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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婆桫(3)


  “昨日事忙,来不及待客,说了几句便让宋宋带你们先住下。我知道你的性子,今日特地赶来。”澜沧温柔体贴,锦衣的宽大袖袍一摆,落座,抚上她的双手。虽然目不视物,但这么多年来早已习惯失明的生活,若不是见她眼上白绫,恐怕没人相信这是个盲人。

  “千年不见原来出落得这么大了,你在九重天过得可好,天帝待你是否疼惜?应该是疼惜的,毕竟你还是叫靖,这是妭给你取的名字。记得你生下来的时候,涿鹿之战正激烈,天帝问妭为何取这个字,妭说靖取平安之意。”澜沧絮叨。

  雨师妾微微皱了眉:“澜姨,我此行的目的你应该知道。”

  澜沧道:“对,我当然知道,你想问妭和雨师屏翳的下落,是不是?”她忽而抚上自己的眼睛,露出有些痛苦的神色,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乘龙升天的事。当年涿鹿之战,多少忠臣义将为天帝抛头颅洒热血,可最后巨龙临世,能封神籍成为正神的却不过寥寥几人,剩下的半神便都在婆桫了。”

  雨师妾淡淡地嗯了声,那时她方记事。还记得乘龙前夕母亲找到她对她的许诺,说战争快结束了,她很快回来,可终究没有回来。她仍固执地守着那个诺言,等母亲携父亲回来。

  澜沧长叹道;“阿靖,我只是个侍女,当年天帝见我剑术卓越,又对妭忠心耿耿,便任我为山海师之兽,访九州踏四海。妭与雨师屏翳的事,天帝起初甚是反对,但妭信任我,我虽然人微言轻却也知道二三。”

  “你听了且稳住自己,勿要惊讶。”澜沧略一沉思,抿了抿唇,很难以启齿,半晌道:“他们已经死了。”

  雨师妾瞬间毫无血色,犹如触电般抽出双手,含墨般的眼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半晌,颤抖着道:“母亲说过,战事快结束了,等结束了她就带父亲回来。我等到乘龙,等到昆仑虚,等到下界,等到来婆桫,你告诉我他们死了?”

  澜沧捉住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劝解道:“我是你的澜姨,怎么会骗你。你冷静下来,你听我说,妭与雨师屏翳的结合天帝素来反对,战败后蚩尤的下场你不会不知道,你父亲又是蚩尤的得力干将,他的结局你猜也猜得出来。他们食言是情非得已!”

  她摇头拒绝这个解释,蓦然撞上香几的博山炉。窗外起了大风,雨声淅沥,澜沧见劝不动她,感伤地叹了口气:“阿靖,澜姨已将真相告诉你,本不忍心告诉你。”

  她站起身来,衣料簌簌一动,下垂的袖摆诞开大片琼花,叹了口气悠悠道:“起初听到这消息亦是沉痛万分不愿相信,现在却也释怀了。你看,轩辕大人本便不喜妭与雨师屏翳的结合,成王败寇,九黎魔族战败,雨师屏翳焉有好下场?”

  她说话轻轻渺渺,像一尺纱:“罢了,不提这些伤心事,过去的终归过去。婆桫缥缈,你为了寻婆桫定吃了不少苦,你是怎么进来的?”

  雨师妾心下混乱不堪,思绪由她牵掣,听到这柔柔的声音方要回答,院外却吵闹不堪,澜沧携她走出房间,雨汽扑鼻而来,宋宋正扶起村民。

  那村民慌得手足无措,看着她结巴道:“姑、姑、姑母,出、出、出事了!是大、大、大、大事!凤、凤、凤、凤……”

  宋宋听得不耐烦,推开村民。是鸿冢出事了,突然闯入一拨外乡人。

  澜沧撒开紧握雨师妾的手,村民继续结巴:“狂、狂、狂风不止,我看见几个陌生人影在里、里、里……”

  “好了我知道了,别说了。”澜沧脸色惨白,肤色竟不比雨师妾暗,说罢疾驰而去。

  雨师妾抬手化出雨女伞走下竹阶,雨水打在伞面上如清泉流石,示意周涣跟上,村民口中的那拨人许是前几日同行之人。她只道他们为钱利而来,没想到闹出这等变故。

  婆桫四面环山,鸿冢是后山一处满是金枫的冢山,敛葬着当年开辟婆桫的先祖们。

  此时,距离涿鹿之战停息已过数千年,轩辕即位天帝,白云苍狗,鹤归华表,婆桫却依旧是旧时婆桫,亘古不变。

  婆桫的先祖们没有乘龙升天,没有授封真正的神籍,不同于神的漫长寿命,半神的生命于光阴漏刻中滴尽,鸿冢是最后归处。

  此刻,本该肃穆宁静的鸿冢狂风呼啸,金叶在风中急促摇摆,琳琅急响。坡下已集结许多村民,用薄弱灵力镇压狂风。

  先祖们是半神,但他们在婆桫生活了这么久灵力早已殆尽,狂风之中,那些灵力做成的光团像骤雨中的腐草萤,绵薄而脆弱。

  澜沧秀眉紧锁,抓住一个村民就问。村民指着金枫树林。鸿冢本来是有禁锢,寻常外人进不去的,他们却不晓得怎么进去了。澜沧连忙结了结界,大声道别急,安抚众人后命他们原地等候,奔向冢深处。

