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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百态


  听到这里,邹充仪都觉得微微地眩晕,扶着额头,哭笑不得:“线娘,你没把内侍省拆了,我都替孙公公庆幸!”

  桑九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个上面,脸色发着白,转向了邹充仪:“娘娘,您让线娘去内侍省要香囊,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

  邹充仪微微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桑九,仍旧问尹线娘:“然后你就拿回来了?依你的脾气,怕是临走还放了什么话吧?”

  尹线娘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道:“娘娘不能这样了解婢子啊——婢子临走,告诉小郭子装死的人一般都死得比别人快。[燃^文^书库][www].[774][buy].[com]然后又好好给孙公公行了个礼,婢子想了好半天才说:这一个宫里,不论谁,都是圣人的人,不能给圣人帮忙,也不该给圣人添乱。我们幽隐没出息,净给圣人添乱了。但孙公公不同,一辈子都在给圣人帮忙。所以幽隐敬重孙公公。但如果孙公公像现在这样忽然开始诚心诚意地给圣人添乱了,那幽隐就不必再敬重孙公公,而且,以后,只会像婢子这样,见一次,打一次。”

  邹充仪听了这话,拍着桌子喝道:“说得好!好丫头!桑九,你给我听着,如果以后再有人敢借着各种各样的名声给圣人添乱,就照着线娘这丫头的话,见一次,打一次!本宫要升线娘的等!桑九,你给我记着,现在本宫没权力用那么高品阶的宫女,但凡咱们有朝一日出了这里,线娘在我宫里,仅排在你和横翠之后,任谁也别想越过她去!”

  桑九看着尹线娘通红的脸,忽然反应过来,也笑了,长出了口气:“娘娘这个差事果然派得好。这些话,我说不得;这些事,横翠做不得。偏线娘年纪小,身手好,这时候发作又有个现成的理由,便是圣人知道了,也只有拍着大腿赞叹忠义的份儿。果然的,这丫头竟不用我们教,就青出于蓝了。假以时日,便是她来坐咱们宫里的头一把交椅,我桑九也是服气的。”

  尹线娘脸上更胀得红布一样,小声哼哼道:“咱们宫里的头一把交椅是娘娘的……”

  邹充仪和桑九听了,都失声大笑起来,笑得尹线娘更加不好意思,一捂脸跑了出去。

  屋里,主仆两个慢慢收了笑。

  桑九上前正低声回报:“恰好沈昭容躲在屏风后偷听,太后和姑姑便给了机会让我说个齐头故事给她听。如今一切都解释清楚了。就连线娘和沈刀的事情,婢子也借机垫了个话儿,说是沈将军和娘娘的意思,并不是他们私相授受。只是太后娘娘急着安慰沈昭容,所以婢子说完话,就被截住遣了出来。姑姑送出来时,婢子按照娘娘说的,私下里暗示宫外有人指使,姑姑果然惊惧交加,非常不安,还勉强笑着说是咱们想多了。婢子便依着娘娘,一个字都没反驳。姑姑愣了半天,竟没有再发一句话。”

  邹充仪听了,也愣了半天,才叹了口气,低声道:“她也难。都是从小看到大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让她狠心对付哪个好?而且太后刚毅,若说给了太后,只怕立刻就有决断。姑姑的心里熬煎得慌——是不是瘦多了?”

  桑九听了,眼圈不由一红,低下了头:“瘦了一大圈儿了。婢子都怕这个信儿透过去,姑姑会撑不住。”

  邹充仪默然下去,半晌,摇摇头:“让我再想想。”

  桑九听了这话,就知道邹充仪对余姑姑动了恻隐之心,也许不会立即发动针对宝王的攻势,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便和软地劝慰:“娘娘也需要保养,缓一缓心神。咱们手头的人有很大一部分还有疑虑。如今孙公公的状态又不好,沈将军与圣人有了心结,并不是咱们动手的最佳时机。不如等一等,也许这段时间,姑姑能找着合适的机会,劝着宝王向福王看齐,也收手呢?”

  邹充仪一声,握掌为拳:“你前头说的,时机不好,本宫承认。但如果让本宫绝了对付他的心思,万万没有可能!我四个陪嫁丫头,三个被他陷害。我本人几乎要身败名裂而死。沈刀的性命虽然有无辜牵连进来的沈家去想,但我不可能就这样白白地不管了。更何况,圣人那边还有一桩更加刻毒的事,一定是他十几年前就布置下的。我要是放过了他,就等于在自己的身边养了一条毒蛇!”

  桑九心内一惊,知道邹充仪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没有告诉自己,连忙闭上嘴,低下头去。

  邹充仪深深呼吸,放松了一下肩头,方道:“桑九,你有空,也要委婉劝劝你师父。如果她真的这样瞒下去,拖下去,弄不好,有一天,反而会成为被最心爱宠溺的人牺牲掉的那枚棋子。我是不是危言耸听,想必你和你师父,心里都有数。”

  一番话,让桑九顿时忘了问,那香囊,邹充仪到底要回来干嘛?

