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青禾被围，牛钧见状大急，打马而来，欲救青禾。

　　想不到这看自己不顺眼的牛钧竟能在生死关头拼命来救，青禾心里有几分感动。

　　不过也知道牛钧救不出自己，自己死也就罢了，却不能累得牛钧白白送命。

　　自己成功阻住刘靖，龙戟必感其恩义好好照顾兰秀儿，兰秀儿逃兵罪杀人罪皆可豁免。至于十八个奴隶，胭脂在此次战斗中表现英勇，有胭脂在，那些女人应该也没事。这样看来，自己竟然没什么好牵挂的。

　　战斗时哪容人乱想，眼看着一个敌人冲过来，青禾手拿龙戟送的破军剑，刺在那人心口，敌人庞大的身躯往后就倒，喷出的鲜血溅了青禾一身——第二次战斗，青禾虽不再像第一次那般慌乱害怕，却还是没学会怎么躲开鲜血。适应这种生活，显然非一朝一夕之功。

　　值得庆祝的是这次青禾至少手脚不再发抖。

　　敌人倒下，露出青禾的身形，漫天尘土中，青禾化作个“血人”骑在马上，剑尖犹自滴血，衬着身后的蓝天白云，杀气惊人。“血人”抹了一把脸上沾的血，露出堪称清秀的一张面庞。她杀红了眼，转了转眼珠望向四周的敌人。“所有人听我命令。”青禾高举破军剑，朗声喝道：“不许管我，立即撤退！”

　　撤退的命令一下，龙家军士卒迅速骑马跑开，有许多不舍的边走边回头张望，牛钧不听命令，继续打马来援，胭脂追在牛钧后头，也向青禾跑来。白丁走得远，根本不知青禾处境。

　　青禾拿着剑喊道：“谁都不许过来，如有违抗，军法处置。”

　　胭脂继续骑马跑过来。

　　青禾道：“胭脂，你第一天就不听将令，不要跟着我了！牛大人，还不快把她拉走。”

　　胭脂道：“我不走！”

　　牛钧道：“穆兄弟，你快过来。”

　　青禾喊道：“告诉龙大哥，青禾幸不辱命。”转头望了望周围，密密匝匝的敌人，也不知有多少，眼见远处白丁领着大多数龙家军跑远，青禾提着的心放下一半。

　　青禾也想往牛钧那里跑，可敌人都追着自己，自己又跑不快，等跑到那了，追兵会咬死全部龙家军，青禾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分析出如果自己跑去牛钧那边，不仅自己有可能陷进去，还会给别人带来危险，立即不去了。她常年当兵养成的思维习惯，战场上不是先考虑个人生死，而是看怎样才能取得胜利。

　　当机立断，勒马回身，向敌人更多处跑去，走了一个与龙家军相反的方向。

　　敌人多数追着青禾，分出少数人马去追牛钧白丁等人。胭脂纵然再想跟着青禾，被无数人阻住，无法移动半步。

　　青禾带着亲兵打马狂奔，自制的弩/箭绑在胳膊上，边跑边回身发动机括。追得最近的山贼惨叫中箭，从马上摔下，阻住后面的同伙。

　　刘靖恨极青禾，命人去追白丁牛钧等人，自己紧追青禾。

　　青禾远离了大部队，在山里乱钻，边跑边打，也不知走到何方，抬眼一看，亲兵只剩十人，数了一下剩下的弩/箭，只有五支箭了。

　　亲兵跟在青禾身后，为她杀敌，眼见是不在乎性命了。

　　山贼如潮水般源源不绝地涌上来，亲兵中又有一人中招掉下马，被乱蹄踩死，青禾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向前飞奔。

　　慌不择路，胡乱跑了一阵，来到一处断崖前面。

　　刚想回头，山贼已拥上来，堵死退路。

　　亲兵一个不见，不知是死光了还是跑丢了。青禾没有时间为他们哀悼，反正自己也快去地府找他们。

　　断崖下隐约传来水声，云深雾绕，青禾的马打个响鼻，踢了一下前蹄，一颗小石子被踢下悬崖，半晌才传来掉进河中的声音。

　　这悬崖高得过分。

　　现世报来的真快，她刚在悬崖顶逼王城，转眼就轮到自己。

　　青禾勒马回顾，血染的灰布短褂在云雾中更像黑红色的，策马昂首的姿势在风中凝固成一个豪迈悲壮的剪影。

　　刘靖伸手喝道：“停。”

