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浪拍卡雷

　　风轻轻的滑过海面，卷起了起伏的波涛，滚滚的摇摆着带动起停止在洋面上的灰色巨舰。这些巨舰以错落有致的五花阵下锚在这里，虽然敌人根本不可能对他们进行任何的打击，但他们依旧一丝不苟的执行着防御的任务。

　　这里是卡雷以东大约三百里的地方。近四百米的海水以有足够的浮力承载这些满载量在十万石以上的巨舰。尖锐的舰首有如利剑一般朝向西方的海面。那里现在是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可谁都晓得在自己视线以外的地方有着这次行动的目的地——卡雷城。

　　因为停的远，关信腾率领的舰队并没有被罗尔帝国军设置在马蹄山环翼上的两个碉堡所发现。反而由于从罗拉口里得到的有关卡雷的确切情报，他们在这里布置好了足以封锁卡雷的阵行。现在虽然还没有完成置换，但各舰的位置都已经确定下来，只等攻击命令的下达，他们便能在行进间互相配合着完成“雁行”阵，迅速进入预定的攻击位置。

　　为了不使这次作战重蹈半年前在图灵的那次挫折，关信腾与海军大将张浩，舰队提督李珏一起反复的思考，一次又一次的在沙盘上演练，确定下了这次的作战计划：

　　以魔机战舰作为进攻的主力。以雁行阵突入敌方视线之后，位于阵行两翼的“009”，“012”两舰旋即以棱光炮齐射攻击敌方环翼上的两座碉堡，打掉他们最外围的碉堡，摘去他们用以观察海面的眼睛。而后，我军方可突入“诺克莱湾”将整个卡雷城纳入我军的打击范围。

　　由于诺克莱湾的面积不如图灵城外的海面那么广阔，所以舰队是不能以散花阵的模式进行前后运动的阵列轮射。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并保证攻击的力度，关信腾等人并不打算在这次作战里动用棱光炮这种无声的很角色。

　　他打算用远程海战火炮来进行攻击。在经历了图灵攻略战之后，他发现这种“老式”的攻击武器似乎比“新式”的棱光炮更能够给人以震撼。陆地上的那些大炮可都是海炮的简化版哪，几百门齐射的威力已经够吓人了，何况这次用的是更强的海战炮？一次齐射就足以让卡雷人呆上一阵了。虽说破坏力也许比不上棱光炮，但却已经足够了。能吓得住那些百姓就已经足够了，真正夺取卡雷的可不是他们，而是早就埋伏在卡雷城中的“武器联盟工会”。

　　罗拉和他的“战神号”离开于昨晚悄悄的离开了舰队。他们将返回卡雷，把这里的情况发送出去，并与“武器联盟工会”的人商定有关举事的情况。为了方便联络，关信腾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几头用于传信的信鸽，让他们混杂在工会原有的信鸽当中。反正工会每天都有几十只信鸽往返的，即使突然增加了几头，罗尔帝国的领主也不可能一下子就发现。他才没空关心这样的小事呢。

　　*****

　　“终于要走了。”巴克力轻轻的念道。此刻站在政务厅后头阳台上的他望着眼前的这座忙碌依旧的城池，心里倒有些异样的感受。

　　怎么说呢？自己应该很讨厌这座城市，毕竟这里的环境实在是有害于自己的健康，但为什么在居住了四年之后，对于即将要离开这儿的事情，自己竟会有些不舍？巴克力觉得很奇怪。在来赴任的当初他就没想过要在这里做到老啊。相反离去的准备，他倒是时刻都准备着。为了这个他甚至养成了将所有东西都整齐归类的习惯。因为这样可是让离去的准备进行的更迅速一些。

　　“唉，这还真是奇怪呢？”对于心里的这种情感他只觉的很是怪异。只是在一时间，他也无法思考这样的缘由了，整个城守府搬迁的工作他可得马上进行呢。

　　大量的仆从在城守府里进进出出，不断的将府里的东西装载上马车。因为时间规定的是那样的紧急，使他得不得不在大白天里进行这样的搬迁，因而无法瞒过城中百姓的目光。

　　“关于帝国要放弃卡雷的消息，他们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吧。”巴克力深沉的叹了口气。他晓得这样一来，自己在卡雷百姓心里的形象算是全毁了：“他们一定会用怕死的胆小鬼来形容我的。”想到这里，他显得十分无奈。因为这并不是他的本意，而是……

