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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泥娃娃(1)


  石坊邻近幽都,城中老人皆会扎纸人、塑泥偶,是除了辣酱外的又一特产,而现在屋内躺着的不过是些泥偶假人,但也绝非仅是泥偶。

  周涣骗身越过墙头,树影婆桫,拍了拍指尖的尘土。

  打量谷伯离开的方向,有人拉扯衣摆,却是白天的乞丐,正手舞足蹈,噫噫呜呜。

  “饿了?”周涣翻吃的。

  乞丐摇头,手指着西南方。

  “……谷伯往那去了?”

  乞丐点头如捣蒜。

  “那是哪里?”

  乞丐激动地张口,发现自己已是哑巴后,呜咽一声,欲在地上写字,但他的手软绵无力,拼尽全力才写出个歪歪扭扭的字,周涣根本认不得是什么字,倒是更为惊愕他的发现:他的手筋也被人挑断了……

  是谁?是谷伯吗?

  轻功疾行,迅若飞燕,当看到眼前场景时,大石落地,自己猜想得果真没错。

  只见身处乱葬岗,空气中弥漫着绵长难闻的恶臭。

  每个城镇都有属于自己的乱葬岗,一般前身是种不出庄稼的土地。死去的流浪汉,居民的垃圾,都被拖去这里处理,任风吹雨打,鸟啄虫食,腐烂成泥。

  石坊也不例外,因为特产泥偶,一些家庭也会把坏了的泥偶拖来销毁。

  老神棍与包子铺老板都说,也曾有人不信邪来管袁家的事情,但不是第二日灰溜溜跑了,就是蒸发了般不论如何也找不到尸首。

  为何找不到尸首?

  谷伯身上为什么有湿泥?

  就连周涣借宿那夜都在赶工制泥偶,可外界早与石坊断绝往来,城中并不需要如此多的泥偶陪葬,但谷伯为何还依旧勤奋,一有空便闭门塑泥人?为何只他一人房里有泥偶,其他泥偶去哪儿了?

  当然是,将尸体藏在泥偶里……

  他摸出袖中泥偶。

  今夜星子尤为多,像婆娑的泪眼,眨着凄冷迷离的光。朔风穿越荆棘呼啸而过,夜鸮踏枝,合上翅膀,用黑漆漆的眼打量枝下。

  枝头下,十几个泥偶并排躺在牛车上,也睁着永不瞑的双目。老牛有一搭没一搭地摇尾巴,等待主人卸载货物。

  终于,车上十几个人偶卸货完毕,谷伯擦了擦汗,打道回府。

  异味并不大,周涣躬身走近,一只老鸹呼啸直下,叼起他要拿的那块泥偶断肢,扑棱翅膀飞回枝头。民间常言道乌鸦食腐,周涣愈发肯定猜想,泥偶中的是那些外乡人的尸体,便没注意到身后突然竖起的高大黑影。

  “别动。”冰凉尖锐的物什抵上脖子。

  谷伯惋惜至极,枯朽的声音在月夜飘荡:“道长,都给你熏了迷香,为什么你还是不听话……”

  “谷伯?你是谷伯,那身后的是……”

  那人伏身:“你不是打听过我吗……”

  “梁秋?”

  “早听到你四处打听,要坏我们大事。姐夫还请求放过你,没想到,你还是清醒过来……”

  周涣脸色一白,埋头嘟哝:“只是除一下厉鬼,怎又撞上这种事……”

  梁秋好似被钝刀割肉般,看不见亮极的眼睛,只能听出语气里瘆人的寒意:“厉鬼,又是厉鬼,如今你们还听信那些好事之徒的传言,认为袁宅有厉鬼!”

  “厉鬼”也戳中谷伯的痛处,声音带着咬牙的恨意:“是我看错人了,不必多言。”朝他丢了个眼神,示意除之而后快。

  梁秋会意,周涣也会意,悄无声息夹出一张灵符静候其变,在凿子离血肉还有三寸之余瞬间,平地一声雷,再睁眼只剩原地半张还未熄灭的灵符。

  二人面面相觑,躲在大石后的小道士拍了拍胸,气喘吁吁。

  幸亏下午画了些瞬移灵符,不过这类灵符极费心费力,这下走路都没多少力气,得盘算如何躲过二人追查。

  心有余悸,后背被人拍了拍,警铃大作,准备能屈能伸地嚎句“我错了”,那人猜中想法,捂住他的嘴道:“想死就尽管出声。”

  周涣把话吞进肚子。

  原来是雨师妾。

  周涣松了口气,不会这时和救命恩人拌嘴,带着些许欣喜、些许确信,低声喜道:“你竟然来了。”又觉不妥,改口:“你终于来了。”

  雨师妾攒眉,风吹远山,潭起微澜。

  周涣身手再不济,对付两个平民老百姓却是绰绰有余,怎如此狼狈,若自己晚来一步岂不是命丧黄泉,到时候孟惊寒要是讨起徒弟……

  “窝囊。”她啧了声,提起人掩进树林。

  周涣任由动作,此外还非常听话地扒着她,点头道:“你说得对。”眨了眨眼:“那我可不可以问你,茶棚老神棍那天是不是你出手?”

  “……”雨师妾撒开手,“我不知。”

  “没关系,我知道就行了。”周涣笑道,倚着石头坐下来,回头望去。

  残云蔽月,仅剩的月色也被浓云吞噬,四周凉嗖嗖、黑黢黢。谷伯梁秋二人四处梭巡,正在寻找自己。

  “小道士,你不是要捉鬼吗?”

  “你们不是心怀天下,大义凛然吗?”

