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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夜访


  太后的来去像一阵风似的。[燃^文^书库][www].[774][buy].[com]

  耳房的花期甚至都还没有完全重新收拾好自己,就听见太后已走了。

  正无精打采地摘下头上的赤金点翠镶红宝石宝结,横翠走了进来问她:“姐姐,娘娘问今晚谁值夜,你可有精神?”

  花期眼皮都没抬一下,懒懒答道:“今日太后忽来忽走的,娘娘定要跟桑九聊天,我改日吧。”

  太后今日已来过,必不会再有别人来,这样的夜有什么好值的。

  横翠看着她,眼神定定的:“姐姐,是娘娘让我问你的。”

  花期把玩宝结的手便是一顿,沉默片刻,方道:“娘娘想跟我说话,用得着非让我值夜么?值夜的活计,我都多久没做了?早不知道怎么办了。既然娘娘让你问我,那你就帮我回娘娘的话,请恕奴婢力有不逮,顶不了夜间,还是明日白天再伺候娘娘罢!”

  横翠看了她半天,方叹口气,摇摇头,轻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来着……”

  花期再不答话,只是别开了脸。

  邹充仪听了横翠的回话,也沉默下去,许久方道:“晚上吃八宝粥吧,给花期送一碗。”

  八宝粥是花期的拿手小点,从在邹府就常常做给自家小娘和姐妹们吃。但自从采萝死后,邹娘娘被废,花期再也没有进过厨房,别说八宝粥了,就是烧一碗最普通的汤饼,都不曾有过。

  横翠低头称是,却又加了一句:“娘娘,人心都是歪的,就看朝哪边歪。如果真的已不在您这边,怕是越想扶回去,越会歪得远。”

  邹充仪已调整好了心情,听横翠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大感惊奇,上下打量她一番,笑道:“我们横翠要出徒了!”

  横翠却仍旧有些低沉,听了这笑话也只是勉强动了动嘴角:“娘娘休要取笑。”

  邹充仪微微笑了笑,道:“我这里一直都是最没有规矩的,你要怎样由你,我要怎样你们也别劝,至于她要怎样,自然,由她。”

  不是横翠。

  邹充仪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不是,不应该是,绝对不是横翠!

  ……

  晚膳刚完,忽然横翠跳了进来,面上惊奇之色还未消褪:“娘娘,余姑姑来了。”

  邹充仪忙命快请,一边问桑九:“上午走时,可跟你说了今晚要来?”

  桑九一边帮忙收拾桌案,一边快速低声回道:“不曾,连头都没回!”

  余姑姑已走了进来,摆摆手:“莫收拾了,我说完话就走。”

  桑九边麻利地端了桌上的碗碟托盘走到门边递给等着收东西的小宫女,边笑着回头跟余姑姑说笑:“师父见不得乱糟糟,我知道的。”

  邹充仪这边伸手延客:“姑姑快坐,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上午忘了?”

  余姑姑默一下,先回头告诉桑九:“你到门外守着。”看她依言走出去,回手还闭上了房门,方对邹充仪道:“我听说沈昭容如今能这样安稳过日子,是你时常在背后提点?上午你问到钏娘,所以我再来一趟。”

  邹充仪下意识地问:“钏娘和沈昭容怎么了?”

  问毕,心下叫糟。

  完了,这等于承认了沈昭容的日常真的是被自己指点过的,或者说,被自己指使的。

  余姑姑压根不在乎这个,反而低下头去,声音低低的:“裘家老太爷近来身子不太好了。”

  这一语,几乎像个雷,轰地炸响在邹充仪耳边!

  裘家老太爷是谁?那是大唐军方的定海神针!裘家只要这位老太爷老将军在,就能屹立不倒,军方也因为这个,绝对不会乱,不会有明显的派系倾轧。对外来说,这位老人就意味着大唐的虎须捋不得;对内来说,这位将军就意味着朝局上无论如何不会大动干戈。

  然,如果他,死了……

  邹充仪大惊失色。

  如果他死了,一切都会变!

  军方力量的对比,朝中重臣的站队,宗室外戚的斗法,文臣武将的博弈,甚至,那把椅子的明争暗斗!

  跟这个比起来,后宫这些小打小闹的小心思,简直就是桌上的微尘一般,一拂,便无痕了。

  邹充仪强做镇定,声音却也微微发了颤,忙问:“御医怎么说?太后和圣人可有旨意?”

  余姑姑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年纪那么大了,怎么可能还有什么奇迹?大郎想回来看看,圣人不吭声,太后就也不好吭声了。”

  裘大郎镇边在外。

  镇边的大将,突然回京,不论是敌方还是我方,都会人心浮动。

  不能回。

  裘老将军好得起来还则罢了,若好不起来,裘大郎回来了,那么是仍旧折回去镇边,还是留京?

  丧事,守孝。恐怕再难离京了吧?

  这个节骨眼上,裘家的确需要主心骨;可皇帝不需要一个有主心骨的裘家。

  所以皇帝不吭声。

  皇帝不吭声,就是不让裘大郎回来。

  所以太后也不好吭声。

  太后万一说了话,裘大郎借机回来了,不走了——裘家想干嘛?!

  这个话,万一在朝上被人当面问了出来,裘家就洗不清了。

  所以,裘大郎回不来。

  ——所以裘钏?!

