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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前传 下


  [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前传(下)

  一

  帝后的亲密已经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不仅新晋的丽妃娘娘,便是以前留下来的老人儿们,什么贵妃贤妃德妃,也是没有任何情分可讲的。

  原本按照规矩,帝后各自有寝殿,皇帝也应该只是每月初一十五宿在清宁宫。

  而现在的清宁宫寝殿,压根就是帝后共有的。

  甚至偶尔,昭宗想起来什么懒得出门了,还会让人直接带着大臣到清宁宫正殿等着,然后自己披发踢鞋一身道袍便跑出来,眉头紧锁地说正事,说着说着里头就有人喊:“要命,小东西!你找我揍你呢?!”

  昭宗心情好时就顿一顿,冲着大臣歉意一笑继续说;万一再赶上昭宗不高兴,回头就高声喝道:“朕正忙着,你们就不能消停会儿!?”自然,里头回应的往往是寿宁或煦王的大哭声。昭宗就拧着眉头腾地立起,拽着大臣就口口声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直接再一起跑去宣政殿接着议论。

  一开始也有朝臣不高兴,觉得皇帝没规矩,欠收拾。可时间长了,发现这个状态下的昭宗英明睿智,心无旁骛,做事的时候客观公正,思虑久远。而且,就算涉及到裘家,不仅昭宗没有什么明显的倾向,就连在寝殿里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裘岚裘皇后,也不曾说过什么。反倒是偶尔昭宗有心偏袒时,裘皇后会突然露半张脸,没头没脑地说一句:“惯得他们!该修理就修理,不用给我面子!”

  朝臣对裘岚的状态十分满意,也很高兴有这样一位不插手政局的皇后。渐渐地,在昭宗面前说话,提及皇后时,也不像以往那样冷冰冰硬邦邦,好歹有些温和的评价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一件事。

  众人觉得裘后贤德,而裘家势大,太子又孝顺,与裘家也亲密。思及将来,万一裘家有人起了野心,只怕顷刻之间,大唐就是塌天的大祸。既然裘后这样讲道理,那么她应该懂得这一点,所以筹谋着,劝昭宗找个借口降裘飞的职,削兵权。

  可裘飞没有犯错,甚至在他的约束下,连裘峙、裘岷、裘峰三个儿子,都没有犯错。

  那怎么办呢?

  多好办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罗织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啊!从刑部到大理寺,从礼部到御史台,无一不擅此事!

  有很多人摩拳擦掌打算亲手去办这件事,为将来的皇帝如今的太子立下这汗马功劳。

  可惜,他们忘了,裘岚再怎么通情达理,她也是姓裘的。

  御史台和刑部的几个人在宣政殿正殿上信口雌黄的时候,奉了昭宗的命悄悄坐在后头听的裘岚顿时跳了起来,二话不说,一边往外走,一边挽袖子,一边骂了出来:“我一家子在边关打生打死,你们这些蠢货竟然撺掇着我丈夫在背后冲着他丈人下黑手?你们是欠抽吧?!”

  一边说,一边顺手拿了余岩在旁边递上来的鞭子,“啪”地一声脆响,一顿乱抽,当场就把几个妄图以此进阶的官儿抽得哇哇叫着跳来跳去。

  昭宗坐在上头,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等裘岚的气出够了,才令人:“把这几个不要脸的货色给我拖出去,搁在顺贞门前好好展览一下。让天下人也知道知道,拿着小人之心揣测我帝王之道的,那不是志士才人,那是白痴!”

  然后,昭宗伸手牵了裘岚,帝后施施然走了。

  天下人终于知道了,讲道理的裘岚也是有底线有发疯的时候的,而昭宗是绝对不会拦着她,反而会全力帮着她的。

  自此,再遇着裘岚时,满朝的官儿,一个个的,噤若寒蝉。

  ……

  二

  余岩现在已经在带三个孩子。

  所以清宁宫里,真正忙得焦头烂额的,是余岩,不是裘岚。

  余岩很累,这时候再有人捣蛋,不免就会立时火冒三丈。所以,清宁宫经常看到余岩一把揪过英王来,一顿劈柴炖肉,揍得英王哇哇大叫,寿宁在旁边边看边拍手叫好。煦王则坐在小凳子上,有样学样地拍手,咿咿呀呀,仔细听,却是在学英王:“饶命,不敢呢……”

  裘岚那会儿就会隔着窗户喊:“小点儿声!圣人批折子呢!”

