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主簿(六)
邹鸿冷笑两声，这些也并不是他不知道的东西，相反，邹鸿对这些清楚得很；方佳圭故意说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所以邹鸿多少对他的话里有点不满。
“这也不消你说，我自加入清平司以来，大小任务执行过几百余起，抓捕、枭首贼人不下千人，也一直是在为这个战斗着，这都多少年了啊……倒是方大人你，来听潮府以后做了什么?排除异己?搞内耗吗？作为我的长、官？”
邹鸿说到后面话锋一转，还故意强调了“长官”两个字。不过确实，自方佳圭在明面上开始打压他以后，他既不能接触分司的决策，也不能带队外出执行任务，只有留在西书房审情报、调教预备功曹。
方佳圭对邹鸿直言不讳的指控，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带着笑反问回去道：
“邹大人意思，无非是我尸位素餐，阻碍清平司正常运转了?大人一口一个为清平司，一口一个我做了什么?好似我便是无所作为，挡了大人的道了一般。既然大人自以为如此出众，那我请问邹大人，此前你曾了解过清平司真正要做的工作?你知道清平司每一名当值的功曹除了外出任务时，每天要做多少工作吗？”
分司主簿之权是监管分司、便宜行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在方佳圭来到听潮府分司之前，他前一任的主簿只管理人员和情报的事情，对于有关于行动的各种事则是都交给司丞邹鸿处理，虽然名义上两人是上下级，但是并没有很明显的统属关系。所以邹鸿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前线浴血，对于后方的事情不甚清楚，他也只能、只适合与这样的上司配合。
后来方佳圭担任听潮府分司的主簿以后，逐步地限制了邹鸿的权利。前后的反差太大，这也是邹鸿对方佳圭极为不满的原因。
还没完，见邹鸿答不上这些问题，方佳圭接着问道：
“邹大人以为，任务行动便是清平司的全部?好，那就算这样，我问个最简单的，你知道我司现在有几个行动组正冒着生命危险在进行成功了不会有人称颂、失败了只有自己负责的行动?”
邹鸿面对方佳圭一下子纷至沓来的反问，有一些没站稳脚，气势上面也略输了一筹，他回道：
“可是你已经将我与任务隔绝了。”
言下之意，并不是我邹鸿不知道，而是你方佳圭没有给我机会。
“好，不说你，只说我，邹大人不是觉得我脑袋里只有做内耗么?你如今好好地听我说，我可没有事先做什么功课，这些东西都一直在我脑袋里。”
方佳圭将左手食指在自己左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敲了两下，又道：
“听潮府各处势力错综复杂，许多的江湖势力表面上愿意遵守规则，实际上却阳奉阴违，背地里做了不少缺德事。”
“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啊。”
方佳圭没吭声，继续道：
“目前我司有四个在进行中的任务，全都是经过揆天曹的分析与判断，排除六个行动小组：甲字号在胶城暗查城尹贪污的证据，乙字号在怡城解决当地帮派侵占民田、拒捕官府的事件，丙字号和丁字号，便是在做你之前所说的那个、去沧浪城找已经结案的城南分尸案的真凶，戊字号、己字号，则是在潮西调查丰华府与听潮府交界处的山区里的匪患情况，已经去了半个月，没三日都会有情况报告返回。”
说完这一席话，方佳圭才淡淡一笑，问已经顿在那里的邹鸿：
“关于这些，你可是像我一样了解清楚?换了你以前还在负责与参与任务的时候，上了一线就什么都不管不顾，整个清平司只有一个行动组、只靠你一个人运转。你除了干掉眼前的对手与赢得漂亮，还看到过什么别的么?”