  裘钏是裘家大郎的掌上明珠。这个时候,亲爹想回来看望病重的亲爷爷,却回不来,所以,其实,她是为这件事跟圣人闹别扭的?

  余姑姑看着她,苦笑着摇摇头:“你别想简单了。太后不好发声,钏娘却觉得是她为了自己的富贵袖手旁观了,所以不高兴。那天在长庆殿当着太后和我的面放话,如果她是四郎的皇后,那一切她都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必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缩手缩脚……”

  皇后?!

  我的天哪!

  裘家出了一个太后已够让皇帝忌惮的了,还想再出一个皇后?

  她是嫌裘家的人死的不多还是嫌自己死的太慢?!

  邹充仪听了,忍不住皱着眉头扶额做头疼状,低低地呻吟道:“天啊,她这是觉得太后的日子过得太逍遥了,还是觉得裘家过得太平安了?”

  余姑姑叹口气继续苦笑:“是啊……太后为这个,愁得好些日子没好好吃饭了……”

  邹充仪心里一突,忽然明白余姑姑为什么来了。

  余姑姑不是来诉苦的,而是来提点的。

  新后是自己劝立的。

  分明自己是元后,又劝立了新后。

  那裘钏如果想坐上后位,自己无形中给她又增加了一个名正言顺的对手。

  同时,沈昭容在自己的提点下,在明宗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就算不从争宠上论,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自己不仅是削弱了她对沈昭容的影响力,简直就是把裘钏的臂助变成了阻碍!

  也就是说,自己不知不觉,已成为裘钏的眼中钉了!

  劝立新后,在裘太后来说,是好事,所以在太后和圣人面前,这都是自己的加分项;但对裘钏来说,自己已是黑名单上第一人了。

  邹充仪禁不住也苦笑起来,喃喃道:“但愿再见面时,钏娘还能喊我一声大姐姐。”

  余姑姑摇摇头,笑道:“你休想了。她那一声大姐姐,是必要换给戴绿枝的。”

  邹充仪心中一转,想起了平妻妾室们对正房的称呼“姐姐”,忍不住也呵呵笑起来:“姑姑说得好!”

  余姑姑嗔怪地瞪她一眼,自己也忍俊不禁,笑了。

  当然,邹充仪不是傻子。

  余姑姑平白地提点了自己,也是想要换一个主意的。

  怎么解现在的局。

  尤其是,怎么解太后的心结。

  太后宫里只有儿子和侄女是亲的,如果和他们都生着心结,那日子就太难熬了。

  裘太后一世英武,不料晚年当了太后,本应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出了这样两难的境况。真是,造化弄人啊。

  邹充仪感慨地叹一声,方缓缓道:“姑姑既然跟我说了裘家的状况,于公于私,我都该托请姑姑劝太后一句:珍惜身子,毕竟,裘昭仪虽然姓裘,却不等于裘家;裘太后她老人家,才是整个裘家。万望太后多多保重,莫要本末倒置才好。”

  听到“本末倒置”四个字,余姑姑眼中微微一亮,脸上终于浮起真心的笑意来,欠身过来握一握邹充仪的手,温声道:“多谢充仪。”接着便站起来,道:“我走了。你们好生过安生日子——虽然,恐怕你这安生日子也过不了几天了。”

  邹充仪站起身来,扬声令桑九送余姑姑出去,边含笑道:“姑姑是明眼人。”

  余姑姑听着这话,脚步一顿,回身,也含笑打量了打量邹充仪,似乎饶有兴趣的样子:“充仪风华愈加盛了,是长大了的缘故么?倒是比在清宁宫时更像个……了!”最后两个字,余姑姑口中含糊了过去,但邹充仪分明听到,那是“皇后”二字。

  邹充仪不动声色,并不答这话,只笑着摇摇头:“姑姑慢走。”

  桑九回来的时候,邹充仪正坐着发呆。

  横翠也跟着进来,神色有些莫名:“娘娘,余姑姑让我也进来,说您有话吩咐我。”

  邹充仪回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横翠一眼,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一般,沉声道:“你传话回府,裘老将军病势沉重,让祖父一定约束好家人。此时有对外乱串的,不论是谁,一律打死完事!”

  横翠脸色一白,忙点头称是,看一眼桑九,低头退了出去。

  桑九看了一眼被关上的房门,走到邹充仪身边,压低了声音道:“娘娘,裘老将军若去世,裘昭仪封妃势在必行。”

  邹充仪一声:“封不了的,你放心吧!”

  桑九一愣,忙问:“不封她,怎么封沈昭容?圣人必不肯放过这个时机抬举沈将军与裘家打擂台的。”

  邹充仪眼底闪过寒光:“因为对圣人来说,这宫里没有秘密。所以,就算她从现在马上开始温柔娴淑,圣人也绝对不会给她超过九嫔的位份了!”

  桑九惊呼一声,忙伸手掩住口,眼中闪过不可思议:“娘娘是说,圣人必定已知道裘昭仪想要后位?”

  邹充仪再一声,忽然扬起头来,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放平和了语调,道:“如不是听了太多我们在清宁宫里的怨怼之语,圣人如何会对我这样狠心?他本是个那样宽和厚道的人啊!”

  桑九的眼光往窗外一溜,会意,嘴角不由流露出一丝讽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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