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泥鳅 五
看着老炮身旁这位愁眉苦脸蔫头耷脑，果然像极了蔫萝卜似的老兵，叶赛宁上校手里那根尚未点燃的香烟抖动了一下……
舰载机修工可以获得的勋章？！他脑海中依稀有些印象……
“咳！”被称作萝卜本名是罗伯特的这位始终不吭不哈的中年汉子，重重的咳出一口好似重度磨合使用过的润滑油一般黑乎乎的浓痰……左右看了看，最终还是在上校面前，在兜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段皱巴巴的纸巾吐在里面。
“你他吗尽扯这些个没用的做啥！”他说话间，肺部好像在嘶啦啦的作响……没好气儿的瞪了老炮一眼，欲挪步离去，好似思量半晌，最终还是意识到在这艘破旧的运输飞船上也实在是没啥别的地儿好去……
自顾自，蔫萝卜罗伯特谁也不愿意搭理的蹲在了舱壁一角。
“千斤顶勋章！”老炮一拍脑门，最终还是想了起来，不依不饶的吼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在脑海中搜索到舰载机修兵千斤顶技能勋章的叶赛宁上校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第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他的沉默，不全是因为千斤顶勋章所代表的几乎和全能炮兵海军雄狮勋章同样具有的彰显单兵技能的重要意义……
他是隐隐的觉察到什么地方好像不对？！
这艘运输舰上，那些他至今尚未见过，在老炮这大喇叭口中的几百名名海军退役官兵，如果个顶个全部都是海军特殊技能勋章的获得者……
那么，这个嘟嘟！
这个神秘的嘟嘟，到底是有多大的能量才能搜罗到这些散落民间，甚至可以堪称帝国海军至宝的尖兵们？
并且，他到底是拥有何等可怕的实力，才能将他们汇集到一起！
那个人类星舰的坟冢，星际的死地，诸神之殇！到底是有着什么样的东西在等待着自己和这些尖兵们？
这个嘟嘟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
狭窄的通道两头，时不时的有人影儿晃动。
这都是想来这转角之地活动活动的船上乘客。
估计是看到叶赛宁上校在这里，毕竟上校那一身迄今为止换不下身去的，已经很有些不洁净的纯白色海军上校制服在此间显得格外扎眼，他们也不太愿意往这儿跟前凑。
然而，在这条泥鳅上已然是难能可贵的休闲空间里，此时的气氛因为叶赛宁上校的沉默，变得有几分局促。
老炮的那张嘴，似乎是闲不住的。
“萝卜，要我说，你也别想太多了……”老炮的话未说完，罗伯特呼的起身，只一跺脚转身就走。
只怕是嫌老炮那大喇叭废话太多，他只冲叶赛宁上校低声说了句“长官，告辞！”就消失在了转角一侧。
……
“嘿！”老炮看着罗伯特离去的背影，自我解嘲的冲着罗汉摊了摊手，“你说说……”这一张嘴，老炮的话就停不下来，“你说说我这是为了啥！萝卜那张臭脸，自打上船来就没舒展过一天！我老炮之前认识他是哪根葱！大爷的！”
“该！”看着罗伯特生气走了，罗汉对老炮这大喇叭也没好气儿的，“就你爱刨根问底……萝卜性子蔫儿，心里总窝着事儿……人就不喜欢你四处嘚嘚他那些事儿，偏你这嘴就没个把门的！”
“你放屁！放屁！我跟谁嘚嘚了！这不上校也在，咱们几个随便唠几句怎么了？这憋屈的老鼠笼子也似的垃圾运输飞船……话也不让说，你们他吗想憋死我？！”
……
叶赛宁上校心里思量着方才所想，脑海中，充满了对这位嘟嘟到底是何方神圣的疑惑和不解。
看了看手中的烟蒂即将燃尽，也不耐烦再和这几位大头兵聊下去。抬步就要回到自己那狭小的舱室，临走才发现方才那蔫头耷脑的罗伯特已然不见了……
下意识的问了句，“萝卜走了？”没准备要得到任何确切的回答，叶赛宁上校就要转身……
“嗨！”见上校这么问，老炮摇了摇头，“还不就是嫌我唠叨他为啥来这条船上的那些事儿！”
嗯？
叶赛宁上校停下了脚步。
他确实一直很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样的**，又或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这个嘟嘟仅凭几封单通道邮件就能集结到这么多前海军好手，尖兵，甚至兵王来到这艘运输舰上。
见过他们之中的部分人，叶赛宁上校老早就发现，这些登舰的退役海军官兵，一个个好似年纪都不轻了……按道理说，退役了这么些年，这些海军退役官兵早已经融入到帝国的世俗世界之中。对于自己的生活，对于自己的价值判断应该与当兵服役的时候有了大的改观。
到底是什么样的机缘，会让他们要放下一切或者是抛却已经拥有的一切去往诸神之殇这样的星际死地？
叶赛宁上校非常清楚，帝国，对于这些退役的官兵们可不仅仅给予一个公民身份！
他们每个人在退役之后，都会立即纳入帝国的社会保障体系，与他们服役期间身份相匹配荣养津贴丰厚到令普通民众羡慕不已，甚至他们每个人的家门上都会极其荣耀的贴上‘荣光之家’的牌匾。再就业的税费减免，从此以后的免费医疗……如此种种的福利，帝国，对所有愿意为帝国不惜付出宝贵生命的战士从不吝啬。
但对于这种疑惑，叶赛宁上校却从来也没有问过他们……原因么，很简单，那就是他自己登上这艘货运飞船的缘由在他看来有些不堪，甚至过程……绝对是对他身份的亵渎！
那么既然大喇叭老炮这么说……叶赛宁上校停下了脚步。
冲罗汉晃了晃竖起的食指和中指，那意思，再来一根……
“哦……那么说说看，这萝卜是个什么情况？”叶赛宁上校摆出的那一副带着几分八卦，又有几分关心的神情，怂恿着老炮将自己的大喇叭分贝又调高了几个音阶。