邹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方佳圭的说辞他肯定是不会认同的，可是他发现自己也找不到去辩驳的方法。
“在清平司超过两年的老功曹，包括你，邹大人，你们、我们，都是大郑国的安定需要依赖的人们啊，像你那样次次都拿自己冒险，争取任务的最佳完成，我佩服你，但是我不觉得你会爱惜部下的性命，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
方佳圭几言立下，给邹鸿下了判词，邹鸿心里像是滞了一股气一样，闷在胸口，十分的难受。
“我也不会觉得，天大的任务会比同伴的性命更重要，我在霁都时，青大人与古大人也就是这么教我的。”
这一句，让邹鸿更加地不爽起来，为何？
邹鸿在心里面最反感方佳圭的，便是他的来自霁都本司的这一身份，难以让他心服口服。而且邹鸿总是觉得他要提两位左右大主簿的时候，颇有一点以势压人的味道。
于是邹鸿回敬道：
“你只知道他们这么教你，你可知道每一项任务要耗费多少人的心血?你可知道，一次时机失去了以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再找回来？你可知道我从进清平司到现在……失去了多少袍泽。”
邹鸿多少也有点激动，虽然声调不高，但是他在清平司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么被方佳圭判作了不值得，怎么也不会开心吧。
“真正值得你钦佩的，不是活下来、如今成了司丞的我，而是把自己留给任务的他们。如你那样说来，你把所有的行动都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每个人都尽忠竭智，再加上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能有最好的策略、最好的结果，但是任务现场往往是瞬息万变的，有时候一个偶然出现的因素会引出一个更好的机会，这机会会值得更多人为之舍身，但是如你这么所说，那些人们应该在哪儿？他们又算什么?”
说实话方佳圭并没有很能了解邹鸿的意志。
邹鸿意思是方佳圭只不过是在后方空谈的调停者，并不知道战场与任务进行时的复杂，又怎么能懂得他们在一线往死里拼只为了能做好任务的心。
方佳圭知道自己劝不动邹鸿，不过邹鸿同样也改变不了他。
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良久，方佳圭叹了一口气，道：
“邹大人，我若不是这个主簿，肯定是不会阻止你的。”
邹鸿也笑道：
“方大人，我多谢你，不过我还是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不阻止我，我们还会是朋友，我可能也会去接受你的命令和安排。”
方佳圭苦笑一声，道：
“可是你我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邹鸿也点了头，在这一点上两人的认知却是一致的。
“那我便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解决了……”
邹鸿所谓自己的方式，即是与拂衣盟的盟主付益德合作好的，献祭贺七的那个计划。
邹鸿忽然双手抱拳，朝方佳圭行礼道：
“方主簿，听潮府清平司司丞一员邹鸿，有事上报。”
方佳圭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就明白过来情况了，清楚了邹鸿这么做的手段以及目的。
邹鸿的脸朝地下埋着，他也不在乎方佳圭是不是在这一瞬间就看出来了，反正已经走到了这里，他势在必行，向全司证明了他有独立行动的能力以后，方佳圭便再没有理由打压他了吧。
不过方佳圭从军机曹出来时，就已经看到了郑琰玉与贺七，游玄戈在他身边，自然是什么事都告诉了他以后，他才进的这东书房。
方佳圭听他要“上报”，那此刻两人是公事公办的上下级关系。
“嗯，听说你抓到了‘鬼手’贺七?”
邹鸿也对此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只回了一个字道：
“是。”
方佳圭接着问道：
“他也并没有什么劣迹，要抓他干什么？”
邹鸿嘴角一抽，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不过这确实是事实。
“那我不得，自己找点事做么。”
找点事做……邹鸿这是被方佳圭都逼成什么样子了啊。
方佳圭想起邹鸿从几个月前邹鸿找他要调囚令到郑琰玉再到贺七，不知不觉之间邹鸿居然做了这么多的事。
“苦心孤诣啊……”
确实可以用苦心孤诣来形容他，方佳圭现在完全不怀疑，邹鸿对打破现有的破桎与对重返任务一线的渴望已经达到了顶级。
如此一个人，方佳圭真的不愿意与他站到对立面去，不过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现在自己都是焦头烂额，方才还一直在军机曹做长史的工作。
哎，说起来刚才，好像……
方佳圭猛然想到那个新计划，虽然也是压在他身上的众多担子中的一副，不过他突然想到，也许可以用这个机会去缓和他与邹鸿之间的矛盾，也顺便给邹鸿可以发挥才能的地方。
方佳圭越想越觉得这事儿靠谱，原本两件让他头疼的事情放在了一起居然可以有这样的效果，就好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一样，莫不是巧合?他试探性地问了一下邹鸿，试一试他的反应：
“邹大人，倘若……倘若有一个机会，让你去证明给我看你是对的，你可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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