  谷伯拿凿子向脚边的泥偶狠狠砸去,咔哒,腥臭血水从裂缝汩汩冒出,原本恶臭难闻的乱葬岗又恶臭几分。

  谷伯冷冷一笑,道:“都说入土为安,我要将你们这群伪君子封塑在泥偶中,生生世世无法入土为安,成为孤魂野鬼。”

  又是泥偶碎裂的声音。

  “死前道貌岸然,可惜死后却被肢解。生气吗,生气的话你们跳出来,举起剑,像要对付支颐那样对付我啊,呵呵呵……”他又道。枝上的乌鸦被吓着了似地,呱地声离枝。

  谨防他冲动,雨师妾摁住周涣。这时,夜空响起童稚笑声,那是孩童的笑声。

  谷伯身形一震:“……支颐?”

  “支颐?支颐!”梁秋瞪大了眼,和他寻找笑声来源。

  “支颐,支颐是你么!支颐?!”

  “支颐!!!”

  二人跌跌撞撞向坡顶爬去,坡顶不知何时伫立着一个小姑娘,满怀的星光与月色。

  周涣咦了一声,雨师妾道:“那是鬼。”

  “啊?”周涣觉得自己更要咦了。

  “支颐!你终于来看爹了!”梁秋激动不已。

  “……爹爹?”小姑娘刚从阴间提出来,思绪都是缓慢的,两只黑溜溜的眼流露出迷茫的神色,半晌,道:“你不是我爹爹。”

  梁秋尴尬地收回手,谷伯目光闪烁,人/皮面具委地,露出并没那般苍老的容颜:“……你不认识他,那你可认识我?”

  “爹爹?!”袁支颐没有片刻迟疑,欢呼雀跃地扑进他怀里。但她并没成功,直直穿过谷伯的身体摔在地上。

  她爬起来,疑惑的表情夹杂孩童的不谙世事,问道:“爹爹,我怎么了?”

  谷伯已是阖眸不忍卒读,梁秋哽咽道:“孩子,你已经……不在了。”

  不在的概念对于一个孩童来说还太过模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冲梁秋挥道:“怎么会呢,我的手在呀,哪有不在?”

  梁秋走近,蹲下,平视,想裹住她的手。

  但他的手直直穿过,好似握着空气。

  “这就是,不在了。”

  “我对不起你,如果当初我不出那个点子,兴许一切都不会……都不会……”扑通一声,双膝摁地,谷伯掩面悲泣。

  狂风呼啸得更高更远,月黑风高夜,阴阳相逢,往事拉开帘幕。  

  当年阮氏嫁与袁惇,夫妻伉俪情深,唯一不足便是无后。因此袁杜氏没少鼓捣休妻,阮氏以泪洗面。

  谷伯,不,或许该称之为梁谷,向二人出了个主意——偷梁换柱。

  他的堂弟夫妇正经历天灾,庄稼颗粒无收,贫苦农家养不起孩子,但弟妹已怀了身孕。

  二人相视一眼,别无他路,只得点头。于是第三日,禀明袁杜氏后浩浩荡荡地向闽州梁家庄出发。

  约摸两个月后,袁惇写信言送子观音有求必应,阮氏有孕,只是阮氏身子骨本不适合生育,是送子娘娘看在袁家福荫上送的,因此这段时间只能借住寺庙,蒙浴佛光,不能回乡以侍双膝,不孝不孝。

  袁杜氏大喜过望,昨夜在梦里听孙孙唤了无数次奶奶,脸笑得跟菊花似的,哪管什么孝不孝,儿子给她生个大胖孙子便是最大的孝道。

  几个月后,妇人诞下一对龙凤胎,但为母心软,不肯将双子都赠人,于是,男婴给了袁家,女婴留在闽州梁家庄。袁惇夫妇抱着男婴浩浩荡荡回家。

  终于抱上孙子的袁杜氏大喜过望,给孩子取名袁赋,望他日后成龙、蟾宫折桂,还托人打了副白玉长命锁。

  袁惇、阮氏,包括谷浪,都以为这个家会太平,甚至会一直和和美美下去。

  但事情的变故便在一年后,一位老僧抱来当年的女婴,口念阿弥陀佛,说来归还孩子。

  谷浪想赶走这和尚,老僧笑而不语,一封信卧在他手上。信封上的字歪歪扭扭,信纸角落印着一点红色。

  老僧道:“阿弥陀佛,梁家村洪水泛滥,瘟疫横生,寺院收留灾难流民,流民中有位女施主,弥留之际将婴孩托付与贫僧,贫僧特前来完成女施主夙愿。阿弥陀佛,兰因絮果,现业维深。婴孩名曰支颐。”

  说罢拂袖而去,不留凡尘。

  谷浪叹了口气,如实告知夫妻二人。二人见女婴雪团子般精致乖巧,爱不释手,于是向袁杜氏解释。

  岂料袁杜氏勃然大怒,不仅怒恨他没脑子而且痛骂支颐是野种。袁惇再三哀求,袁杜氏脸色难看得像暴雨压境前宁静的天,冷漠地抱着袁赋走。

  三日后,真正的暴风雨来临,袁杜氏让阮氏当众淹死婴孩。这也正对应老板同周涣形容的那一幕。万幸的是在围观的人总算有点良心,哀求下袁杜氏不好赶尽杀绝,还是放过女婴,但女婴想被她认作孙女则是痴心妄想,女婴被送给谷浪做女儿。

  至于她认回孙女,倒不是什么良心发现。

  “我半截身子埋在土里,酱园该交给后辈了。”

  “儿子不懂商贾之道,是该培养赋儿接替袁家家业。”

  袁杜氏猛然拍桌摇头:“糊涂,怎么可以用赋儿。万物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赋儿是要读圣贤书的人!”

  拿不准母亲什么意思,袁惇满脸困惑。袁杜氏放下香茗,勾唇道:“梁谷家的丫头,不正看起来怪机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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