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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庐州古城坐于江淮之间,巢湖之滨,来往之人想要入南唐,亦或者是出南唐,通常都要选择庐州落脚。

  只因这庐州气候宜人、景致秀丽,有南淝河穿行而过。

  加之唐太宗昔年大力修缮,将庐州城修的十分之好。

  文人们时常停留在此处,遥想当年三国时期,孙权与曹操争夺此处时的场景,那时的庐州人烟稀少,远没有今日繁华,乃是一处要塞城镇。

  位于河水之畔,有一处名为寸金楼的地方,这寸金楼得名于一种名叫“寸金”的小吃。

  话说在庐山五老峰南麓,有一处群山环抱的山谷,那里绿柳如因,溪水潺潺。中唐时有一个叫李渤的年轻人在此读书,因山中寂寞,他便与山中一只白鹿为友。

  这白鹿十分聪慧,拥有灵性,能够帮助李渤将书信与一些物品送去各处。

  而李渤学识才高,时常又带着这白鹿四处访友,探讨学问。当地百姓也就尊称这位李渤为白鹿先生。

  只可惜,世事无常,终有一日,这白鹿因病死去。

  李渤埋葬了白鹿以后,便离开了五老峰,去了江州出任刺史,时常怀念这只与他为友的白鹿,每每听闻有人叫他白鹿先生,他便笑中酸楚。

  他的妻子知道李渤十分难过,便总是想着办法为他做一些食物来吃,李渤最是爱吃一种约有一寸长,形似笔杆的小吃。

  只是李渤忙于政事,倏忽了妻子,在江州出任刺史五年后,他的妻子便因痨病而死去了。

  李渤心中后悔,未曾对妻子照料,每每想到妻子生前总是给他做小吃来吃,便忍不住潸然泪下。

  后来,他回到了五老峰,故地重游,拿着家中下人做的妻子生前做的小吃,到了白鹿埋葬处,与这白鹿诉说心事。并在附近建造了亭台楼阁,平整地面,将原本他与白鹿为伴读书的山洞,命名为了白鹿洞。

  每年五月时,李渤都会带着那小吃来到白鹿洞与死去的白鹿说话。

  直到李渤八十余岁亡故。

  到了晚唐时节,一名叫做王贞白的年轻人听说了李渤的故事,决定瞧一瞧这令李渤难以忘怀的白鹿洞。

  他在山下买了当时名叫白鹿酥的小吃,到了白鹿洞,发现了洞中李渤的一些藏书,忍不住研读了起来。

  而每日,他就去山脚下,去买那白鹿酥。

  有一天,他望着白鹿洞外的景色,感念之下,便做了一首诗。

  便是:

  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

  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低头看着手中的白鹿酥,却只觉得,这白鹿酥叫做寸金,好似更加的恰当。

  那光阴在李渤的身上犹如刀子一般走过,带走了那匹白鹿,也带走了他的妻子,李渤有才学,名声,金钱,却再买不回白鹿与妻子。

  这世上,最为珍贵的,便该是光阴,每一寸的光阴,恐怕寸金也买不回来。

  王贞白离开了白鹿洞后,便效仿李白周游各处,只可惜他并无李白那等才学,一生所做之诗,并不能够如李白那样广为人知,唯有这一寸光阴一寸金,被人们时而放在嘴边。

  老年的时候,王贞白来到了庐州城,就在这南淝河边上,建了这寸金楼。

  他时常站在南淝河边上,去看老年的自己。

  这寸金楼中唯有一种小吃,便是那寸金,而来往过客,到了这里,探讨诗词歌赋、国家大事的同时,便配上一盏茶,品尝这美好的光阴。

  ……

  张寒城牵着马,听着前方一名小贩讲着这寸金楼的故事,不禁想起了死去的七道人、想起了故去的段思平。

  人生无常,光阴只向前走,从不后退,有些人离开了,便穷天地之力,也无法带回了。

  “阿弥陀佛。”法慧禅师感慨道:“人之生命有限,世事无常,这即是众生之苦,这白鹿先生也好,王贞白也好,皆是感到了这种苦涩。”