　　他恨恨瞪视了那还没被收理起来的文书一眼，心里不住的咒骂那个作为南方领主总领的巴克公爵：“这个该死的肥佬。”

　　其实从上次下令收缴整个南部沿海城市的物资开始，巴克力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他知道这个收缴命令只是一个开始的序幕而已，后面接着的必然有更“厉害”的手段跟着。他也曾思考这后着究竟是什么，也曾对以后的种种不利进行考虑，但他始终不曾想到巴克公爵竟会下达这样的命令：“放弃所有南部沿海城市，全南部收缩战线，将物资集中到陆地上来，以准备和敌军进行一场大会战。”

　　“怎么能这样呢？姑且不说会战我军会不会取胜。单就这一退，便把整个南部沿海十二城全卖给了圣龙军，以后想再夺回这些无疑很难。”巴克力痛苦的想着，“难道公爵大人不晓得我们在南部的情形么？无论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们这边，而敌人魔机战舰的威力又是那样的强大。若要防守，他们不一定要派重兵，只要数千的城卫队加上一两艘魔机战舰就足以让我们知难而退了。”

　　对圣龙军海上的实力，巴克力无疑比其他人看得更透彻些。他在下令用赎买政策收缴卡雷各项物资的同时，也让自己的僚幕若德安把手中一些有关于圣龙军的情报整理归纳出来。虽然这样的情报也可能会有许多不真实的存在，但比起更不真实的传言来，它们还是有用的。

　　然而就算自己知道这个命令是错误的，那又将如何。以自己手中的权利，终究不能改变这个命令。自己充其量也只能在心里的愤怒中默默的执行这个错误。这或许是极为痛苦的，明知错误还要执行。巴克力深深的感受到自己的无力。他自然感受到了这痛苦，但他只希望自己能迅速的忘记这个痛苦，也许只有忘记才能让自己那揪作一团的心稍稍的好过一些。

　　城守府的撤离工作无疑进行的很顺利，到现在为止除了自己花房里的东西和这政务厅的一张办公桌，一把靠椅，几分新到的公文没有被收理起来外，其他的已经都被运离卡雷，送到一个叫做幕塔斯科尔的内地小镇。那是及其偏远的地方，紧紧的贴临着大陆最大的森林之一——泰来森林。他曾在那里购买了一个带有温泉的小山谷，并在那里修建了一座庄园。原本是作为自己以后养老用的。此刻既然要撤退，他自然想将自己的家搬到那里。

　　对于未来，他早已考虑好了：若是帝国胜了，他自然有可能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当自己的领主，直到七十致休为止；若帝国败了，自己将找个机会脱离帝国军的保护，返回那个庄园，与自己那没有任何野心的儿子一起渡过剩余的日子。

　　“凭着这些年从卡雷征收上来的税收应该足够自己富足的生活了。”巴克力如此打算着。即使用这些钱进行了赎买之后，他依旧还剩下许多。

　　至于为帝国尽忠？对不起哦！他可没有这样的想法。要说，那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对于像他这样的老人，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好好的活下去。几十年的生活，已经让他见了许多。他可不像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那般，若能活，又何必要死呢？

　　******

　　罗拉·卡吉特洛曼回到了卡雷。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样，他这次回来，也是借着黑暗突入若克莱湾西北角的乱礁群中——同样也不曾引起马蹄山环翼上碉堡的警觉。

　　因为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因为他们不曾真的到达图灵，罗拉也并不曾把这次出航的真实目的告诉与他同船的那些年轻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不信任他们，只是对于这种关系到整个家族生死存亡的关键，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这是原则。

　　双脚从尤自晃动不已的船板，踏上平坦的陆地，罗拉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安定下来，似乎一切都变得踏实起来。

　　“还是陆地上好啊。”这可是初学者才会有的感觉，但十分奇怪的是这次有着十几年航海经验的罗拉也这样感受到了。发现自己竟会有这样不合身份的想法，罗拉不由得愣了一下，也感到有些奇怪：“是不是四年没有出海，让我的身手变差了？”