  一开始,英王为了吸引帝后的注意力,会格外大喊两声,寄望于余岩担心惊动昭宗,会停下不打。谁知道余岩顺手从怀里掏出块手巾堵在他嘴里,边恨恨地骂:“捣蛋!我让你再捣蛋!宝王小时候都没你这么皮!”然后接着打!

  英王后来就知道了,一旦裘岚在里头让小点儿声时,就回头悄悄跟余岩求饶:“好姑姑,我不敢了,我以后都乖乖的,别打了吧?”

  余岩黑着脸再顺手揪过伺候英王的小内侍孙德福来,竖眉道:“你以后再敢撺掇着四郎爬羽卫处所的树、堵尚食局的烟囱,我就活剥了你的皮!”

  这个时候肯定已经被打烂了屁股的孙德福哪里敢多话,诺诺称是,扶着英王,主仆俩可怜兮兮地就回自己的屋子了。

  然后再讨论一下,要怎么样修理那个对余岩告密的小宫女!

  就这样,有一个冬日,余岩抱着哭闹不休的煦王哄时,忽然觉得不对劲,疑惑地上下看看,把煦王放下,在他的丝绵袄子里细细地捏,终于呀的一声——

  余岩看着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已经见了血!

  余岩急忙把煦王的衣裳都脱了,却发现,煦王的肩背上,已经星星点点红了一片!都是血!

  竟是有人把米粒大小的铁蒺藜缝进了煦王的棉衣里!

  余岩又心疼又生气又自责,赶紧先告诉裘岚宣了御医来诊治,自己却出了寝殿的门,召集了所有的清宁宫下人,只问一句话:“这东西是哪儿来的,谁看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说出来,我饶了她,否则,你们这群人,就都别想活了。”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余岩在说什么。

  余岩冷冷地扫视,然后令人:“去裘家,找几个行杖刑的好手来。”

  行杖刑的好手,打死人,一般来说,只要两杖,就够了。

  众人魂飞魄散,乱哄哄地跪地求饶。

  余岩并不说明情况,狼一样的眼神扫视一圈,就点了二十几个人出来:“你你你,你们四个,你们几个,都出来!”

  被点到的二十几个人都是神色大变,手抖脚软,扑在地上嚎哭:“姑姑,确实不与我们相关啊!”

  余岩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森然道:“我再说最后一遍:东西是哪儿来的,谁看到了什么不对劲,说出来,免死,否则,都给我去见阎王!”

  大家伙儿都抱了个法不责众的心思,只是哭嚷着磕头,谁都不第一个往外站。

  余岩不再做声,转身进了内殿看视煦王。

  裘岚心疼地抱着煦王哭,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沾那嫩嫩的小皮肉。

  御医咬着牙看诊,也忍不住低声地骂:“这样小的孩子,怎么就能做到这般心狠!”

  然后宽慰裘岚:“上头没毒,煦王不会有什么大碍,养过这一阵子也就是了。唯一担心的,就是他日后的肩头后背,可能会对疼痛特别敏感。好在不会有什么人敢动手打咱们王爷就是了。”

  裘岚哭着,手抖得都给孩子上不了药。御医看着余岩的样子,也不敢把孩子交给她,便干脆自己接过来抱在怀里,轻轻地先揉揉孩子的太阳穴、印堂穴、风池穴,掐掐合谷穴,哄着睡着了,方轻手轻脚地让孩子趴在自己腿上,手法轻柔地擦洗、上药、包扎,然后交给乳娘:“这几****辛苦,怕都要抱着王爷睡了。”

  裘岚伸手想要,御医又拦了拦:“娘娘情绪激动,孩子虽然睡着,也能感觉得到。让孩子——让王爷先睡吧。醒了就能好一半。这阵子饮食注意些,发物一概不要碰了。”

  余岩深深地施礼谢他:“您是尚药局的牟御医吧?”