  ……

  兴庆宫。

  沈昭容在裘太后怀里放声痛哭。

  裘太后知道她这是被无妄之灾委屈的,也是被差点儿就到来的可怕后果给吓的。便两只手紧紧地抱了她在怀里,轻轻地摩挲:“好孩子,别哭,别哭,没你的事儿。万事有哀家,你放一万个心,绝没人敢欺负你。”

  沈昭容哭着嚷:“这是哪个断子绝孙的下三滥做的?若我知道是谁,一定杀了她全家!”

  余姑姑在屋外,听得脸上一僵。

  裘太后叹了口气,声音模糊,却清清楚楚地传进余姑姑的耳朵里:“做出这等事来,他最好求神拜佛别让皇帝知道,否则,杀他全家,让他断子绝孙,还不是一张纸的事儿啊……”

  余姑姑只觉得心头被一柄大锤狠狠一击,喉头不由一甜,口中顿时就是一阵腥。余姑姑心知不对,急忙把涌进口中的液体狠狠咽下,又不动声色地拿了手巾,仔仔细细地将口唇擦拭一遍,自己悄悄展开看时,果然,一抹鲜红赫然印在上面。

  余姑姑看着这道血迹,想到上一次看见这个,还是三十年前给宝王试菜中毒时,不由苦笑一声,喃喃:“都是孽啊……”

  ……

  某府,密室。

  “如何了?”主人坐在书案后,高冠博带,服制森然。

  幕僚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口气的样子:“应该过去了。”

  主人冷哼一声,道:“就算他不追究,只怕姓沈的这辈子也当不了他的心腹之人了!那个姓邹的更不要说,肯定回不了大明宫了。”

  幕僚踌躇再三,方道:“掖庭传信,姓邹的似乎更加得宠了……”

  主人一声:“不过是因为事情刚过去,他心有愧疚,所以才会更加宠信。等这阵子过去,姓邹的就变成了他曾无法掌控大局的明晃晃的证据,以他好大喜功爱面子惜名声甚于一切的性子,姓邹的一定会被闲置冷宫一辈子!”

  幕僚恍然大悟地样子,陪笑着赞叹:“还是爷最了解那人!”然后接着奸笑:“等到那个时候,邹家人让出来的位置,可就真真是天下最肥的肉了!”

  主人得意地捻须笑起来:“他以为他用邹家占住了最好的地方,谁知道我这个黄雀早就等着了!不到揭钟那日,他就不知道谁输谁赢!”

  ……

  某府,书房。

  幕僚阴沉着脸把卷宗扔到主人书案上:“东家,在下要辞馆。”

  主人默然,看着卷宗上记录的龌龊行径,脸色铁青,双手紧紧握成了拳,额上的青筋也暴了起来:“这个无耻的孽障!怎么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来!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幕僚听见主人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缓了缓,声音软了三分:“东家,您得想个办法,让他安静下来。不然,咱们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定会被太后查出来。”

  主人面露难色。

  幕僚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方才长叹一口气,只是问道:“东家,你觉得,这样的人,真的适合去坐那张椅子吗?”

  主人低下了头,半晌,长叹一声,低声道:“虽然我百般不甘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种人,万一坐上那把椅子,怕接下来就是一片生灵涂炭……”

  幕僚深深松了口气,看着主人,反而微微笑了,从容道:“东家,说实话,我肯辅佐您去争这个天下,一半,是看不惯座位上的那个这些年颇有些假仁假义的样子,尤其是一个后宫都搞不定,实在不是个雄主的架势;另一半,其实,是冲着另一个人——”

  主人一愣:“谁?”

  幕僚微微笑着,说出了主人无论如何想不到的一个名字。

  ……

  仙居殿。

  贤妃慵懒地在美人榻上翻了个身,懒洋洋地叫平安:“来,给我弄个腌梅子吃吃。”

  平安讶然看了贤妃一眼:“娘娘近日爱吃酸的,敢是……”

  贤妃脸上一红,嗔怪地瞪她一眼:“圣人已好几个月不来留宿了,我哪里来的敢是?坏了心的丫头!还不赶紧去给我弄吃的?!”

  平安暗暗后悔,也红了脸,赶紧就想溜走。

  贤妃想了想,忙又叫住她:“外头有什么消息近来么?”

  平安的脚步顿在门边,回过头来,抿嘴一笑:“没有。”

  贤妃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这回咱们只是贡献了几个消息,连人都没出,无论如何也查不到咱们头上!万一这会儿非让咱们干点儿什么,可就真的是要好生生地把鱼头端来咱们这里拆了!”

  平安笑着点头,脚步也轻快起来,笑吟吟地去了。

  贤妃惬意地枕着胳膊哼唱小曲,自语道:“这世界真是越来越美好了。有那样蠢的人出手做那样脏的事情。我也有坐收渔人之利的时候。福气来了,真是挡都挡不住啊!”

