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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牡丹判(4)


  周涣托腮道:“孽缘啊。”雨师妾执杯饮茶,冷白手指执秘色瓷盏,衬得愈发出尘绝俗,事不关己。但任他怎么感叹孽缘,二人在一起的事实不争,结局也已奠定,唯一能做的只有静看罢了。

  窦靖夷性子喜静,璇玑多才,二人的幽会时光多以探讨琴棋书画为主,实在是一波看星星看月亮的热恋男女中的清流。

  老鸨八面玲珑,见傍上红得发紫的大将军,嘱托推掉所有找璇玑的生意,在心里把璇玑的地位又推上一层楼。真真是摇钱树,真真是命贵人。

  窦靖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大将军。他觉得自己太笨,不解风情,花重金找纨绔子弟教说俏皮话情话。于是这样的场景便常常出现:两人幽会,分明是男方先告的白,但脸却比姑娘家还红,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姑娘怎么他了。

  璇玑巧笑倩兮,嗔他不务正业,可知儿女情长累英雄,眼波灼灼,下一刻切身吻他的嘴角,欣赏白净面皮爬上的火烧云。恋得轰轰烈烈。

  只是凯旋归来的将军尽往画舫钻,难免有好事者嚼舌头,说狐媚子祸国殃民,红颜祸水。众口铄金,积销毁骨,窦靖夷在侯门长大,战场厮杀,不会不知道声誉有多重要,担忧璇玑听见便下令瞒着。

  璇玑托腮笑道:“悠悠之口,怎堵得住呢?”

  轻轻道:“靖夷,你知道吗,我是被丢在褪花时舫前的。”

  一个女婴,被丢在花楼前,会经历什么,不必想。她十三岁接客,接的人不下千余……

  她姓微生,这个姓似乎就已定型人生,所以,从不怕所谓的变数。一切的一切,尽是命中安排……

  窗外小雨淅沥,雨湿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像漫拨瑶琴。

  璇玑豁达一笑,起身安慰:“璇玑怎样,将军自知。璇玑既已踏上这条路,日后会经历什么,早已清楚。”

  窦靖夷不知如何宽慰,手指抚过青丝,替她簪好云髻上的蔷薇珠花,心细地瞥见案上垒了一摊纸,写着宫商角徵羽,问:“你在调《悲思陶》的曲谱?”

  璇玑嗯了一声,美目含烟:“你见过?”那是她的成名舞,名动天下的舞。

  窦靖夷十分耿直地摇头,坦言只是听人唱过,那一舞引起不小轰动,回京路上听过不少妇孺的哼唱,印象颇深。

  “很美的曲子。”他补充。

  璇玑摇摇头,美则美矣,不过缺一味东西,缺词。这是首无词的曲子,没有词来撰写,终究会淡忘在世人视线。

  她转了转眼珠,期待又欣喜地凝视着他,道:“不如你为我填一阕词。”

  心上人的事怎会是事,窦靖夷一口应下。

  但彩云易散,欢愉的时间总是短暂如水。鬼粥好了伤疤忘了疼,在边疆暗暗筹备兵甲,武帝北拓鬼粥,急召窦靖夷回京。

  离别之夜,窦靖夷连夜策马来到褪花时。褪花时灯红酒绿,两岸歌女弹着柔妩的琵琶,他准备了满腹离歌,但临到关头却近乡情怯。此去一战,不知何年回乡,他等得璇玑却等不得,摇了摇头打道回府。

  可这时身后却传来急呼,窦靖夷再也挥不动缰绳,看着璇玑跌跌撞撞追上来,趴在地上大声喊道:“窦靖夷!”

  窦靖夷沉默地转过脸。

  璇玑拔下发钗,掷地分作两半,笑道:“将军是来与我分别的?为什么不见我?”

  窦靖夷嗫嚅道:“此战不知归期……”

  “不知就不知!我怕等得吗!”璇玑莞尔一笑。风雨凄然,淮城下着连绵的梅雨,笑容哀凄明艳,在夏雨里,好似一朵花事已尽的哀婉牡丹。

  窦靖夷翻身下马,紧紧拥住她。璇玑的头搁在漆满星月的铠甲上,轻声道:“不论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二十年,我等你。如违誓言,当如此钗。”

  窦靖夷握紧另一半玉钗,道:“你别忘了。”

  璇玑笑了笑:“你还差我一阕填词呢,你也别忘了。”

  答答的马蹄声远处,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月影之下,璇玑悲戚一笑,步步回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半玉钗。

  周涣摇了摇头,道:“窦靖夷怕是回不来了。”

  雨师妾盯住他,周涣从中发现一瞬的求知欲,只是一瞬,但还是抓住机会喜滋滋地卖弄。雨师妾这么古板的人,肯定没看过《牡丹判》,更不会知道自古话本戏折的套路。

  从不见波澜的面容裂开一丝缝,像初春河岸边浅薄的冰,被青帝的仙气一吹便碎了。

  雨师妾说:“……还有套路么?”

