪有空想那个美男子是谁，赶紧看眼前这个啊！
青禾非常失仪地瞪大眼睛，就差流口水了。
这人由远及近，离青禾最近的时候不过三个马身的距离。
青禾死死盯住，生怕漏看一眼。
果然是穿越才有的福利！
许是青禾的眼光太热烈了，马上的人察觉到青禾的注视，目光向下扫去。
两个人的眼光碰上。
一个骑着马，趾高气昂，神采奕奕，一个仰着头，傻傻愣愣，一脸花痴。
一个穿着用金线绣龙纹的皇服，一个穿着长途跋涉后破破烂烂的粗麻衣。
一个高高在上，一个跪倒在地。
这样的两个人对视一眼。
他的眼睛很明亮，青禾此生只见过两个人眼睛这么亮的，另一个是龙戟。龙戟眼睛的亮，像一柄出鞘的利剑，亮得坦坦荡荡，这个人眼睛的亮，却带了一丝邪魅，似乎总是在有意无意勾引人一样，不如龙戟的光明磊落正气凛然，可也正因如此，反而有一种不同于龙戟的别样吸引力。
他看了看青禾，眼神没有太大变化，就像没看见一样，如果不是他过于冷淡，就是他太善于掩饰内心的情绪。他的这一眼中包含了什么，谁也说不清，他看见青禾时心里有什么感觉、有没有感觉，谁也不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
他后面跟着无数太监宫女护卫，整齐肃穆的侍从队伍，他是领头的那一个，青禾身旁跪了一地不敢抬头的百姓，巍峨的城墙和高高飘扬的东戎旗帜衬在青禾身后，他们头顶同一片蓝天，脚踩同一片土地，第一次出现于同一画面中，整个场面就像一张老照片，一骑马一跪地的两个人影，便是照片里最重要的两个人物。于密密麻麻的黑压压的平民百姓之中，他俯视青禾，于不可思议的湍急的时空洪流里，他遇见了青禾。
像世上很多遇见一样，两个人彼此没有说话。
守城卫兵整齐地跪下施礼，高声喝道：“参见四殿下。”声若洪钟。
听了这一声，跪倒的百姓把腰弯得更低了些。
于是青禾知道，这个人，就是东戎国四皇子，城墙根的告示里那个即将迎娶南林公主的东戎第一美男子，李无欲。
四殿下李无欲打马行至守城兵身前，纡尊降贵开金口：“速放百姓入城，勿使其堵住城门。”
说完这句话，策马进城。
身后浩浩荡荡一大群太监跟随，太监后面是提着猎物的小厮，小厮后面是提灯笼的宫女，清一色身穿黄衣的带刀护卫押后。这一大群人，少说能有三四百，依次从青禾眼前经过，现代的哪一个富二代出行也没人家这种气势。
旁边的百姓依然跪着。
青禾站起来，想跟在他们后面进城。
守城兵横臂相拦，指了指旁边的小门。
“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门。”守城兵道，“让你们进城就不错了！杂碎！”
青禾看了一眼守城兵。
她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辱骂。
她没凑他，也没跟他吵。犯不上。
不过她开始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应该做些什么。
名利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事，人却也不能活得浑浑噩噩，混到这种连从大门进城都没资格的地步。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青禾一直潜意识有种不真实感，导致她做事往往带点“游戏人间”的感觉，她有时就是在混日子。人一生经历的所有事都需要付出时间和感情，就算青禾混日子，也在付出时间和感情，那为什么不努力一点，让自己活得好呢？她明明有能力到达一个更高的地位，当她到达了那个地位，才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像一个男人那样去拼去奋斗，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青禾从小门进了城，抬眼向前方望去，李无欲的队伍早看不见了，唯有烟尘久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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