  御医已是胡子花白,连忙回礼:“是。”

  裘岚控制一下情绪,拭泪道:“倒是早就听说牟御医医者仁心,授徒天下,今日倒是见识了。以后我这小五,就交给牟御医了。”

  牟御医眼观鼻、鼻观心:“必不负皇后娘娘所望。”

  裘家的人来了,来得很快,顺便裘峰也亲自进了宫。

  看了煦王的伤口,看见姐姐的眼泪,裘峰大怒,令来的人道:“你们留下,我这就去宣政殿请旨办手续,你们这些人以后就负责我阿姐和几个孩子的安全。若再有这样的事情出来,我就在这宫里碎剐了你们!”

  然后大步流星直奔宣政殿而去。

  余岩知道裘峰这是去找昭宗告状,按说应该等愤怒的皇帝来了再审,可余岩等不及了。

  “先打死一个。”余岩直话直说,随手指了一个小内侍。

  裘家的人对这位当年的余娘子还记忆深刻,何况跟着裘岚在宫里二十来年,又来来回回地在裘府和宫城之间跑来跑去,偶尔还跟着她去外头办些私密事,自然都是知道她的性子的。今日一见她竟然这般发狠,不敢怠慢,如狼似虎地扑过去,揪了那小内侍,按倒在地上,三五杖便打没了声息。

  旁的人立时都吓傻了。

  不是说,法不责众么?

  还是说,余姑姑出了气就没事了?杀鸡骇猴吧?

  眼看着大家惊惧之中将信将疑的眼神,余岩也不解释,也不威胁,只是又指了一个眼珠乱转得最欢的:“这个也打死。”

  裘家侍卫即刻照做。

  等到第四个人被打死时,余下的人终于慌了:“姑姑饶命,姑姑饶命啊!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

  余岩终于冷笑了一声:“打量我是傻子对吧?”当即喝命裘家侍卫:“这边跪着的十个,全都给我当场打死!”

  清宁宫院子里,血腥味冲天而起。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哭着爬出来:“我说!我说!我看见昨晚小马在拆什么东西,但没看真。因为是夜里,所以觉得奇怪,可又怕有什么忌讳,所以没问。”

  小马是已经死了的一个。

  余岩冷冷地看了说话的人一眼,又问:“谁同小马一同住的?”

  一个已经抖成了筛子的人战战兢兢地膝行出来:“另外两个已经死了,还有我——姑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小马平常就不跟我好,有什么事情也是他们三个商量,把我丢在一边,我赌气,就也不去管他们……”

  余岩再冷笑一声,一指那个人:“推干净?把他也打死!”

  这个人终于吓崩溃了,哇哇大哭,喊道:“我说我说!我看见过小马跟尚功局的张娘子互送礼物!”

  余岩这才松了口气,转头令:“去拿尚功局张氏。”

  尚功局有六个张氏,其中还有一个是司制司的长官。

  余岩一听,二话不说,令:“把张司制的腿先打断。”

  张司制看着已经死在地上的小马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余岩的这道命令,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立马扑倒便喊:“我说我说!小马是先冯氏的族人,德妃娘娘思念长宁公主,挑唆着小马做的!我只告诉了他该怎么将绵衣拆开缝上,其他的一概没有做……”

  余岩这才挥手,令人将一干人等都带下去,然后将张司制的供词告诉裘岚。

  这时候,昭宗才刚刚跑过来,先进殿看煦王,进门就先看见余岩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请罪:“娘娘,你杀了我吧!我天天抱着孩子,竟然还能出这种纰漏,我该死!”

  昭宗一愣,难道已经审完了?

  裘岚见他来了,哭着把煦王抱给他:“你看看,你看看!我一定要杀了德妃那个贱人!”

  昭宗问清楚怎么回事,再看了小小的孩童的伤,气得提着剑就往外走:“哪里用得着脏你的手!”

  德妃当夜暴毙。

  余姑姑的凶名,传遍京城。

  ……

  三

  郡王公主们陆陆续续都成了亲,宝王、福王和太子也有了孩子,接着福宁和寿宁也有了孩子。

  可就是英王没有动静。

  裘岚拧着眉头瞎琢磨:“小余,雷儿他,嗯,没问题吧?”

