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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九十一章:不敢妄动


  也就到此为止了。

  方若婳看他一眼,他也看着方若婳。有再多的不舍,又能如何?

  静言忽然跑出来,拉方若婳的手,“十三娘,你好久不来,和我玩一会吧。”

  方若婳看看赵王妃,她颔首:“十三娘,你好久不来,坐坐再去。”

  是赵王妃开口,大约就不要紧。方若婳想起满清后宫,皇帝临幸妃子,需要皇后的印玺。多像。

  方若婳先陪着静言玩一会,乳娘哄了她去。赵王妃命人请方若婳进屋去坐。

  东宫反倒比不得榆乐宫里,方若婳知道,当初闵彬郁失宠,闵星渊和佟佳皇后曾安插了许多耳目在东宫。如今,那些人也都大概还在。方若婳他们总不能公然独处。

  屋里的侍女应该都是心腹,但也不能肆无忌惮。

  方若婳走进去,依规矩行礼。

  闵博延看看方若婳,没有阻止。“坐吧。”他指着对面的位置,“坐。”

  方若婳坐下来。彼此沉默。其实也不用说什么,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可是又要用理智克制着冲动,很费气力。

  沉默久了也显得怪异,方若婳随便开始一个话题:“殿下近来作何消遣?”

  “读书。”他说,“也作诗。”

  他吩咐侍女,将他的诗稿拿来。

  方若婳念其中的一首:“汉使出燕然,愁闺夜不眠,易制残灯下,鸣砧秋月前。”又换一首:“今夜长城下,云昏月应暗,谁见倡楼前,心悲不成惨。”

  心中一酸。竟这样消沉。

  方若婳抬头看着他,目光交汇,几乎无法再掩饰。方若婳拼尽力气才能微笑,“好诗。”

  “嗯。”闵博延随口道,“请倪顾言改过一二字。”

  “倪顾言是——”

  “东宫学士。近日我常与他一起谈诗。”

  大概,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别的可做。

  “前些时日,听说殿下贵体有恙,不知现下如何?”

  “只是普通风寒,服一帖药就好了。”

  这些都是废话,只好过沉默。

  “殿下,如果没有旁的吩咐,妾该回去了。”

  闵博延沉默片刻,点头,“好。”

  方若婳在榻上向他叩首行礼,然后退出。他跟着一起走出来。

  “殿下请留步。”

  “我送送你。”

  方若婳低下头,“妾怎么……怎么敢当?”

  闵博延微笑,“你是皇后的尚宫,礼敬是应当的。”

  他能找出这样完美的理由,方若婳只得不作声。

  闵博延走在方若婳身侧,谁也不说话,想说的不能说,能说的没什么可说。

  想起曾经的一个夜晚,星月静谧,方若婳他们并肩走在青石铺就的路上,一样的脚步节拍,一样的呼吸节拍。

  那天,闵博延对方若婳说,若婳,我们私奔吧,我们去开店,赚了钱去游山玩水,钱花完了再去开店。

  如果那天,方若婳答应了,不知现在方若婳他们是不是真的会在那个小镇开店。一间书铺,略带方旧的气息,在有阳光的日子里翻开书,轻尘飞舞,缕缕淡墨的香气。

  然而,那个契机永不会再回来。

  而今他是风越的皇太子,小心翼翼地维护他刻意包装过的形象,如临冰谷,每一步路都走得战战兢兢。而方若婳,是皇后身边的娘娘,他触碰不得的女人。

  听说如今,闵嘉颖在并州大造军械,而且私下里招兵买马。但他有闵星渊夫妇的宠爱,闵博延奈何他不得。就连闵醉岚在益州,也一样屡屡结交朝中大臣。冷眼旁观,现下坐在风口浪尖的第一人是闵锐达。

  这和当初的丘涵容情形一模一样。

  闵锐达大约已觉察闵星渊的猜忌,听说如今,他甚少对朝中事务说话,除非闵星渊指明了让他主持,否则不肯干预。

  这么一来,想挑他的错倒也不容易。

  一日方代玉过来,带了来自江南的各色点心。闵星渊替她寻了江南的厨子,专为她做吃食。闵星渊倒是没有亏待她。

  方若婳他们坐了吃点心,里面也有玉尖面,听说如今那铺子生意大好,已开了好几间店。

  方若婳拣了一个,是枣泥馅的,又掺了蜂蜜,很甜。

  方若婳他们聊天,照例又开成政局研讨会。方代玉现在是闵星渊的枕边人,听到的一手新闻越发多了。

  她说,闵锐达的族叔刚刚被调出京师,转任荆州总管。

  方若婳没有听清楚,“他原来是什么官位?”

  方代玉重复:“宗正卿兼给事黄门郎判礼部尚书事。”

  天,方若婳忍不住笑。进宫这么久了,方若婳还是不习惯这些官名。在古代当个官也不容易,光记住自己的职位就不容易。

  “你怎么就记得住?”