　　山贼纷纷勒马，他们都看出青禾跑不了，现出兴奋之色。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有你这号人物？”刘靖问。

　　青禾没说话，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的敌人，溅在脸上的鲜血也分不清是亲兵的，还是敌人的，血珠从额头流下来，就要滴进眼睛里，青禾闭了闭眼，伸手随随便便一抹，脸上一片坚毅之色。

　　这是她第二次参加冷兵器的战争，她还是过于自大了，把当兵时学到的东西原封不动的照搬，其实还是不好。她对自己并不满意，不管外在表现如何英勇，她内心都知道自己是多么害怕。她觉得自己骑术不精，刀剑不会，射箭不行，排兵布阵更是运气居多，如果给她下一次机会，一定会做得更好，用更少的伤亡换取更大的胜利。

　　青禾这时还在自责，却没想到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用一百多人阻挡八百骑兵已经是个奇迹了，至于她害怕杀人，她不说也没人看得出来。此战足以令人叹服。

　　“你逃不了，投降吧！”

　　投降？这辈子就不知道投降两个字怎么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投降的。龙戟对她期望那么大，没见过她领军的能力就敢把断后重任交付于她，她当以性命报之。她虽不是男人，却也有男人一般的热血，关键时刻从不怕死。

　　青禾向悬崖下望了望。

　　云雾遮掩下看不清下面的情景，似乎下面有条河。

　　等等，有河？

　　下面是河的悬崖……按照跳崖不死定律，主角跳崖必有一番奇遇，因祸得福啊！

　　青禾翻身下马，向悬崖边移动一步，站在了边缘。

　　如果这是武侠剧，那么崖底应该有本九阴真经或者一位隐居的武林宗师；如果这是爱情片，那么崖底应该有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如果这是科幻剧，那么崖底也许有个宇宙飞船。总之无论如何，遇见悬崖就有生机。自己何不也跳一次？

　　可是跳崖不死定律只适用于主角，自己万一不是这部戏的主角，而是个打酱油的呢？那跳下去岂非死定了？

　　老天爷啊，谁能来告诉她，到底她是不是女主啊？

　　算了，死就死吧。

　　穿越过来的时候身上穿了部队刚研制出来的新型防弹衣，防水防火防震防子弹，堪称逆天级别的神器，比小说里的金丝甲之类的还厉害，应该没那么容易摔死。

　　青禾回头冲敌人冷笑一声，向前迈了一步，提气纵身，跳了下去。

　　刘靖见状，弯弓搭箭，去射青禾。

　　箭如闪电，正中青禾右上臂。

　　血花在半空中绽开，迸溅在白云之上。

　　青禾拼着最后一口气，将破军剑掷出，扎中刘靖的战马，战马一声哀鸣，刘靖被摔下马。

　　同时青禾也迅速下落，终至完全消失。

　　耳听风声呼啸而过，吹得耳朵生痛，受伤处除了刚开始短暂的疼痛感，后来便处于麻木状态。

　　糟了，恐怕是箭上抹了毒。

　　青禾只来得及将身体调整成跳水姿势，就“噗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摔了个七荤八素，浑身的骨头一齐痛起来，好像每一个关节都碎了，每一个骨头都折断，秋末冬初的河水冰冷，寒气入骨，青禾很快就全身麻木没有知觉，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至少让我和男人睡过了再死啊！

　　青禾再次有知觉，发现自己躺在河里一块大石旁边，下半身泡在水里，背脊箭伤火辣辣的，左脚看样子是骨折。

　　双手并用，使出吃奶的劲爬上岸，趴在地上大口喘气，失血过多，喉咙火烧一样，脑袋发蒙，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疼痛，青禾努力睁着眼睛不敢睡觉，千万别睡，睡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里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靠自己的意志。

　　不知道被河水冲到了哪，不知牛钧白丁他们是否安全，不知龙戟走到哪了，不知兰秀儿怎样……青禾的力气随血液流失，她意识到自己快死了。

　　她不想死。

　　她还没有活够。

　　莫名其妙来到这个时空，没有吃遍这个世界所有美食，没有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没有被男人亲过睡过，没有生过孩子，没有经历那么多一个女人应该有的经历，就这么死了，到阎王殿上都会觉得白活了一回！哪有出场这么短时间就挂掉的女主？也许老天爷安排大戏确实没把她当主角，但在穆青禾自己的人生里，她就是独一无二的主角，凭什么要听天由命？她最应该做的事不是怨天尤人，而是用尽全部的力量来抗争。

