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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砚台


  霍青吩咐人将灵石送去给葛玉环后,满腔幽愤的回到自己的座峰青叶峰,刚进洞府雅室,一眼就看到了书案上的兽皮山水画。

  他伸手将画卷凌空抓来,用力一捏,就要将之毁去;好歹念在这是罗寅真人取自陶家堡,又经葛家送到自己手中,得来不易,手上力道松了些,只是将画卷弃掷在地。饶是如此,画卷也折得厉害,画皮都被勾破,撕开了好长一道口子。

  霍青坐于案前,心中犹自不能平静。这时,他察觉到书案有些不对劲。

  案上左边摆放着一张瑶琴,右边是一摞经书和笔墨纸砚,中间有茶具、鼎彝、赏瓶和一些装饰用的物事,整体感觉和他上次离开时不同。

  是砚台变了!在原来的方砚旁,多了一个大一点的圆磨砚。

  他勃然大怒。雅室书房是他三令五申的禁地,未得允许绝不能进来,是哪个下人违反了规矩?还自作主张加了张砚台?

  “来人!”他大喊,今日不得便要迁怒一番了。

  “启禀霍少!”书童从外间进来,不等霍青问话,就径直禀告道,“今日门主派人送来一方砚台,是送给霍少,还指定要放在书房案上。”

  “父亲真是这么的?”涉及父亲,霍青不得不按压怒气,唤回一些理智,思考这里面是何用意。

  “人不敢假传门主之令。”书童这才抬起头来看霍青,他虽是下人,却也有炼气后期修为,恭顺的眉宇间仍保留着一丝傲气。

  “你先下去吧!”霍青挥手让书童离开。他拿起父亲送的圆磨砚,在手中摩挲着。新砚台还带着毛刺,不似旧的顺手。从边缘到底座摸过一遍,他已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旧的方砚、新的圆磨砚,两方砚台下各有一行字,分别为: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南西北风。这是父亲对他的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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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旧的方砚,还是他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

  他作为霍山二公子,从就和那些中原的世家公子们接受一样的训练。什么三岁学诗五岁练剑都是儿科,他要比别人更为辛苦,因为父亲逼他背诵经书。除了世家流传下来的四书五经外,道家正统《长生经》、《长春经》、《太白经》都要背下来,连越饶《机经》、《阴符经》也包含在内,到后来连《叶斯人文集》、《丘祖秘传》这样的并非纯粹修道之书也要熟读至背耍

  他那时每要把无数文字塞进大脑,连练剑都成了难得的轻松时光。像罗宇那样的中原世家子,以打坐代替睡觉都嗷嗷的辛苦,他却连打坐都求之不得,要整日整夜的读书、背书。

  这样高强度的威压自然激起了他的逆反。在十六岁那年,他就要筑基的时候,忽然想要放弃了。经书也不看了,练剑也不练了,整日把自己闷在房郑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送了这方砚给他。砚台底座刻影咬定青松不放松”,来勉励他继续学习。可他仍不听劝,于是父亲上门来找他谈心。

  他心里是害怕的,但还是犟着嘴,为什么陈氏的孩子可以种花,向家的孩子可以打铁,卫家的表哥还可以出去游历,只有他窝在书房,背一些看起来无用的经书?

  父亲的回答,他到现在仍然记得。

  “修炼是很苦的。”父亲这样,“他们的苦和你一样,只不过是被事情转移了。等他们种完花、打完铁、游历回来,还是要去面对,反倒浪费时间。这个道理我现在讲了,你就不用再走弯路,饶悟性就体现在此。”

  现在想来,父亲那时是倾向于让他专注于经书,减少外出,可惜被母亲曲解成担忧他的安全,而一直延续了下来。近年来父亲常“英雄出于草莽”,当是对茨纠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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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讨厌文绉绉的做派,话做事直来直去,却常常直溯本源,触及实质。

  当时,父亲告诉他:“为父初建霍山时,也难平衡修炼与经营。经营虽繁琐,却可以被疲惫麻痹,被愉悦转移,其实是一种堕落、迟钝;修炼则要始终保持清醒和敏锐,保持锐意进取,其实更为艰难。一边是伸手可得的欢愉快感,一边是从不满足的精进过程。毫无疑问,很多人会选前一条路,但你身为霍家子弟,就是要做那给自己找罪受的少数!”

  这话里有鼓舞、有激将,也有修炼的道理。当时的他颇为受用,立即转头到经书的故纸堆中去了。之后又有几次类似的情况,也被父亲巧妙化解。

  有一个元婴父亲的体验便是如此。别人家的孩子撒气叛逆,总要鸡飞狗跳一番,才得平息;而他只表现出一点厌烦,就会被父亲察觉,四两拨千斤般抽丝剥茧一番,什么痛苦、迷茫都消失不见。

  这样做的成果也很明显。除了修炼比别人快,他还可以傲然宣称:只要是霍山有的经书,他几乎都读过一遍;只要是和道法有关的经文,他都曾经背诵过,现在不见得还能背出来,但一提起就会有记忆。

  总之,这么多年来,他不后悔每一。

  今日父亲又送来这圆磨砚,他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自己在母亲那发的脾气,父亲已经知道了,送砚台来提醒。他仿佛看见这两座砚台上氤氲出一道身影,对他尊尊教诲:

  “不要厌烦,继续修炼。”

  “越是愤怒,越要约束自己的行为。”

  “要考虑放纵的后果,对于必将会后悔的事情,现在就不要做。”

  他叹了口气:出生霍家,平庸有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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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青平复心情,起身走到角落,自己丢的东西要自己捡起来。他将画卷在书案上摊开,还对破损处尝试用灵气抹平修复。

  指间凝出细芒,轻轻拂过撕裂的口子,画皮竟像人皮一样,慢慢愈合起来。这也明此画并非死物,而是能感知灵气的有灵之物。或许是兽皮不凡,取自某头大型妖兽,甚至巨型妖兽?可有谁会为了一个赝品下此血本?难道这是真品?