  方代玉回答:“这有什么难的?”但想一想,也忍不住笑出来。

  “听至尊的意思,也打算让闵约外放。”

  闵约是闵锐达的弟弟,现任大理寺少卿,方若婳曾见过一面,似乎是个稳重的人。当时堂上那么多人,只有他眼里没有那样明显炽热的欲望。

  “他是洁身自守的人?”方若婳问。

  “什么呀?”方代玉嗤之以鼻。

  不是?方若婳看着她,等着听权威答案。

  “他好财。”她简单的说。

  似乎不好色,似乎。

  方代玉露出怪异的笑,加一句:“他好不了色。”

  好不了?这是什么说法。

  方代玉附在方若婳耳边解释,方若婳恍然大悟。两个八卦女人相视咭咭笑。

  “哦,所以——”

  “是。听说小时候从树下摔下来,落下这个毛病。闵锐达很疼他,一直提携他。”

  话题又拐回来了。

  方若婳问:“外放个什么官?”

  方代玉想了下,说:“伊州刺史有缺,大概会去那里吧。”

  她果然知道得清楚。

  这么一来,和闵锐达关系最亲近的人都调出了枢机,看来闵星渊是真的要撇开闵锐达。

  “闵锐达没什么表示?”方若婳问。

  “他怎么会?那个老狐狸。”

  是,在朝里摸爬滚打那么久,爬得到那么高位置的,都比狐狸还精。

  “连李彭勃都外放了。”

  “李彭勃?”方若婳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方代玉看方若婳苦思冥想,很诧异,“李彭勃你竟不知道?那样有名的大才子。至尊的文书都是他起草的。他有一首《昔昔盐》写得极好,你不曾听过?”她低吟:“‘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方若婳终于明白为何耳熟他的名字。

  后世流传很广的一个故事,说李彭勃因为“空梁落燕泥”遭到博延帝的嫉恨,所以被杀了。算是千古文人的一桩悲剧。

  那么这个李彭勃,是要死在闵博延手里的。

  忽然对他生出了几分同情。

  方代玉继续在说:“这个人,就是心肠直,一个弯也不懂得转,至尊常说他‘迂’,也真正是‘迂’,听说他离京那日,哭得连话也说不清楚,他是一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外放的。”

  “为什么?”方若婳问。

  “他十日里倒有八日是闵锐达的座上宾,两人是这样的交情,至尊婉转地劝过他,他又不明白,除了外放,还能如何?”

  官场中的事永远如此,得是如此,失也是如此。但也总有那么多人想去闯荡这个圈子,前赴后继。

  所以那啥说:“天下英雄,入我毂中矣!”因为那毂中是有千年不减诱惑的饵。

  忽又想起前些时日,陇州刺史府添丁,闵星渊十分高兴。当时方若婳还不知陇州刺史是谁,后来才对上号,竟是顾渊!算来这是他第二个儿子,无疑那就是巩越彬了!当下小小激动了一场,转念又一想,我激动个什么呀?那是那啥。我若穿晚个二十年,也许还能领略一下初庆风采。至于现在……唉。

  “若婳,你发什么呆呢?”方代玉推方若婳。

  “我在想——”方若婳掩饰的,“也许,还有得是非。”

  方代玉回答:“理他们的呢。”是方若婳常说的话。听她的语气,大概巴不得如此。

  日子还是照样地过去。一天又一天的。闵博延一定是度日如年,闵锐达看起来圣眷有增无减,但实权少了下去。

  这当然是个风向标。

  只是一般的人,并不敢轻举妄动,第一个开炮的人要有莫大的勇气,因为大半的可能会变成炮灰。所以时局微妙地僵凝着。

  这些都是方若婳的感觉,那些私底下暗自进行的事,方若婳全然不清楚,因而宁静让方若婳格外惴惴不安。

  谷蕊公主三五不时地进宫来,她是唯一一个会在佟佳皇后面前提起废太子的人。

  “大哥病了。”她说。

  “告诉你了,别再偷偷去看你大哥。”佟佳皇后责备她,但很温和。

  “我没去看他,是听人说的。”

  佟佳皇后沉默片刻,“得了什么病?”

  谷蕊公主想了想,“这我不清楚。阿娘想知道的话,可以召太医来问问。我还听说——”她停下来。

  “听说什么?”

  “大哥在病里喊阿娘,他想见见阿娘。”

  佟佳皇后沉默。

  谷蕊公主望着她,眼里难免有些紧张。方若婳更紧张,怀里像揣只小兔子,使劲地乱跳。

  “那不行。”

  方若婳暗暗地舒口气。

  “阿娘!”

  “阿五,你该晓事。国法所在,我怎么能去看他?何况,我若去看他,会生出多少的是非来。罢了,今世的母子缘……只有待来世再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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