　　这样的怀疑一出现在他的心里，便立刻被否决了。因为当初出海的时候，他并没有这样的感觉。一切似乎是从圣龙军的战舰下到船上以后产生的。

　　“也许真实因为那艘战舰的缘故吧。”他如此肯定。

　　人总是向高处走的。当发现了在圣龙军铁甲舰上的感觉竟如同踏在大地上一般踏实的时候，他便对依旧会随着海浪作大幅度晃动的“战神号”不满了。尽管“战神号”和大陆上其他的商船比起来还算是平稳了，但和圣龙军的铁甲舰比起来依旧像是在玩冲浪一般。其中的差异，明显的让他感觉到了——即使铁甲舰也不曾真的达到百分百的平稳。

　　“呵，还是不管那么多了。”罗拉决定将这些杂事抛却。对于在半夜里回来的他而言，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他必须在天亮以前把“战神号”上的事情办好才行。也许这些事情对自己这样的老水手而言算不上什么，但对于第一次航海的新手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他必须把这些年轻人都送到家族的魔法室中，然后让魔法长老来观察这些年轻人的反映，以决定他们今后在家族里究竟承担怎样的责任。究竟是老老实实的呆在陆地上进行兵器的研究，还是和自己一样负责家族里的海运呢。一切都在着下船后的几个时辰里得到揭晓。

　　将这些年轻人送进魔法室安顿好，罗拉便径自来到庄园的主屋前，轻轻的咳嗽了一下向里头的人汇报道：“主人，我回来了。”

　　“是罗拉吗？回来了就进来吧。大家都在等着你呢。”从屋内传出淳厚的男音声。

　　“是。”罗拉应了一声，伸手推开厚实的木门，走进了主屋的大厅。

　　虽然从外面看来这屋子是一片的漆黑，但只要推开这扇门，里头的光明便会在一瞬间泄漏出来。事实上，这屋子是相当明亮的，足足有一百零八根白蜡点着呢。至于外头回看不出来，那全然是因为家族里的魔法师在屋子四周的窗帘上加持了魔法的缘故。今夜可是家族里的秘密集会，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外人知晓的。

　　屋里众人聚集着，像寺院的僧侣那般齐齐的排坐着。每个人身前都有一个木质的小桌几。一杯清麦酒，一份精美的糕点就放在这桌几之上。没有坐椅，他们都是盘腿坐在地上的。当然为了让自己舒适一些，地上垫了厚实的绵团。也许是禁止大家不能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的缘故，他们做得都很散。还好，这屋子够大，即使是这样的坐法也丝毫不显得靠边。

　　罗拉低着头踏着小步飞快的从中间的过道经过。当身后的大门重新关上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家主的面前站立住了。

　　“这次的还算顺利吧？看你们回来的如此之快。”淳厚的男音再次响起。

　　“是的，我们并没有到图灵，而是在海上就遇上了圣龙军南下的舰队。我在确认了他们的身份之后，将您托付给我的事情办了。”罗拉低着头说着，他简洁的介绍了一下这次出航的具体情况，以及对圣龙军的感受，让在坐的所有人都对圣龙军这个将要与自己联系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了解。

　　“铁甲舰……？你说他们竟然拥有了全部由铁甲舰组成的舰队？”家主显得有些激动，原本淳厚的男音一下子发颠起来。

　　罗拉低垂的头正好看见他那微微晃动的裤管以及那紧紧的握成一个拳头的手。

　　“是的。”罗拉点着头。

　　“……！呜，你先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吧。今天的会议并不光光是为了你准备的。不过也和你有很大关系就是了。事情的变化大大出乎我们预料，原本我们是不太有信心的，但既然你给我们带来了这样的情报，我想我们作出的决定应该回容易些。”稍稍的顿了顿，家主似乎平复的自己的心情。他那飞快转动的大脑已经把罗拉所说的事情和眼下说要议论的联系在了一起，并迅速作出了判断：“这是对我们有利的。”