  关于这些所谓的助人结丹的法宝,是怎样被人趋之若鹜,又怎样被人弃之如敝履,他是了解内情的。

  十多年前,还是罗宇杨行他们来霍山之前,荒原上突然冒出一个法,是陶家堡有助人结丹的法宝。那时荒原还是百越纵横之地,陶家堡则是霍山和越人做生意的黑剩这个消息一下就在荒原上流传开来,各族越人修士纷纷朝陶家堡聚集。也是霍山对此重视不够,陶家堡面对群寇,独木难支,惨遭灭门。

  越寇在陶家堡掘地三尺,没发现什么;之后霍山收复陶家堡,也到处寻找,只找到这幅兽皮山水画。画被不少人打开看过,霍峻、罗寅、很多霍家军将士等,都不觉有异。总之,是没找到什么法宝。

  霍山这边以为是越人卷走了,越人那边以为是霍山抢了回去,都没怀疑法宝有假。后来不断有新的画卷出世,都是能助人结丹,越来越多,多得离谱。据罗宇就搞到一些,杨行也分了两张给他麾下将士,有不少人还带着画卷闭关了。一副画的价格从可以换一座荒原灵台,很快降低到一百颗三阶灵石,最后是现在,无人问津,人人喊打。

  他当初也设法弄到过一些,请元婴仙人看了,才知是赝品,是临摹的。仙人,原图可能是绝品、仙品法宝,临摹之物就差太多了。他一直把这当做一个笑话,将画卷都置之高阁,葛玉环这幅也没当回事。现在再想想,眼前这幅画即使不是原作,也可能是临摹的第一个成品,沾零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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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青仔细端详这幅兽皮山水画,他已看过很多遍了。山顶灵湖流水,山腰坪台密林,山脚凡人田舍,霍山中大部分灵山都是这个模样,他的座峰青叶峰也差不多。没什么特异的啊!除了...

  他悚然一惊。画卷上撕裂的口子,在愈合之后形成了一道长长的银色玉带,刚好从山顶连接山腰,一直到山脚;就像一道山泉,从山顶一直流到山脚一样。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世界如灵山,蜀中如山顶,霍山如山腰,大江如山泉...

  这些来的经历和感悟纷至沓来,涌入脑海,他拿过画卷来再看。忽略掉湖泊、密林和田舍,他的眼神从山脚的童子踩水车,到山腰的老叟赶牛耕田,到山顶的一轮红日。思绪急速转动,这时候父亲逼他背诵经书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水车、童子、耕牛、老叟...他急忙从旁边一摞经书中拿出一本本翻找,在《叶斯人文集》中找到一首诗:铁牛耕地种丹田,踏水童子把石穿。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

  诗和画对上了!黄鹤祖师曾提及过此画中的景象!这其中必有极大的玄机!

  他知道,道家经文从来对廋辞、隐语、秘图等珍而重之,有的即使明言秘传,但必高调提及。假若此图真有玄机,绝不会只有一诗孤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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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他在《丘祖秘传》中也找到相关记载:铁牛勤种我家田,灵丹成苗活万年。栽培全赖中宫土,灌溉须凭车上泉。三关一撞入泥丸,十二重楼聚灵涎。气回灵苗丹自结,和根拔入大罗。

  诗后有注:丘祖见《内景图》有悟,临摹此图,作此诗以赠后人。

  这幅画,竟是丘祖临摹的《内景图》副本!霍青快速看完经文,再观图对照,心中渐渐明晰:此乃人体内气机运化图。

  图中的灵山就如一个盘腿打坐的修士,山顶、山腰、山脚分别对应修士的头、腰、腹,丹田即种有灵苗的灵田!“丹田”二字,既是虚名,也是实指,就是不知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此图由底开始,展示灵气在修炼过程中所行之径路。

  首先是童子踏着水车,把肾水由底开动,逆流而上,经腹处丹田,将水化成气。

  气沿脊骨上涌,过脊如过山,气通三关:下关尾闾、中关夹脊、上关玉枕。过关要靠三车搬运:下关羊车,善走山路;中关鹿车,速度较快;上关牛车,大力撞入泥丸,故称“三关一撞入泥丸”。

  脑中魂海泥丸,为全身经脉之枢纽。气至泥丸,经舌底辗转到达咽喉,循“十二重楼”下降,故称“十二重楼聚灵涎”。此时灵气凝结为舌下津液,咽之可以成丹!

  霍青急不可耐,就在书房之内照此打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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