  余岩也拿不准,但想一想又释然:“不会的!前些年赵家那个不是怀过一个么?您还特意叫进来赏了一顿饭的?就是后来教人害得滑了胎,可惜了的。”

  裘岚琢磨半天,低声问:“你说,不会是她自己生不了了,所以也不肯让别人生吧?”

  余岩一愣,这种事,在大户人家、皇宫之中,都太正常了。裘岚进宫之前,为什么只有冯皇后一个人生了长宁公主?那个时候的昭宗可是雨露均播的,并没有什么专宠的事情。如何别人就是生不了孩子?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可赵氏,那孩子看起来还算老实啊,也会这样么?

  余岩拿不准,皱着眉摇头:“不知道。”

  裘岚想一想,又问:“听说雷儿挺喜欢宝儿给他寻来的那个歌姬的?”

  余岩不以为意地一扭脸:“那种女子,身子都不会很宜子,生不出来很正常。”然后顺着裘岚的思路想,“也是,雷儿不太好女色,府里一共三个,一个永远生不了的,一个外路来的恐怕也难,还有一个我倒看着好,偏生又不怎么得雷儿的宠……”

  裘岚皱了皱眉,想了半天,问:“雷儿老往达王府里跑,会不会想学达王呢?”

  余岩立刻吓了一跳:“可万万别!”

  裘岚却越想越像,赶紧令人找了昭宗来:“你这个弟弟太散漫,可不是孩子们的好榜样,你寻常敲打着些,别弄得回头又有一两个想跑出去云游的!”

  昭宗也立即瞪圆了眼,转身便去抓了达王来:“你敢教坏了侄儿,我就还像上次那样揍你一顿狠的!”

  达王叫苦不迭:“真是冤哉枉也!你们夫妻这是什么事儿都往我身上栽!这是几个孩子谁又怎么了,你们俩紧张成这样?”

  昭宗便叹气:“谁知道怎么回事,四郎就是无出,你嫂子急得跳脚,整天胡思乱想,我也被她带的有点慌。”

  达王哈哈大笑:“你家四郎刚纳妾好吗?你好歹得给他娶了王妃,再说他生不生儿子的事儿啊!”

  昭宗恍然,以为自己被达王提醒了真相,赶紧回去告诉裘岚:“搞不好四郎随我,是个真心疼媳妇的,打算等新媳妇进了门再生呢!要不然,王妃还没入府,已经有了庶长子,多打人家新媳妇的脸呢?”

  裘岚想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达王回去,却仔仔细细地查了查英王的府邸,发现了不妥——

  那是第一次,达王对自己的亲儿子宝王,胆战心惊,刮目相看!

  ……

  四

  丽妃忽然来见裘岚。

  进门就跪在地上磕头,哭。

  裘岚诧异,看余岩,余岩也诧异,看丽妃。

  没亏待她啊,她这些年乖得不得了,所以也大家很是相安无事啊。

  丽妃满脸通红地开口了,声音小小的:“嫔妾腆着脸来,是因为,宫里太寂寞了。想,想请皇后娘娘,赐个孩子……”

  裘岚这才明白过来。

  丽妃是个聪明人。

  如果她使手段,别说昭宗不会上当,就算上了当,要知道她是这个心思,昭宗也有本事让她生不出来。

  所以,光明正大地来求裘岚,反而是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条路。

  余岩皱了眉去看丽妃。

  裘岚却叹了口气。

  自己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热热闹闹惊险刺激。

  可丽妃却独自一个人,很快就青春不再,容颜老去,深宫寂寞,真心的可以理解啊……

  裘岚揉了揉额角,点点头:“我回头问问圣人,尽量,嗯,尽量让你的心愿……”

  丽妃的头又直通通地磕下去:“谢娘娘!谢娘娘!”

  余岩等丽妃走了,幸灾乐祸地去看裘岚:“你别看我,这事儿你自己揽下来的,你自己去跟圣人说。反正我知道,他是绝对不高兴你拿他当播种的……”

  余岩说一半,噎住,自己一边乐一边快步走了。

  裘岚也愁眉苦脸起来,自己一时心软答应了,可昭宗那边……

  昭宗当然不同意,气得翻身起床踢踏着鞋就要走,被裘岚一把拽住:“你所有的换洗衣衫都在这边,你现在去哪里睡?”