  张寒城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天色,道:“此刻已经近了黄昏,也要落脚,不如今日就在此处好了,我们也品尝一下那寸金。”

  ……

  将马匹交给小二牵去寸金楼后的马棚中喂草料,张寒城领着银铃儿,跟随着法慧禅师与恒真一起登上了寸金楼的二层。

  一些文人此刻正在这寸金楼的二层处吃着那种名为寸金的小吃,进行着探讨。

  远眺栏杆之外的南淝河,张寒城只觉得那景色优美,令人心神向往,正如一幅不需要绘制的山水画一般美好。

  “当今我南唐、楚国、后蜀、晋国四足而立,将来,必定会形成东汉末年时那等局势,只是这四方混战,恐怕比那东汉末年还要混乱。”

  “兄台所说,我不能同意。那晋国石重贵昏庸无道,面对辽国南下之侵节节败退,恐怕不久之后便承受不住。而辽国如果敢深入中原,必定军力分散,只要后蜀、楚国、以及我南唐默契,三方一拥而上,定然能够将耶律德光生生逼退回去,到时候,便是我们南唐、楚国、后蜀三分鼎立之势。”

  “哼,你将这天下局势想的太过简单,那楚国前方还有个占据三洲的南平高从诲,莫非你以为,他能够为楚国让道?而且,那南平为何我南唐不要?”

  “天下大势所趋,只占三州之地,根本无法维持,这高从诲很快就会选择楚国、后蜀其中一方效忠。”

  “你想的太过简单,现如今我南唐皇帝还无比年轻,他刚刚上任,便没来由的开始打仗,此等所作所为,定然无法如想象中的厉害,贸然向北冲击,定然要引火上身,给吴越国及楚国机会,叫他们群起攻之,到时候,我南唐便没了。”

  “你才是胡说八道……”

  张寒城坐在座椅上,望着外面的景致,听着这样的争论,只觉得这南唐倒也十分有趣,大家还有心思谈论这种国家之间的争斗。

  这种风气,在中原全然没有,因为大家都在考虑如何能够填饱肚子,如何才能活过明天。

  看着这和平安定的景象,张寒城也不由得感觉,也许,这南唐还真有些机会,也说不定。

  只不过,晋国局势复杂,张寒城目前眼中晋国虽然最终会被辽国所灭,但却比想象的更加混乱,南唐军力虽然厉害,但如果贸然进入了中原,说不定,反而会遭到反噬。

  尤其是慕容龙城是吴越国的驸马,正在南唐之畔,而中原尽是慕容龙城的五岳盟,两者夹击,南唐必然要遭到灭顶之灾。

  更何况,楚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会选择攻击南唐。

  小二很快便端来了那名叫寸金的小吃,搁在了桌上,又沏了四壶热茶:“请四位客官慢用。”

  张寒城点了点头。

  小二这才下去。

  法慧禅师道:“阿弥陀佛,这南唐与晋国之景象,相差太大,贫僧都以为,天下突然太平了,如是中原百姓,也有这等的生计,那就好了。”

  张寒城点了点头,道:“是啊。”

  说着,他从盘子里取了寸金,放在口中吃食了起来。

  银铃儿坐在一旁,拄着下巴,若有所思。

  此处谈论的文人,早已经顾及不了保持安静,面红耳赤的争论不休,他们都想要说服对方,但却偏偏又做不到。

  “爹爹,他们好吵呀,我都吃不好了。”

  便在此时,不远处的一方桌上,一名唇红齿白,衣着华贵的男孩,忍不住开口说道。

  旁边,正用手帮男孩掰断寸金的青年男人抬起手,摸了摸男孩的头,道:“这天下间的人,就是这样的,无人能够做到令所有人都满意,起先我也不爱听他们吵来吵去,但,他们吵累了,到了时机,也就自然不吵了。”

  张寒城忍不住看向了这说话的青年男人。

  对方看上去大约三十不到,身穿着一身白色绸缎制成的衣裳,举止、谈吐,看上去都远非是那些普通的文人可比。

  男孩叹了口气,道:“好吧,好吧,那就叫他们吵吧。可我不爱听他们总是说爹爹的不好。”

  “爹爹都未曾放在心上,你却放在心上了,快吃吧。”青年男人淡笑着说道。

  如不是张寒城、法慧禅师在此,这段父子之间的叙话,怕是没人能够听清,只是,两人皆耳聪目明,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咀嚼了起来。

  便正思索着,这青年男人究竟是谁的时候。

  陡然间!

