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主簿(三)
“我去煮点粥，昨夜睡地上太凉了，去去寒气。”
说罢，郑琰玉就掂着那袋包子转身进了厨房。
贺七把那个大包子一口咬下半个，不以为然地说：
“真是羸弱，我也是在地上睡了一晚上，可什么事都没有。”
邹鸿只是笑了笑，贺七致力钻研千术，在赌桌上智慧无双，本身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可就是看不透这种人情冷暖。
柴火添得多，火就烧得猛，不到半个时辰，郑琰玉已经煮好一锅白粥。陈米的滋味多是不好，幸而郑琰玉在橱柜之中找到了一点风干的红枣，将其切成碎末投进了粥里，到起锅时竟散出满屋子的香甜。
小飞也早就换好了衣服，乖巧地坐在桌子边上啃着郑琰玉拿出来的第二个包子，邹鸿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整整大了两号，更加衬出这少年的瘦弱，贺七只能在一旁看着，干咽口水。
邹鸿找出四副餐具，拿水洗净了，摆在桌上，郑琰玉把连同整只锅的枣粥也端到桌上来。
“用过早饭，就该去清平司了。”
邹鸿说着取个盘子，将纸袋里还剩的十余个包子取出来放在里面，四人的早餐就开始了。
贺七一想着自己就得去当牺牲品，更是胃口大开，狠狠地咬着包子馅儿里的肉臊，也不知道是把这想成了谁，吃得太急了，再喝一口枣粥，贺七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上的半透明粥汁，抬头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小飞，心里想起一事。
“喂，小孩儿，你只叫他先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够体面吗？”
看来贺七爷还对昨日的事耿耿于怀，郑琰玉见了，拿筷子在盘子里杵齐了，抄起一个包子往他嘴里一塞。
“吃你的吧，这么多话哪儿来的。”
贺七嘴里多了一个包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只能：
“唔唔唔，唔唔……”
然后他便把整个包子吞到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三人见他一口就吞下了他们最少也要三口才能吃掉的包子，都停下碗筷，脸色古怪地看着他，贺七也更是不管这么多，伸手去盘子里再拿了一个包子，扔到嘴里面吧唧吧唧地嚼。
……
辰时，近巳时。
“你带着一两银子去街上转角的铁匠铺打两把锁，回来挂在门上，一把挂在门外一把挂在门内，想吃什么就自己去买，但是别到处跑了，那样我回来的时候进不了门。”
邹鸿出门之前向小飞嘱咐了一通，少年点点头表示他都记下了。
“要乖。”
邹鸿犹豫着要不要轻轻摸一下少年的头顶，想了想这可能不怎么礼貌，如今的他虽然是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小飞，但是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这么做，于是就只是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想着自己今天可能也有不少事儿，很难说会不会耽搁时间，邹鸿又回头去跟小飞说道：
“要是我今晚回不来，你就自己锁了门睡吧。”
小飞迟疑着点了点头，等到这三个人都转过身去，背影越走越远，直到转过街角才依依不舍地把门关上。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一顿简简单单的早餐，在几人的口水沫子与厨房的烟火气里，给了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家的感觉。在小飞心里，他已经是把这三个人，特别是邹鸿，当成自己真正的家人了。
出了邹鸿的房屋，三人一路向北，从熙熙攘攘的清早的崇禹城里穿行而过。
“邹司丞。”
没走几步，郑琰玉叫住邹鸿，街上已经有不少的人，郑琰玉与邹鸿说了些什么，没有人会刻意去听。
“何事?不叫我老邹了？”
邹鸿心情看起来不错，还能打趣郑琰玉几句。
郑琰玉是有正事要说，没有心情同他开玩笑的。
“邹司丞将小孩儿收留在家里，是想让他日后也能为清平司效力吗？”
郑琰玉说的小孩儿自然是那个用自己悟出来跑法跑过了不使轻功的郑琰玉与殷英的小飞。
“呵呵，我也只是有这面的想法，以小飞的天赋，以后会是追踪方面的能手，不在清平司办差是可惜了。而且他不会是在为清平司效力，而是会在为国家、朝廷效力。”
“可是……这样，他会不会不得自由，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孩子，又不守规矩惯了。”
郑琰玉看起来是在担心小飞，其实他心里是在担心自己，邹鸿想要让他加入清平司，以后自己会不会身不由己、失其本心，这是他关注的问题，毕竟……他现在有自己想做的事。