  昭宗气得吼:“我堂堂大唐天子,还怕没地方给我睡,没衣衫给我换了?!”

  裘岚眉毛一竖:“我看这宫里谁敢?!”

  昭宗又被她的模样气乐了。

  裘岚就哀求他:“当年原是我错了,结果你赌气去临幸了一回。如今人都这样了,也可怜,不然的话,放出去又何妨?现在你只当是做好事,咱们让御医给算个准准的日子,你就去一回,行不行?”

  昭宗自己气一回,想想,又笑一回:“从来没听说过,大房夫人求着夫君去宠小妾的!外头人常说咱们夫妻俩各色,我看,也的确是有些各色过了头了!”

  裘岚撅着嘴郁闷:“不是我当时种的那个因,又怎么会有这个时候的这个果!”

  昭宗看她不高兴,只好返回头来哄她,一不小心,便答应了下来。

  所以丽妃才有机会生了安宁公主。

  ……

  五

  宝王家的雍郎出世了。

  雍郎出世的时候,的确天有异象,与众不同。

  不过,事后众人从来都不肯提起。

  那天分明是个晴天,万里无云,晴空明朗。

  忽然开始阴天,阴得沉沉的,没有雷,没有雨,什么都没有,只是阴天。

  天色渐渐黑如锅底。

  然后忽然就又晴了,没有风,云却突然散了,天光大亮。

  昭宗和裘岚正在宫里奇怪,余岩兴冲冲地跑进来报说:“宝王生了个儿子!生下来哭了两声就不哭了,睁开眼好奇地东看西看呢!”

  昭宗心中一动,看向裘岚,却见裘岚不以为意地一摆手:“我都好几个孙子了,不稀罕不稀罕!什么时候谁给我生了孙女儿,你再来告诉我!”

  余岩撇撇嘴,自顾自地却吩咐人给宝王妃打赏去了。

  宝王很稀罕,余岩很稀罕,连达王都好奇地去看了一回。昭宗也抱了抱,笑嘻嘻地说好,唯有裘岚,只看了一眼,就嘀咕了一句:“聪明相都长在外头,这样的孩子教不好就是个祸害。”

  昭宗便横她一眼:“有你这样说孙子的祖母么?”

  裘岚直着脖子顶嘴:“既然是祖母,那还不是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三年后,雍郎咿咿呀呀了,宝王献宝一样带来宫里,小大人儿规规矩矩地给裘岚行礼,裘岚忽然发现这孩子的小模样儿跟当年被昭宗养出来的三郎很有些相像,这才高兴了起来,抱在怀里一阵揉搓,又笑道:“这个拘谨的小样儿,哪儿像个三岁的孩子?压根儿就是咱们圣人教出来的太子爷小时候的德行么!我那时看着三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可怎么现在看雍郎,怎么看怎么顺眼呢?”

  宝王年前刚跟着裘峙远征西南回来,军功卓著,春风得意得很,听了母亲这个话,嘿嘿地乐起来,很有些得意忘形的倾向。

  裘岚看了看宝王,只好敲打他:“你有空也带着雍郎去看看太子,虽说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应该他看你,可毕竟他是太子你是郡王,君臣之分在兄弟之义前头。该做的,你得做——我听说,除了过年在宫里见着,你都连一个面儿都还没同太子照过?”

  宝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还好雍郎忽然哗地一声掀翻了茶盘,吓得自己先哭了起来,众人乱哄哄着收拾,又给裘岚和雍郎换衣衫,这才把事情遮掩了过去。

  ……

  六

  入了秋,又到了游猎的时节。

  昭宗今年兴致很高,所有人去了一趟不说,事后又想起来,单独带着太子又去了一趟。

  便是这一趟,出了塌天的大祸。

  惊马了。

  马匹不知道为什么就惊了。

  整个队伍都乱了,几十匹战马互相乱踩乱撞。

  太子眼看着一匹马高高抬起了前蹄朝着昭宗的马腹踢去,一声大吼:“阿爷!”奋力从自己的马上飞身而起,把昭宗从马上撞了下去!

  父子俩甫一落地,太子便使劲儿把昭宗再往旁边一推!