　　“是。”罗拉恭敬的对家主行了个礼，缓步走向位于东边第二排第三座的位子上——这就是他的位子了。

　　像罗加特尔家族这般的地方大豪，其内部实是有如王国一般的森严等级。每个人在家族中都有着各自地位，这是绝不允许错乱的。因为所有人都很熟，互相间都有着一定的感情，若是在地位上稍稍的放松一些，只怕在处理事情上就会出现种种的徇私。这对整个家族的发展无疑是不利的。想在大约一百年前，家族就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那一次可差点将家族拖入崩溃的边缘。后来终于是挺过来了，但森严的等级制度也随之确立下来。不过好在这些的等级并不是以血缘关系为基准，而是以个人对家族的贡献为基准。虽然从感情上来说觉得有些沉闷，但实际上却对家族的发展有着莫大的好处。毕竟有了这样的制度，那些想取得家族中更高地位的人，就不得不为了家族的发展而作出更大的贡献。

　　罗拉从血缘上来说并不算是罗加特尔家族的人，甚至他不是卡雷各大家族中任何一位的人。他只是一个孤儿，一个从特鲁卡特那边流落过来孤儿，一个在圣大陆上普普通通的战争孤儿。但他是幸运的，因为在他六岁的时候，他碰上罗加特尔家当时的二少爷，也就是现在的家族巴洛特先生。巴洛特收养了他，并给了他以接受教育的机会。之后他便靠着自己的努力，爬到了现在的位置，成了能为家族独当一面的人。

　　当然，他也就此彻底的同家族搭上了关系，他娶了巴洛特的五小姐为妻，成了主人的女婿。在大家族中，这是很平常的现象。

　　然而在其他的家族里，外来的女婿无论再怎么努力在地位上都不可能超过家族里的少爷们。但在这个罗加特尔家族中，罗拉的地位却是远远在主人的儿子之上。

　　这从他在这样会议的作为上就可以看出：主人作为家主当然是高高在上；接下来是对家族贡献了几十年的长老们，他们未必管事，但处于对他们的尊重，他们的地位之上紧紧的跟在家主的后头；再下来便是像罗拉这样实实在在为家族处理事情的人，他们大都是某一方面的管理者；而后，便是地位更低的……至于主人的儿子，因为他们才家族家族决策圈几年，并没有为家族作出什么贡献，故而他们的位子是远在五，六排之后的地方。也许他们很得主人的疼爱，但在决定家族事务上，他们的提议，往往比不上罗拉的一言。

　　罗拉坐回到位子上，会议便接着进行下去了。

　　尽管会议前头的内容，罗拉因为来迟并没有听见，但凭着灵活的脑袋和自己对于整个局势的分析，他还是渐渐明白了这次会议的议题：如何在卡雷城举事，接管卡雷的政权，并在今后的条件下如何与圣龙军合作从最大程度上保证自己家族获得最大的利益。

　　关于第一个问题如何在卡雷城举事并接管政权。家族会议并没有考虑很多，因为这似乎已经是铁打铁的事情了。甚至不需要出动工会在各个家族子弟中培养起来的“工会军”就能取得整个卡雷的政权。

　　因为罗尔帝国已经打算放弃对南部沿海城市的管理了，他们大有点让沿海城市自生自灭的味道，不但全然将市政管理和领主卫队缩了回去，就连城市的各项物资也完全获收起来运走。眼下的南部各城除了每家每户市民中仅余的口粮似乎也没剩下什么了。

　　他们不管其他城池的情况怎样，当就卡雷而言，自己只要在巴力克领主前脚离去的当口，让圣龙军立刻派人来接管就成了。这是最好的，因为是完全无血的交接。

　　至于第二个问题，就颇有些令人难以打起精神了。虽然他对家族的重要性远远高过第一个问题。但，人终究是感情的动物。整个工会同盟互相支援，互相帮助这么久了。此刻刚一有些松动，自己便要起来争权夺利的。这是不是有些过分有些黑心了？家族里的人大都不愿意让别人给自己带上这样的帽子。

　　说是要讨论，但他们互相之间支吾着，关听上头家主在那儿解释问题的重要，心里却不曾有任何的想法。

　　罗拉不说话，也静静的听着。但他却在一瞬间看到了主人那皱起的眉头：“这事儿若不解决只怕主人会睡不着觉的。”对于这位对自己有着大恩的老者，他总是那样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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