　　她觉得冷，越来越冷，头痛欲裂，昏昏欲睡。

　　死死咬着下唇，以疼痛来使自己清醒。

　　父母去世之后，青禾一个人撑起全家，很少有什么事是她不能办到的，她遇过很多困难，每一个困难最后都被她解决，这一次也可以。绝不能放弃！青禾脸贴在地上，双手握紧拳头。

　　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

　　是谁？

　　不管是谁，都代表自己有救了。

　　脚步声渐近，来到了身边。

　　青禾的心提到嗓子眼，扭头去看，先见到一双鞋子，崭新的漂亮的黑色男式皮靴，然后是两条腿。

　　用没受伤那只手，一把抓住鞋子。

　　立时听到大叫：“啊啊啊！鬼啊！”

　　青禾使劲抓住。

　　“我身上没钱……”语音顿了一下，“你是谁啊？吓死我了，你不是劫道的吧？”

　　疼痛使青禾连抬头看一下这人长什么样子都不能，嘶哑着嗓子拼尽全力，说了两个字：

　　“救……我……”

　　不料这人听了这话，拔腿就跑。

　　青禾死死抓住他，他没跑成。

　　开玩笑，要死了的青禾怎么可能放这个救星跑了？

　　“大哥，不是我不救你啊，是我没能力救啊，我是个小乞丐，你看我，浑身上下值钱的就这双鞋了，这鞋我是刚买的，我身上一文钱没有哇。你伤成这样，瞧瞧，你这脚恐怕骨折了，救好也是个残废，不如安安心心地去吧，我逢年过节给你烧俩纸钱好不好？”

　　青禾的回答是继续抓住鞋子不放手。

　　小乞丐怒了，“你别逼我啊，快松手！哪有强迫救人的？你再不松手我踹你了啊！”

　　真拿脚去踹青禾。

　　“嘭！”踹了一脚。

　　继续，“嘭嘭嘭！”连踹三脚。

　　没踹动。

　　青禾差不多一米七的个头，那么大一坨肉不容易踹走，此时被激起求生意志，手像铁钳子一样抓得牢牢的。

　　小乞丐蹲下去，去掰青禾的手。

　　青禾的手绝对是铁铸的，纹丝没动。

　　小乞丐掰了半天，坐在地上喘粗气。

　　这又踹人又掰手的，小乞丐都累了。

　　“大哥，你就饶了我吧，放过我吧，我真不想救人啊，你也太欺负人了，你不能让其他人救你吗？”

　　小乞丐歇了一会，站起来，用力从青禾手中拔/出脚，剩一只崭新的鞋子留在青禾手上。

　　小乞丐得了自由，撒开脚丫子就跑。

　　跑了几步，站住，回头看看，想了片刻，恨恨地骂：“妈的！我刚买的新鞋说什么也不能给你！”又跑了回来，从青禾手里拽鞋。

　　当然拽不动。

　　青禾的手就像鞋的一部分，简直都长在一起了。

　　乞丐拽呀拽呀，使力过猛，把自己摔了个跟头，坐在地上，想辙。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青禾的手砍断，否则别想要回新鞋子。

　　小乞丐瞥见青禾的怀里露出一小截匕首，掏出来，在青禾眼前晃了晃，故作凶狠的呲牙：“你放不放手？”

　　匕首还是龙三爷送的那把，是个逆天的利器，寒气逼人。

　　青禾眼里的寒气却更胜匕首。

　　她此时已在昏迷的边缘，痛得说不出话来，死死盯着小乞丐的一举一动，眼里发出能吃人的亮光来。她的眼神透露出的不是哀求，而是威胁：你敢伤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接触到这样的眼神，小乞丐一哆嗦，怎么也下不去手，又舍不得自己的新鞋，终于认命了：“松手，我救你了行了吧？”匕首“当”一声扔在地上。

　　青禾还是不松手。

　　小乞丐不乐意了：“我这个人虽然毛病很多，但我有一样好处，说话算话，说出来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这是在侮辱我！我告诉你，我这回不仅要救你，还要让人把你一身伤治好，让你看看我的能耐。”

　　青禾还是没反应。

　　小乞丐低下头，发现青禾竟然已经晕倒，忙把手放在她鼻下试呼吸。

　　“喂！你不会在我决定救你之后死了吧？”小乞丐大叫道，“我说救你就必须救，这回你想死都不行！”

　　从地上拉起青禾，背在身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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