邹鸿没有经过一点思考，直接道：
“我会教给他他想要的，至于以后他真的想做什么，入不入清平司，我不会干涉。”
“原来如此……”
邹鸿似乎是懂得了郑琰玉的意思，对他说道：
“只有对国家没有危害，你想要去做别的，我都不会追究。”
郑琰玉轻声一笑，聪明人与聪明人的交谈便是这么简单。
“那我便先来试试吧。”
邹鸿也对他笑道：
“那自然是欢迎。”
郑琰玉点了点头，以他现在的情况，暂时待在清平司确实不失为一条好路，不过条条大路，最终都是要通向那一个目标的。
两人慢慢地边走边谈，待到郑琰玉向他点了头之后，邹鸿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事情。
“还有一事。”
邹鸿领着二人从大路上一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里，摸出一副镣铐，对贺七道：
“贺兄弟，做戏做全套，委屈你了。”
“尽管来。”
贺七知道邹鸿是想做什么，也早就想好会有这一天的，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没有必要去抵触或者矫情。
于是少顷过后，巷子里三人重新走了出来，邹鸿披上了官差的差服走在前面，郑琰玉拎着镣铐锁链的中间，拉着一会儿之前才故意把自己整得蓬头垢面的贺七往前走，两边的行人见了都纷纷避让。
三人脚力不慢，一会儿就到了崇禹城北门附近，这边既不是商埠区，也不是居民聚集区，繁华的程度是整个崇禹城最低的，朴素的画风就像要把这一片从灯红酒绿的崇禹城里剥离出来一般。这边并没有什么高大的建筑，最引人注目的地标建筑，是昨日邹鸿对殷英指路的玉龙寺。
玉龙寺的隔壁，是一处没有牌匾的宅院，院墙只是一般的土墙，院门就是山村小屋的柴门一般，这在北门这边是最为普通的院子，可是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面还存在着一个处于阴暗之中守护着听潮府、以另类方式维护着朝廷统治与人间正义的组织。
邹鸿将柴扉推开，里面院子里不断有人在各个厢房与正房之间穿梭，不过鲜有人搭理邹鸿，实际上他们互相也不怎么说话，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邹鸿从院子中间穿过，走上几级阶梯，这边是正房，分为东书房与西书房，也分别是主簿与司丞办公的地方。
走到方佳圭的东书房门口，回头示意郑琰玉带着贺七俩在这里暂候，邹鸿在门外酝酿了一下情绪，并没有礼貌地敲门，而是直接将门推开。不过当他推开门，看到在里面的人却不是方佳圭，而是……
“下官见过司丞大人。”
那人见邹鸿突然来到，从书案上站起来，向邹鸿行礼道。
邹鸿见这房间里的人居然不是方佳圭，有几分诧异，不过那人好像是早就料到自己会来一般，只是有一点的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邹鸿原本积攒起来的气势现在有点找不到地方释放，他问那人道：
“游玄戈，主簿呢?”
此人正是方佳圭的直属功曹，姓游名玄戈。
“方大人在军机曹阅读行动组的回报信息，司丞大人能否稍待片刻。”
邹鸿脸色冷峻，语气里似乎是一点都不能商量：
“本司也有机要之事急于同主簿大人商议，刻不容缓。”
游玄戈从书案处走到门边，看了看站在邹鸿身后不远处的郑琰玉和镣铐加身的贺七。
“下官了解了，不过这两位是?”
邹鸿面不改色，答道：
“是本司所征调之人‘囚犯’郑琰玉，与此次外出缉捕之人‘鬼手’贺七。”
“‘鬼手’贺七?”
游玄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可不是一个小名字。“鬼手”贺七，是潮南一带名声上升最快的一名江湖客，不过因为其还没有做出太出格的事，清平司这边腾不出人手来敲打他。
贺七站在邹鸿身后，心中不住地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的名号在听潮府还是挺有震慑力的。不过后来，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好些时候的游玄戈倒让他身浑身上下都极不舒服。
游玄戈侧身，把邹鸿请入东书房，面无表情：
“大人稍待，下官马上去通报。”
邹鸿直接走了进去，也面无表情：
“辛苦。”
游玄戈出了东书房，对郑琰玉行礼，道：
“多谢壮士应征，还请先到隔壁玉龙寺中歇息，请务必看守好嫌犯。”
郑琰玉朝着东书房张望了一眼，邹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贺七则是把眼睛瞪得老大与游玄戈对视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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