老炮的话多，但话语间的条理逻辑性却挺强。几句话，叶赛宁上校就听出了大概意思。
……
这罗伯特退役第二年，他的老母亲就查出了肝脏有毛病。
按说现如今的器官移植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根本就不是个事儿。问题在于，移植技术成熟，可是器官的来源，即便是已经步入宇宙时间的人类社会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方便。
此时的移植器官来源无非两种，活体捐赠，人工培育。毋论此时的医疗科技如何发达，有一点认知却是恒古不变的真理，那就是人工培育的器官在移植之后与受让体之间的契合度永远也比不上活体捐赠的人体内自然生长的器官。不止在器官移植，在人类现如今生活的各个方面，纯天然生长的东西永远比人工合成的精贵的多。
罗伯特已经在第一时间向帝国医疗机构登记备案，但是要想得到一个活体捐赠的肝脏……按照那位漫不经心的接待医师的说法，即便综合考虑到罗伯特退伍军人的荣光身份，老母亲的年龄，病理的紧急程度等等因素，排队也要排到下个世纪才有可能得到一个活体捐赠的鲜活肝脏。
罗伯特是个孝子，为了老母亲的病，不惜倾家荡产。诚然，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宇宙中，当了大半辈子兵、基本上已经随着星舰游遍了整个帝国星域的罗布特回到帝国，老母亲已经是他唯一的亲人。
人工培育的肝脏是他唯一的选择。既然是人工培育，那就是一种规模化生产的商品。这种特殊的，商家不做任何售后保障的商品，罗伯特在几年间已经通过特别申请，一次性提取了自己所有的退伍荣养津贴为老母亲前后买过两个。两个人工培育肝脏，前后不过间隔四年，移植到老母亲体内均产生了不同程度的排斥反应。
就如同世面上有大批量生产的成衣和顶尖裁缝量身订做的高档服装一样，人工培育的器官也接受根据受让体个体特征特别订制。这种专门订制的器官，与受让体的契合度基本上与活体捐赠器官不相上下……但同样的，这涉及到一个银子的问题。而这种特别订制的人工培育的肝脏花费，根本不是罗伯特这样的退伍士兵可以承受的。
看着老母亲那带着病态苍白的面容，日渐瘦削的身子蜷曲在病榻之上……感觉着掌心中母亲那冰凉枯瘦的手，耳边传来母亲那绵软温柔的声音……到了这个地步，安慰着罗布特的反倒是体内有着剧烈排斥反应的母亲……
看着每日被病魔摧残到日渐枯萎的母亲，罗伯特却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在星舰上，被熟知他的战友们称为‘蔫萝卜’的罗伯特虽然只是一个战舰机修兵，但这并不代表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他就是一个孬种。孬种，永远也不会在机修兵这个岗位上拿到‘千斤顶’勋章。
就在罗伯特暗自咬碎了钢牙，决定为了母亲不惜铤而走险，弄点见不得光的快钱的时候，一封署名为嘟嘟的单通道邮件，悄然的出现在罗伯特手腕间的移动终端上。
看到这封邮件，罗伯特的第一反应不过是漠然的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在星舰上度过三十多个岁月的他很清楚，邮件里描述的那种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永远也不会砸到他的脑袋上。
但是，令他绝然意想不到的是，就在第二天的早晨！
一个意外的终端通联，却是来自于他曾经面对过的那位表情漠然的医师……
虽然这位医师的言语间依然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但是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记重锤砸在罗伯特的心底。
三个小时之内，罗伯特必须带着他的母亲赶到指定的医疗机构。在那里，此刻有一位刚刚脑死亡的年轻器官捐献者！那依然保留着些许体温的鲜活肝脏正在等待移植！
而罗伯特的母亲，正处在等待捐献器官移植名单……这份有将近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名单上的第一位！
如果这个世界上，这个宇宙中，真的有一句话是绝对意义上的放之宇宙而皆准的真理……那也只能是——没有免费的午餐。
结束通话后，罗伯特只停顿了一秒钟，就毅然的做出了决定。如同舰上的紧急维修命令下达之后的速度，从他翻身而起，抱起母亲蹿出房门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因为，他没有选择。
即便他非常清楚那封署名是嘟嘟的邮件里写得清楚，为此，他付出的代价，将是向这个神秘的嘟嘟献上他的余生。
罗伯特母亲的肝脏移植手术进行的异常顺利。
罗伯特在母亲被推进手术室之后立即查阅了主刀医师的个人信息，确实如同嘟嘟邮件里所承诺的那样，这位医师果真是罗伯特所在的殖民星球上所谓的器官移植第一把刀。
但是罗伯特却没有能看到推出手术室之后，依然在麻醉状态的，母亲那慈祥恬静的面容。
此时的他，已经毅然的走在去往殖民星球星际空港的路上……
罗伯特是个老兵。
他有着一个老兵应有的执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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