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沿着道，远远便能瞧见锦瑟候在林琅的院门口，她穿了一身姜黄错绣白花纹衣裳，水绿的披拂，一身脆生生的颜色，瞧着便是叫人悦目。

　　她一见林璃过来，便恭敬地欠身行礼，面上带着浅笑，温言道：“二姑娘终于来了，我家姑娘正在屋内等着您呢。”

　　林璃应了声，抬步迈进院中。

　　这院里头，还是如初见时那般清雅，梁上的红纱换了绣墨竹的烟灰色轻纱，其余的大红物件儿也都通通撤换了去。

　　方才锦瑟说林琅正等着她，想来是已经知道她的来意了。

　　林璃迈步进屋时，林琅正在红花木案几后头端坐着，手上拿着本游记，瞧得入神。

　　林璃自坐在她对面，遣退了青荔和王嬷嬷，立在边上的锦书瞧着情状,也跟了出去。

　　小小的案几上倒是摆了不少盘碟，还奉了茶水，明显是在等她。

　　“你既料到我会来，大约也知道我的目的。”林璃放松了身架，歪歪斜斜地靠在案几上，一手拄着脸，一手伸出了从碟子里头拿了块芝麻糕塞进嘴里，香香甜甜。

　　林琅这才将手上的游记放下，瞧见林璃左侧的脸还有些微红，“怎么，有人打你了？”

　　林璃叹一口气，又吃了块芝麻糕，“还不是你那慈爱的母亲，生怕我给你下迷魂汤，半路上跳出来就变脸还掴我。倒像是个诚心实意为着你着想的。”

　　林琅瞧着她连吃了两块芝麻糕，伸手替她添了杯茶，“去岁的芝麻糕还好些，今年府上换了厨子，芝麻糕虽甜，却腻味了些，喝口茶冲一冲吧。”

　　“你还没回答我。”林璃两条葱白的胳膊往桌上一拄，托着腮，一双媚眼瞧着林琅。

　　林琅瞧她一眼，给自己也添了杯茶，“叫我去给父亲一个台阶下。”

　　“你倒当真是个一清二楚的。”林璃心思流转，她这个长姐总能叫她意外。

　　不过想来林家这般大，如今这境况没人肯越权帮实忙，可寻宫里人给递个话儿总也不算太难，终究官家也是有意给林家一条活路的。

　　“你既都知道了，还不与你那凶恶母亲说明白了，累得我受这一巴掌。”林璃佯装不满，微微蹙了眉，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你可不知道她为着你，使得力气有多大！”

　　林琅却是轻笑了一声，“莫要往我身上拉扯。”

　　“怎么？”林璃扁扁嘴，带着些委屈模样，瞧着她反问道，那神情仿佛与林琅认识了许久一般。

　　“这是林府，她若真要拦你，你又岂能来的这般快？”林琅伸手又给林璃添了一杯茶水，轻哼一声，“不过是知道一切已成定局，想顺着势博个良母的名儿罢了，你竟还真信了？”

　　果真，林家这一对母女终究是貌合神离，林璃心道，不过她这位长姐倒也丝毫不避讳。

　　“我无权无势亦无用，消息自不是直接传到我处的。可算算时间，消息从宫里头泄露到林府顶多不过半日，就从父亲院里小厮的口中传到我院里了。”林琅微微侧首，瞧着林璃，“你当父亲是何意？”

　　林璃也正瞧上那一双标正又澄澈的杏眼，再由眼睛扩大到整个面孔，无论如何瞧着，都觉得此人貌美良善，可实际却是个叫人小瞧不得的通透之人。

　　“哼，所以即便今日我不来找你，你也会去求那老匹夫？我竟是被你摆了一道！”林璃面上装着泄了气的模样，心里头却是长舒一口气，目的算是达成了。

　　林琅轻笑一声，和聪明人说话，便是一点就透的，“是。”

　　“所以你今日诓了我过来，就只是为了戏耍我一番？”林璃撇撇嘴，又将一块芝麻糕递进嘴里，大危机算是解除了，可她总觉得，她这位长姐却绝不是个做无用功之人。

　　林琅瞧她吃了好几块芝麻糕，也拿起一块尝了尝，虽甜，却果真还是太腻了些。“自然不是，我想问问你，那侯府上现下是何情状，就你所知，那叶明扬又是个怎样的人。”

　　“瞧瞧。”林璃蹙眉，抿了口茶水，“我便是嫁了过去，也还是要继续给你铺路、挡灾的。”

　　林琅也抿了口茶，轻笑一声，“可你便是嫁了过去，我也终究免不了嫁给那叶明扬不是？”

　　两人相视一笑。

　　“我才过去侯府两日，并无本事细究，只瞧了个表面。”林璃低声道，“不过面儿上皆与外头传言无二，二姨娘掌家，三姨娘是个草包些的，叶明扬是个轻浮浪荡之人，确实有个外室，如今还怀了身孕。你们的婚事若是多往后推上两个月，你大约还能多出一个孩儿。”