  “有啊,你看的书得少,当然不知道这些。”周涣侃侃而谈,“——杀手说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一定会马有失蹄。将军说打完这仗就回来娶你,一定会马革裹尸。同理,青楼姑娘一旦动了情,双方都倒霉。”

  雨师妾认真而冷淡地嗯了一声,道:“我确实不看这些。”

  周涣当了回她的老师,心情十分舒畅。再看幻境,时间已到了许久后。北疆战事如火如荼,大家都在议论。

  画舫里来来往往的男人,吃醉了,爱嚼着花生米直抒胸臆,从古至今男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时事针砭。

  “要我说,根本是没事找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也不能这么说,辟土服远,威彊敌德,亦是善举。”

  “嘁,边埸的土地哪一寸未埋尸骨,哪一寸没浸泡鲜血?大晁向鬼粥宣战,几年了,战火不断,都元气大伤,容玄此次北拓疆土,就是吃饱了撑的。”

  “我看不止这般简单,就说那窦家,世代忠烈听着好听,可那忠烈二字来之可易?更何况,功高盖主……我看呐,也逃不过忠烈的命运……”

  琵琶声断,纱罗翩翩里,璇玑含怒问道:“你们说什么。”

  客人们被吓到了,三言两语概括翫月野战役。有去那里的商人,出发前还好好的,回来就断了条腿。

  璇玑大惊,飞奔回房,抽出一封封书信。战事起后,窦靖夷没忘写信。

  窦靖夷字如其人清秀规矩,内容也顶正经,言今天又拿下哪个山头,言关山的月与羌笛,言边陲的烤羊肉,言父亲携叔叔支援他,一家人如何如虎添翼……末了,才用规规矩矩的字含蓄写道:天凉加衣。笨拙又真挚。

  突然,璇玑注意到,靖夷后面的书信相距时间越来越远,心口蓦然一紧。战事吃紧,她不是没听过,自古将军多埋骨,但始终侥幸地认为靖夷年少有为,定斡旋狂澜,但自己却忘了,窦靖夷终归是将军。

  夜夜心悸,夜夜惊魂,她终于受不住残酷的噩梦。她连夜收拾包袱,找了匹快马跑了。

  在边陲上策马飞奔,远山往后跳跃,望着不断接近地图上那一点,开心半天。

  明月高悬,乌鹊南飞,想到许久不见的他,会不会黑了,会不会壮了,会不会懒得打理头发和胡须?没关系,她的大将军不会变,肯定会还是腆着张清秀的脸,局促地问她怎么来了。

  璇玑想罢,心头暖流融融,呵了呵冻僵的手,眺望远方。

  变数便在这时猝不及防出现,途中歇脚添置物品时,马贼逼进村镇奸/淫掳掠。这是常在边境作恶的团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抢完村镇后顺便放了一把火,那些强盗见她姿色殊伦,将她连同几名少女掳进寨中,日夜奸/淫。

  她突觉回到很久以前的日子,那时夜以继日地接客,稍有反抗便会挨打,和蛇一起关在漆黑的屋子,唯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麻木不仁。

  半个月后,马贼们见她温顺服从,便不再那么严加看管,过了几天默认她四处走动。璇玑死尸般游荡,有次路过库房,看到同被掳进来的女子隔着门扉大喊救命,旋即转身咬下男人那东西。马贼失声尖叫,□□落,下一刻血溅上裙摆,璇玑沉默不语。

  她在后山捡到匹狼崽,用簪子刺死它,拖着尸体在山寨里孤魂野鬼似地游荡。天知道她哪里抱来的狼崽。马贼们嘲笑这婆娘疯了,当夜,狼群奔进山寨,惨叫四起,才知疯婆娘在报复他们。

  璇玑转过身,找到女人的尸体,在后山埋了,一把火点燃贼寨,在火光与尖叫中逃跑。火光照亮红色的决绝背影,身后是凄厉惨叫。

  没有盘缠,没有马匹,没有干粮,好在遇到巡逻的军队,问清楚后把她送去窦靖夷身边。

  璇玑醒后大喜过望,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赤脚跑去找他,脚甚至因为踩上尖利的石子鲜血淋漓,但她眉头也没皱一下。

  窦靖夷正在商榷军机大师,将士拦着不让进,她连声哀求,须臾,帐帘掀开。

  种种屈辱不堪在见到那张熟悉的脸那刻土崩瓦解,只要能见到他,那么一切便都值得。她一路上没有哭,被掳去寨子时也没有哭,见到他的那一刻终于得以放下所有防备与姿态,泣涕起来。

  然而窦靖夷只是望着失态的她和疑惑不解的部下们,脸色铁青,简单安慰了几句,托军将带回去严加看管。

  璇玑乐得自在,不察有异,整理出窦靖夷好几件破洞的衣裳补起来。边塞寒苦,将士们的衣服多有破洞,寻常将士会有妻子姊妹送冬衣,可窦家缺女眷,窦靖夷又不会照顾自己,所以衣服大多破破烂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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