  昭宗晕头转向地往一边滚出去了好几丈远。

  但太子就没那么幸运了。

  不知道为什么,乱马直直地冲着他去了。

  几十匹战马踩踏之下,太子几乎已经不成人形……

  随行的裘家小大郎裘铮,在疯狂地杀了十几匹马,止住燥乱之后,血染白袍,跪在太子的尸身前,放声大哭:“三哥!”

  昭宗当时便晕了过去。

  待太子的尸体送回清宁宫,裘岚和余岩双双崩溃。

  裘岚几乎要把随行的所有扈从都杀掉,余岩哭得直接呕血。

  昭宗回了宫就倒下了,一病不起。

  太子是昭宗的眼珠子,这样的死法,昭宗设想过千万次的危险中,都没有半次类似的联想。

  朝野大震。

  太子的葬礼办得隆重又哀伤。

  这是昭宗倾半生的力气培养出来的最有帝王相的太子,这是裘岚撒手不管却最心爱的儿子,这是大唐朝廷最满意最有期待的将来的帝王,竟然,就这样,被一场莫名其妙的惊马,惨烈地,害死了。

  而且,是为了救昭宗而死……

  昭宗哀毁伤身,一天比一天衰落下去,再也没有好起来。

  ……

  七

  但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太子的意外陨落,并没有导致皇位重新回到嫡长子——宝王身上,而是被昭宗很自然地传给了四皇子英王。

  最诡异的是,宝王自己不肯开口去争,大约是因为从一开始父母就没有选他的缘故;但裘岚也没有说一个字异议。

  似乎,帝后都认为,理所应当的,皇位可以给一个年近而立却无子息、行迹洒然从不肯入朝办事的四儿子,却不能给一个年近四十又有神童儿子、军功卓著又有结交天下之好的大儿子——

  达王觉得有些不公平。

  裘岚似乎察觉了他的这种隐约的忿忿,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冷冰冰地给自己的大儿子下了八字评语:“恣情纵意、傲慢狂妄。”然后又自己哀伤:“我一个大儿子,被我和圣人惯得没个样子,一个小儿子还没长成,最懂事的太子又这样走了,皇位不给英王给谁呢?”

  公然堵住了全天下的嘴。

  昭宗躺在病榻上,压根不理外头的种种,他自觉时间不多,他得赶紧把自己需要传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儿教给英王。

  所以英王搬进了宣政殿,和裘岚一起,一个住东配殿,一个住西配殿。

  昭宗教了英王三个月。

  没有挺过新年,昭宗在腊月二十二午后,溘然长逝。

  英王跪在闭上双眼的昭宗的床榻前,都哭傻了。

  裘岚早一口心血喷在地上晕了过去,余岩抱着她哭得昏天黑地。

  有不开眼的官儿上前劝英王:“新皇当登基,陛下节哀,给先帝办丧事要紧。”

  英王霍地抬眼,面目狰狞:“我阿爷咽气不过十息,你就急着让我登基?你还有没有点人心?”

  一旁的起居郎皱了眉,一边提笔做注,一边口中道:“王未登基,呵责大臣。”

  英王冷笑一声,腾地立起,蹬蹬蹬过去,一把抓过起居郎,抖手摔在地上,骑上去,不动对方手臂,一拳一拳狠狠砸在脸上:“我阿爷咽气不过十息!不过十息!你们这群无耻之徒!”

  达王在一边,不觉越发心酸,冲过去抱住英王,哭着道:“好孩子,阿叔知道你难受,这群官儿也的确可恶,可现在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啊……”

  宝王也站起来,大哭着帮着抱了英王拖到一边:“阿爷刚走,你发什么疯!还想不想让他老人家安心去了?!你少折腾!”然后转向达王:“阿叔,我们都乱了,您帮帮忙吧!”

