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行宫月色

　　三月春猎，对于宋国的臣民来说，都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不同于往年，往年都是在都城的华林园内举办一个简单的祭祀仪式，帝王公卿象征性的在园林里捕猎几只豢养的动物，这打猎的趣味便大大的减弱了。

　　时隔五年，宋国的皇帝刘义隆决定去往淮南郡都梁山围猎。

　　包括公卿大臣、世家子弟、皇城禁军，一行大略三千人，浩浩荡荡的从都城建康城出发，大部队行进了七日，才到淮南行宫。

　　先帝节俭，一生戎马四处征战，这座行宫建好以后，一次都没有住过。

　　这是皇后娘娘来到建康城以后，第一次同夫君一起出行。春猎有重要的祭祀意义，除了皇后其他后宫的嫔妃是一个都没带出来。

　　所以对于皇后来说，这次春猎也有特别的意义，她的夫君将只会属于她一个人，没有别的女人能跟她争夺。

　　这一夜，皇后沐浴熏香出现在陛下的寝宫。陛下正与禁军统领夜流觞在对弈，但见皇后来了。夜流觞识趣的起身告辞，却被刘义隆一把抓住。

　　“这棋局还没下完，傅卿便要走了么？这是想耍赖了吧。”

　　夜流觞抬眼，皇后的眼里有恨意，他自知若此刻不走，只怕皇后不会罢休。他不想场面太尴尬，不顾陛下的劝阻，依旧起身告退了出去。

　　“你来做什么？”刘义隆语气有些怠倦，推开棋盘起身。

　　“当然是来伺候陛下就寝的，这座行宫只有臣妾一个人在，没有别人。”皇后走到刘义隆的近旁，后者却将她推开。

　　“回去吧，行宫不比皇宫，外面寒气重。”

　　刘义隆对皇后一如既往的温柔和气，语言之中却有着遥远的距离，那不是夫妻之间的有的亲昵与缠绵。

　　“为什么？陛下已经两年没有去过臣妾的寝宫了。”皇后突然流泪，任凭她在外人面前要表现出母仪天下的风范与稳重，可在刘义隆面前，依旧只是一个小女人，依旧需要被人呵护与保护，皇后从身后搂住陛下，呢喃道：

　　“臣妾到底哪里做得不好，陛下竟然如此不愿意同我亲近？难道还是因为那个女人，可她是魏国的王妃……”

　　刘义隆将皇后环绕在自己身上的手掰开，转身看了皇后一眼，叹息道：

　　“你知道吗？你若有她一半的聪明，当不会问我这个问题。可你太蠢了，你的世界里只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地位，可朕想要的是改变整个天下。你应该做一个聪慧的皇后，不争不闹，在朕身边辅佐朕。其他的，原本就不该有奢求的。”

　　贺小安能一眼就看明白的事情，皇后却花了好多年都想不明白，她多次出手伤害贺小安。也让她与陛下之间的关系渐行渐远，如今她想要弥补，却毫无办法。

　　皇后悄无声息的退去，行宫的尽头回看了一眼在殿前职守的侍卫首领。

　　夜流觞转身再次进入寝殿内，帷帐前他的纤腰被刘义隆从后面抱住了，一股暖流激荡，他也控制不住了自己。寝殿外，再无其他人来打扰，这一夜春光都只属于他们两个人。

　　也许到了某个年纪以后，想要去获得幸福，就很难再不伤害别人吧。

　　“皇后哭了离开了行宫……”夜流觞躺在被褥里，精疲力尽的说道，他的心里总有些愧疚。从前对贺小安如此，现在对皇后亦如此。

　　“她会回来的，不过是一时意气用事罢了。”刘义隆语气很平静，他笃信她会回来。皇后虽然不够聪明，可她依旧很看重自己的身份，她与贺小安可不一样。

　　行宫在都梁山的半山腰上，正宫的外围住着禁军，里里外外围了三层。皇后从行宫的背后跑了出去，月色里有些精神恍惚。她知道行宫的防御，就知道该怎么避开禁军的视线。

　　山上的月色清明，当皇后发现自己迷路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行宫很远。身后是深不见底的密林，前方是悬崖。

　　孤鸟飞过，山中雾霾腾起，迷失在了月色里。

　　皇后怔怔的站在悬崖边，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冲动，一跃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痛苦和迷茫，家族的期许，不得不面对的世间烦忧可就此消散。

　　一掠黑影闪现，一双大手把她从悬崖边上拉了回来。

　　惊愕中，她吓得魂飞魄散，原本温柔的声音，也变得尖锐。

　　“你是谁？”

　　“山间的猎户，姑娘，大晚上何必到都梁山上来寻死。你都有勇气上山，独自面对豺狼虎豹，为何就没有勇气活下去。”

　　深沉的男人的声音，皇后从他身边本能的后退了两步。月光下，她只能看见一个身量高大，威猛的男人模糊的轮廓。

　　“我并没有想从这里跳下去，不过是一时失神走到这里来了。”皇后解释道。

　　“你又是谁，为何会走到这山崖边来？”对方问道。

　　“我是谁？”皇后喃喃自问道，天下最尊贵的皇后，却也是一个得不到夫君爱怜的可怜人。她记得自己宜都王妃的身份，后来从王妃变成了皇后。这些身份，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唯独没有人记得她的名字，还是她在闺中的名字。

　　“昭容，我的名字叫袁昭容。”她只说了自己闺中的名字，却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

　　“深山多猛兽，姑娘还是早些下山吧，我送你一程。”

　　男子跟在身后，保持着一段距离，并不曾靠近，袁皇后第一次竟然对在深山中遇到的男人有一种信任。也许是他沉稳的声音，也许是他高大的背影，也许是刚刚在悬崖边拉住自己的那双手，结实而有力。已经许久没有人敢如此大胆靠近自己了。

　　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朝着山下走去，终于到了行宫的外面，一行士兵巡逻经过。袁昭容转身对着身后善意护着自己一路下山的男子道：

　　“我就住在这里，你不必再送了。早些离开吧，靠近行宫小心被驻扎的侍卫当成了刺客。”

　　那男子也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了。

　　“等一等”袁昭容突然叫道，“我已经告诉了你，我的名字，可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黑暗里的男子答道：“过了今夜后，你我也不会再见，我的名字对于你而言毫无意义，不说也罢。”

　　男子说完，然后朝着深处的密林离去。

　　“这山里竟然还有如此特别的人，看来真的是我对这世界了解得太少了。”袁昭容转身朝着行宫走去。

　　原本愤懑的心情，也随着这一趟月色独行而豁然开朗。也许真的只是自己不够聪明，虽然她是皇后，可与陛下之间的恩情却很薄，也只是在他们最孤独无依靠的时候，相互靠着取暖。

　　如今，他已是天子，他的身边最需要的早已不是自己这个结发妻子了。若可以选择，也许就算是嫁与山中的猎户，得以被呵护一生，也会比现在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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