  外面突然间响起了一阵嘣嘣嘣的声音!

  张寒城眸光一闪,几乎同时与法慧禅师反应过来。

  两人各自护住银铃儿以及恒真,瞬间向后闪躲而去,避开箭矢!

  只是这箭矢来得极快,那些正面红耳赤争吵中的文人根本避之不及,只听噗噗噗的几道声响出现,他们便纷纷中箭倒地。

  与此同时,不远处却响起了兵刃与箭矢碰撞的声音。

  张寒城皱眉去看,却见到那青年身边,不知何时出来了一个穿着黑衣的剑客,这剑客手中之剑快速舞动,三两下便打断了飞来的箭矢。

  他神情冷冽,盯着栏杆之外的远山。

  张寒城叫银铃儿坐在地上,缓缓地站起了身子,背后响着一些文人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却见到几名黑衣人跃上了寸金楼一层的瓦檐上,手持着刀剑,庇护着这二层。

  还有一些黑衣人,则飞快的冲出,直奔那正停在南淝河中的渔船而去!

  渔船上的人一连串箭矢射出之后,便当即要掌船离开。

  那些黑衣人几乎毫不犹豫,直接鱼贯入了水中,开始追击那渔船。

  不消片刻,便有黑衣人登上了渔船,持着兵刃,在渔船上收割起了生命。

  渔船上伪装成渔民之人,见到这种情况,当即开始纷纷取刀,自脖颈上一划而过,接连死去。

  这一切来得突然,走的也十分突然。

  张寒城眸光闪动,忍不住转头,又看向了那衣着华贵的青年。

  此刻,这青年目中毫无胆怯,十分平静,只是在护着身边的小童。

  周围,那些文人蹲在各处,抱着头,瑟瑟发抖,有些则在惊慌失措的四处张望。

  箭矢没有再来,他们却也不敢起身。

  那名青年身前的黑衣剑客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持剑对青年抱拳跪地,道:“叫主公受惊,还请主公责罚。都怪我未曾去想到,这些人竟胆大包天,乔装成渔民暗算主公。”

  青年淡淡道:“这不怪你,你起来吧。”

  “多谢主公不责罚之恩。”黑衣剑客连忙道。

  青年转头,看向了那些正在嚎啕大叫、痛呼、还未死去的文人,道:“去替他们看看伤势,毕竟,他们受伤,也是我们的过失,至于那两个死去的,找到他们的家人,重金给予。”

  “是。”黑衣剑客当即应答了一声。

  张寒城收回了目光,与法慧禅师对视了一眼。

  这里乃是南唐所在,这位主公的衣衫、以及他的举动、还有这等临危不变的神情,以及话语中,都透露着其身份。

  再加上这些文人先前都在谈论着南唐和各国之间的纷争,总是提到南唐的皇帝李璟。

  自然,这青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从嘉,方才的事情,吓到你了吧?”青年看向了孩童,开口询问道。

  孩童紧紧的抓着青年的衣裳,仰头看着青年,目中露着胆怯之意,道:“没……没有,我不怕的爹爹。”

  青年道:“我们这便回去吧。”

  “好。”小童连忙应道,只是目中莫名多了些不舍。

  青年摸着小童的头,转头看向了众多文人,抱拳道:“方才的事情,令众位受惊了,这等无妄之灾从天而降,实在愧对诸位。今日之事,还请诸位莫要声张,外传。尔等可离开此地,去下面将姓名、身份如实告知,而后领些银钱。”

  这些文人早已经吓坏了,知道这青年身份不凡,自然不敢说什么,纷纷撒腿便朝着楼梯处走去。

  张寒城拉起了银铃儿,重新将座椅摆好。

  法慧禅师也是如此。

  其他人皆在逃跑,张寒城和法慧禅师这边,却安然而坐。

  青年本已经准备离开,见到这一幕,忍不住看向了张寒城与法慧禅师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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