  ……

  清宁宫。

  午后,戴皇后少见得没有沐浴。而是躺在榻上,让梅姿在轻轻地给自己通头。

  菊影在旁边,一板一眼地回报:“沈迈将手里的东西都给了郭奴,由郭奴转给了孙德福。但孙德福拿到资料看完后,却按兵不动。邹充仪令人要走了御赐香囊,横翠刚持香囊回了邹府,看样子要明日才回得来。圣人那边忙着朝政,暂时没顾上找他们三个。”

  戴皇后一声,声音中压抑不住的得意:“三个人为了一个花期,终于拆伙了罢?!”

  菊影躬身叉手,刻板道:“看似是的。另外,花期被邹家放了籍,现一家子住在沈家赁的院落中,很是惬意。但那边让咱们跟她们不要再有任何联系。这条线怕用不得了。谢缤纷那边不用担心,就连她自己,也一直以为是贤妃在跟她联系。”

  戴皇后满意地朝后靠过去,微微闭上了眼睛:“这件事情做得漂亮!你去告诉外头,以后再有这么好的局,本宫接着配合。再有个几次,邹氏就算不死,也绝回不了大明宫!”

  菊影点头称是,转身去了。

  梅姿看她走远,方犹豫着低声道:“娘娘不怕以后被人要挟?”

  戴皇后嘴角一扬,竟然有一丝狰狞:“我怎么会让他手里有我的把柄?既然福王那边已不得用了,我必要在宫外再有个做事的人才好。既然他送上门来,我怎么会不留下?倘若有朝一日真的河晏海清,把他送给圣人,不还是我的大功一件么?”

  梅姿看着她年轻细嫩的脸,忽然有种想要呕吐的**,不由急忙偏开头,不再看她。

  戴皇后闭着眼,丝毫没有察觉,还在笑意满满地絮叨:“梅姿,菊影没有心,竹心和兰香私心又太重,你是我最得用的,也是我最推心置腹的。你别嫌我心狠手辣。宫里的生存,就是这样你死我活的,就是这样肮脏龌龊的。我也是诗书礼仪之家出来的,我知道这样的做法有多么下作。可是,当年娘亲不就是这样弄走了那个小贱人么?否则,阿爷身边怎么会自始至终只有阿娘一个是长久的?你我当初也不齿过,但却不得不承认,这个法子,是最快、最直接、最彻底的法子!”

  梅姿低声道:“是,婢子明白。娘娘要生存,要坐稳中宫,邹氏不除,我们都卧不安枕。”

  戴皇后满意地闭着眼点头微笑:“就是这话。”

  梅姿犹豫片刻,又问:“可如今传言,圣人要让邹氏回大明宫,邹氏又不肯,圣人却并未冷落。似乎宠信更加隆盛。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戴皇后轻声:“作态而已。她怎么可能有脸在这种情况下回大明宫?”说着,忽然兴奋起来,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笑道:“不如,明儿一早,咱们去瞧瞧她?”

  梅姿一愕:“啊?”

  戴皇后眼睛一眯,充满了阴险算计:“而且,咱们不能自己去,咱们得带着一个人去!”

  ……

  清晖阁。

  赵贵妃终于得到了完整的消息,直惊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抓着清溪问:“圣人怎么样?岂不是要气疯了?”

  清溪安慰地拍抚着她的手:“娘娘不要急。事情已过去一个多月,圣人早就平复了。何况,您看看,就算是当时,圣人不也没怎么样?除了辍朝三日,该上朝上朝,该回后宫回后宫,该去看皇后就去看皇后,不也来了咱们这里两趟么?也没见他说什么呀!”

  赵贵妃想了想当时自己的表现,忽然后悔地一捶自己的额角:“啊哟!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还无意中问过圣人最近沈昭容怎么怪怪的,敢是跟圣人吵嘴了!这可真是!沈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沈昭容怎么好意思往圣人跟前凑?我这不是戳圣人的心窝子吗?”悔之不迭。

  清溪忙笑着摇头:“娘娘没做错。就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不意地问起。果然知道这些不该知道的事情的人,才会小心翼翼地,连这样明显的事情都一字不提。娘娘不必懊恼,想必,这一句话,无意中撇清了咱们也说不定呢!”

  赵贵妃皱起了眉头,有些恨恨:“这是谁这么脏?这种犯了天大忌讳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她不怕圣人知道了,一条白绫勒死她?她也不想想,若事情果然成了,就算本朝没人敢当面说,后世的史书会怎么刻薄圣人?这也是当妻妾的人做得出来的事?真是愚蠢透顶!”

  清溪听了,垂下了眼帘。

  赵贵妃自己愤怒了半天,才发现清溪一直没有说话,想了想,抬起头来,大惊失色,颤声问:“难道这就是上次那人让你催我做的事情?!”

  清溪无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赵贵妃惊叫一声,直接掩住了嘴,失声道:“天哪!”跌坐在榻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清溪停了半天,才上前递了杯茶给赵贵妃:“娘娘,事情已过去了。”

  赵贵妃手脚直发凉,一口气喝干整杯茶,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呆呆地抬头看着清溪,眼泪忍不住滴落下来。

  清溪去接茶杯,却被赵贵妃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好清溪,你救了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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