  达王擦了泪,站起来,有条不紊地传令下去,把昭宗的后事办了。

  英王由着阿叔和大兄去操持,自己则没日没夜地守在昭宗身边,擦洗时帮着擦洗,穿衣时帮着穿衣,入殓时却不肯让盖棺了,直到煦王来拉他的衣角:“阿兄,我怕……”

  英王这才回手抱住最小的弟弟,哭着闭上了眼睛,由着人钉上了棺木。

  裘岚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听说英王状似疯魔的行止后,眼泪不停地往下掉:“这个孩子打小儿就孝顺,可打小儿也没像刚过去的这三个月这样亲近他阿爷,他心里难受,由他吧。”

  ……

  八

  等到昭宗的后事办完了,大家伙儿拥着明宗陛下办了登基大典,便有人犯了嘀咕:“丧事上大出风头的达王和宝王怎么封?难道要领实衔?终先帝一朝,可都没有王爷们领实衔的例子啊……”

  明宗陛下十分干脆,达王爷加了封邑千户,宝郡王、福郡王和煦郡王则都升了亲王。其他的,一事不提,一字不问。

  宝王很不高兴,私下里找裘岚抱怨:“弟弟太也无情。便是太子当年,也曾许我领一军,去边疆继续杀敌。如何到了他这里,就这样把我高高挂起了?”

  裘岚上下打量他半天,忽然问了一句:“太子死的时候,你在京城还是在猎庄?”

  这一句话,问得直接,也问得诛心。

  宝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满面怒容跳了起来:“母亲是什么意思?”

  裘岚的话却丝毫没有回寰:“你想我是甚么意思,我就是甚么意思!”

  宝王气得脸通红,喊道:“阿爷和三弟刚死,母亲就急着帮小四猜忌起我来,母亲这是要让小四做孤家寡人么?”

  裘岚冷漠地一个眼风扫过去,森寒入骨:“我丈夫儿子都死得不明不白。虽然为了大局我不肯细查,但是管马的人从上到下一个我都没杀,有朝一日,咱们查将出来,再说其他的!”

  宝王的气焰不自觉间矮了一截:“那母亲凭什么确定小四不是那个人?!”

  裘岚冷道:“因为小四那阵子在宫里陪我,听到消息当时便呕血昏迷,御医诊了,说是急痛攻心,让万万不要过度刺激!”

  宝王被堵得一句话没有,铁青了脸半晌,方咬牙道:“这与小四薄情有甚么关系?”

  裘岚随手扔给他一卷黄绸:“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要问而已。不让你入朝,不是小四的主意,是你阿爷的遗诏!他不拿出来念,是给你们大家面子。我告诉你,你也转告其他打主意的人:别给脸不要脸!”

  宝王身子一颤,打开卷轴,果然是昭宗亲笔:“……皇子不得已掌兵权,不得超过三年;皇子不得已入中枢,不得超过一年;后世子孙若不欲纳妃嫔侧室,愿其母听之,勿以孝道相强……”

  宝王面色灰败,抖着手把遗诏还给裘岚,一言不发,跌坐在榻上。

  余岩在一边,实在是可怜他,便悄悄地递了盏热茶:“宝儿,吃茶。”

  宝王眼神凌厉:“姑姑,我四十多了!”

  余岩被噎得眼圈儿一红,扭过脸去,泪花簌簌。

  裘岚终于看清了自己的这个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心灰意冷:“你回家吧。我马上就给四郎立后,然后搬去兴庆宫。你以后少进宫,有事儿去兴庆宫跟我说。”

  宝王下意识地反对:“热孝之中……”

  裘岚厉声喝道:“是不是要让你弟弟一辈子没女人生不出孩子然后过继你的宝贝儿子当皇帝你才甘心!?”

  宝王恼羞成怒,腾地立起,再也不跟裘岚讲母子礼节,拂袖而去。

  ……

  九

  昭宗的遗诏除了宝王之外无人得知。

  宝王知道,那封遗诏是父亲亲笔,所以母亲不愿意宣布,因为宣布就要封档,收进史馆。母亲大约更愿意抚摸着那上面的笔迹,看着最后一句话微笑。

  所以,母亲一定会把那封遗诏留在身边,嗯,也就是兴庆宫,寝殿,密隔。

  宝王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看起来还懵懵懂懂的雍郎。

  只告诉了雍郎。

  ——若是没有那封遗诏,那么可以先掌兵权,再进中枢,天下,唾手可得。

  达王府,林樵那个人,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只是达王为什么这样喜欢帮着我家这位便宜老爹……

  雍郎小小的身子在春夜的月窗下写字,脑子里转的,是前世写小说时设想过的各种各样夺宫的法子……

  呵呵,我是穿的啊,我自带主角光环,呵呵,大唐,我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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