  急雨私语,嘈切错杂,风之大竟让人不稳。迎风望去,只见近中心的地方风越狂劲,金枫喧嚣,而在这天旋地转的乱景之中却有一袭皓雪白衣凛然不动。

  也便是这一眼,让雨师妾一惊,露出惊愕的神色,惊愕又立刻化成了然,唇角一勾作料峭的讥讽,道:“姜疑。”

  姜疑?澜沧心中警铃大作,魔族的公子怎么会来这里?她猛然抓住雨师妾的手,激动道:“阿靖你是不是看到姜疑了,他怎么会来这里,阿靖你快告诉澜姨!”

  喧嚣透过风传到林中那里,白得不染俗尘的雪衣转身,是个俊美无俦的公子。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持一把如云似雾的墨玉骨白绸扇,扇面素净如玉,举手投足间都是名门贵族的清贵。

  他生得俊眼修眉,丰神俊朗,剑眉星目,约摸双十,一双精致又精神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瞳仁如璃,逼人的光彩里闪烁着阴恻恻的冷光。

  玩味地一笑,手一松,早因阻止他而被扼断脖子的村民头一歪,尸体躺在雨幕之中。

  他也玩味地道:“雨师妾。”

  雨师妾的十指骨节作响。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神魔的战争持续了千万年,从天地伊始到涿鹿之战,从涿鹿之战到现在,持续不断,她与姜疑无疑是能解释这段关系的最佳代表。

  一个是天女之女,九重天人人唤一声靖殿下;一个是魔主嫡孙,魔族人人尊称一声少主。无疑是最水火不容的关系。

  “你是同行中人,你骗了我。”冷彻的声音带着咬牙的力道,雨师妾厉声道。

  虽是狂风不止,澜沧、宋宋等人需得相互扶持,可姜疑依旧长身鹤立风度翩翩,只是绣金丝的袍边微微扬了扬,像金霞镀日下松间的清鹤。

  他拨弄手里的人/皮面具,含笑如春:“你也不算太笨,还能猜出我的乔装,为时不晚。”

  雨师妾咬牙,他微一扬手,人/皮面具化作风中的齑粉,合上玉扇,对澜沧行礼,语气轻慢道:“九黎魔族姜疑,拜见婆桫执事。”

  拜见?澜沧冷笑一声,魔族少主突然大驾光临,婆桫真是受宠若惊,礼数上多有怠慢,还望姜少主见谅。

  宋宋抱着澜沧的剑,她虽年小却能看出气氛中的古怪,拉紧了的弓弦似乎下一刻就要断了,焦急地抓住澜沧的手。姜疑展开玉扇摇了摇。

  澜沧笑道:“姜少主,你可知此地是我婆桫的英魂冢,葬的是诸多英雄魂魄,你手下的尸体是我婆桫子民,千百年来安分守己,不曾出世,现在却通通毁在你手中。我以往只听说过魔族蛮夷不化,还不相信,今日一见真是开了眼,原来魔族的教养便是如此,魔族的少主也不过如此。”

  姜疑嘴角的笑容消失殆尽,幽幽打量她,若月江寒星,万径无人,讽道:“被轩辕老儿选为山海师之首,卖辱求荣得来的职位,做了几年倒真把自己当主子。”

  “你是哪来的混球!”宋宋跳道,“我姑母是选上的执事,轩辕老头儿都点头同意,要你造谣生事!”

  选?有意思,姜疑毫不把小丫头放在眼里,饶有兴致地望着愈发脸色苍白的澜沧,“我只道你步步为营,没想到满嘴谎话,你是这么告诉他们的?”

  澜沧大怒,抽出宋宋怀抱的剑,霹雳直击。

  姜疑未想这女人如此沉不住心,玉骨澜诛扇挡下一击。不过小小婢女,天帝忌惮她是养不熟的狗,今还摆起身份,好是忠肝义胆,好是讽刺。

  “竖子胡言!”

  “活了几千岁,嗯?也该下去陪他们了吧?”

  澜沧震怒,剑势愈发凶狠。

  姜疑笑而不语,合上扇子,轻缓一拨,她的剑便偏了,刺上金枫,金枫顿时枝颤叶抖,发出难听的尖叫。

  姜疑淡然道:“我曾与世上九重天上剑术最高的神祇较量过,你的剑术与她相比可谓下品。”

  澜沧怒骂:“竖子敢尔!”

  姜疑微微一笑,与她相比端得是雅致从容,声音亦是清润若水:“当年便是这把剑,自剜双目,杀害同胞罢?”

  澜沧双目乃开荒中所伤,同胞亦丧身在开荒中的毒瘴兽爪下,几曾说过是自剜双目、手足相残。

  姜疑为人贵为魔族少主,天之骄子,深不可测,大费周章潜进婆桫,他又要做什么?

  “姜微之,你还知道什么?”雨师妾持伞上前,声音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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