　　“侯府里头能活得有些脸面的，哪个不是人精？”林琅低声道，却并未先说那外室的事情，反是先说了三姨娘。却是沉默片刻，瞧着手上的细瓷茶杯，外头一层嫩绿的瓷釉，甚是润透精致，又开了口：“你为何会知晓那小侯爷外室的情状？”

　　“她现下正住在侯府里头养胎，昨日闹到我们新府去了。”林璃细细瞧着她这位长姐的神色，低声道。

　　“闹？”林琅轻哧一声，“这么说来，竟是个单纯凶悍之人？”

　　林璃轻轻一笑，就知道林琅是面儿装着不在意，心里头却是在意的，才如此追问，“不，是个貌似白莲、声若黄莺的美娇娘，叫陆烟儿，从前是个唱曲儿的。”

　　“脾性？”

　　林璃又尝一口马蹄糕，“旁的不知道，不过那日她来我府上时，时刻装柔弱的模样，像是受了欺负一般，倒当真是个极讨厌的。”林璃这话是实话，却并未说全，她猜测的陆烟儿和二姨娘的关系，只字未提。

　　“敢去你府上寻衅，想来在小侯爷身边大约是受宠的，又或者是有旁人撑腰。”林琅低声道。

　　林璃眉一轻抬，“是啊，那叶明扬还找上门儿来替人寻公道呢。”

　　林琅听了这话，既未生气，亦未伤感，竟反是低笑了两声，“这般听着，叶明扬倒是个有点意思的人。”

　　林璃万万没想到，这位长姐竟是如此豁达，起码面儿上不见一丝踌躇犹豫，更无半分恐惧忧愁，林璃从前总以为她是个温室里的娇花，现下看来终究是小瞧了她的。

　　“你头回来林府，下了马车，我一瞧见你，便觉得咱们两个是一类人，只恨初见面便要分开了。如今不想竟做了妯娌，日后倒是能多相处了。”林琅轻声道。

　　林璃蹙眉，她这位长姐是向她伸橄榄枝呢。

　　却是林璃连手上拿着的芝麻糕都没来得及塞进嘴里，就辩解道：“此事，我虽是读书少，却能同你说道说道。”

　　“哦？”

　　“琅，皎白、华美似玉。声清朗响亮，林琅这名字，听着便是极顺耳的。璃呢？不过是石头珠子罢了，竟是连个寓意都没有，只能做个托词。且林璃这名字更是拗口又难听。长姐，咱们虽是都姓林，可你日日娇养在高门大院里头，我却是从泥地里头滚出来的，咱们从头到尾都不是一类人。”

　　林璃说着又指了指那一碟所剩无几的芝麻糕，“瞧瞧，你说自己爱吃甜食，却是腻味些便不肯吃了，可到了我这里，能吃的都是至宝。”

　　这一番话说得很是可怜，却是被林琅一句戳穿，“分明你自己是个贪嘴的，偏还要怪我吃得少。”

　　“你命锦瑟送来的那一箱物件儿，于你也许算不得什么，可于我却是大恩义，我会还的。”林璃立起身，又拿了块芝麻糕，一口塞进嘴里头，“不必送了，晚些记得去父亲跟前把该说的说了，免得时间久了官家变卦。”

　　林琅终究是立了起来，蹙了眉，“林家如今算是一败涂地，若是官家再露出半分惩治之意，林家立时便会孤立无援，你当真觉得官家能将此事按下不发？”

　　“我昨日入宫，得幸瞧见了皇后娘娘的暖阁，不过一个暖阁，却是丹楹刻桷，宝物万千……”

　　林琅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些变化，“你究竟想说什么？”

　　林璃并未回头，却是抬头瞧着院外的天空，此刻太阳正躲在云后头，并不刺眼，“凡能得此泼天富贵的，有几个会是寻常人？为着大局自能忍常人所不能，才是她们真正的模样。”林璃低声道，“只是林家往后行事，需得想想清楚了。经此一事，林家断没有同那群冥顽的文官伙同的道理了。”

　　“我收回从前的话。”林琅瞧着她的背影，“你并非一个短见之人。”

　　林璃轻笑，微微回了头，“长姐其实说得很对，我确实是个短见之人，我心中清楚的。”

　　而后随着王嬷嬷和青荔往堂屋去的一路上，林璃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她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个局，从她代嫁到现在的每一步都被人操纵着。所谓的文武联姻也不过是个由头，而那一道没写明白圣旨，便是官家故意给林家设的一个套，实则官家一切的对策都计划好了，只等着林家进套。如今林家乖乖进了套，已是无路可走，只能任官家摆布。

　　可笑原本那文官集团，起事时仿佛固若金汤，如今却是人人自危。官家今日舍了这点面子，一来算是放下身段叫文官心中愧疚，二来又将文官集团打散了去。便是仍有些不长眼的敢替林家出头，官家也有个正当理由将人处置了。

　　于官家而言，当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林璃抬头瞧着天上，太阳正逐渐从云后头出来，那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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